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微弱的光照進門縫。

　　哈尼謹慎地觀察檔案室的情況，里面已經被糟蹋得一片狼藉。電腦顯示器、主機以及一系列設備被隨意棄置甚至被暴力地砸壞，亂七八糟的線路糾結在一起散落滿地。

　　在進行了聆聽和偵查兩項檢定之后，哈尼才松下一口氣，周圍并未發現鎮民的活動蹤跡，只有樓下十分熱鬧，不時傳來槍響。

　　他轉動點亮檢定系統：“申請檢定：潛行。”

　　手表屏幕亮起，骰子在淡藍色的光芒下嘩啦啦轉動。可是哈尼并沒有等待檢定結果，而是強硬地摘下了手表。

　　離開哈尼的手腕之后，熒屏上的骰子像是故障了，連同淡藍色屏幕光一起忽明忽滅；同時哈尼又叩動手指同時按下手機的音量鍵和開關鍵，兩秒鐘以后手機屏幕忽然變白，進入設置界面。

　　哈尼重新把手表戴好，他小心翼翼從內襯里摸出一個小本子，這個本子他一直貼身帶著，哪怕洗澡的時候也用防水袋裝著放在自己能看見的范圍內。

　　他翻動本子尋找著什么，片刻之后停下，合上本子又小心翼翼裝回內襯里；然后他用手指在空白屏幕上畫出幾個數字和字母。

　　當他做完這些，手機突然從空白設置狀態回退到剛剛的檢定界面。手表表盤上的骰子又復活了，嘩啦啦轉動：

　　檢定：潛行（大成功）

　　哈尼臉上掛起得意的笑容來，他收起手機，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就大搖大擺走進檔案室，卻沒有絲毫的聲音發出，連腳印都沒留下。

　　“唉，真是浪費，浪費。他們有個詞語叫什么來著？暴殄天物！”

　　哈尼潛入檔案室，看見器械被散亂的到處都是，心里抓狂。他找了半天都沒看見幸存的機器，手表表盤默默點亮，骰子圖案一閃即逝，這代表著暗投。

　　某種直覺從哈尼的大腦中生成，這間檔案室中還有一臺機器！

　　他直奔檔案室的儲物間去，果不其然發現了一臺廢棄電腦。毫無疑問這臺電腦型號配置已經老舊，無法適配換代新的插件。

　　雖然運行處理速度跟不上時代，但卻是唯一可用的東西：“呵，再舊的電腦落到我這種級別的黑客手里，也是神器。”

　　他拖過來幾臺損毀的機器，將之拆卸，然后把這臺老舊電腦拆解，利用所有能用的零件進行重組。剪斷線程、重新拼接，重組硬盤、更換顯卡、自行組裝CPU.......最后整理裝機。

　　哈尼接通電源，按下開機鍵的瞬間他也有些緊張。平時組裝一臺電腦對他而言不費吹灰之力，即使過程中出現微小失誤也無非是再調整，但現在每一秒都不能浪費，樓下的槍聲越來越少。

　　他無法判斷劉橙橙和列昂尼德是否被抓住，就算沒被抓住，自己公然背叛劉橙橙也會被己方處決吧。

　　以防萬一，他故技重施，通過聆聽檢定的大成功來反偵察外部的情況。

　　忽然，電腦屏幕點亮，顯示器里電腦桌面顯現：“yes！”激動出母語。

　　哈尼迅速連同觀測站數據庫，調動數據中對應數據，并連接另一臺顯示器，然后——

　　眼前的數據把哈尼驚出一身冷汗。

　　在剛剛接通的那一臺顯示器里出現的是一張黑底彩線的數據圖，圖案形式類似于心電圖，但比心電圖復雜。

　　整個圖標分幾部分，一部分是如同心電圖的線型起伏圖，這并不是用于觀測商羊鎮鎮民健康狀況的醫療電子圖，而是代表著“天空”。

　　準確地說是代表對流層以上的大氣層變化指數，從這張圖能看見半個月以前，也就是持續性暴雨開始的那一天電離層異常狀態出現明顯的激增。

　　哈尼又一次利用檢定程序激發了靈感，他調出暴雨開始前全世界的氣流數據走向。

　　于是看見十分奇特的現象，就在大暴雨前夕的一個月內，以北極圈作為起點，有一股冷流向南開去，直到商羊鎮的上空，這股冷流仿佛撞在無形的空氣墻上，再也無法前進。而后，大雨降臨了。

　　之所以奇特是因為這股冷流的行動軌跡并不像諸如寒潮、秘魯寒流那樣存在區域性，更與厄爾尼諾現象毫無關系：

　　“硬要說的話，看起來更像是候鳥遷徙的軌跡。”

　　哈尼疑惑不解，鳥的羽毛如果被打濕會難以飛行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自然規律，假設真的有一群鳥攜帶寒流向南方遷徙怎么會沒人注意到？

　　更奇怪的是數據顯示，這一股冷流的變化是曾在與對流層以上的高度。迄今為止除了人造的飛行器還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夠突破中間層到達電離層。

　　電離層的散逸層布滿了帶電粒子，就像一張電網。若帶電粒子遇到攜帶水分的生物，分分鐘就能把這些鳥變成烤雞。

　　哈尼嘆口氣又放大另外幾部分觀測圖，這幾部分記錄這商羊鎮附近的地形、磁場等變化，當哈尼瀏覽至實時更新的最新磁場變化時，一股森冷的寒意攀上哈尼的神經。

　　實時更新的磁場變化跟之前差別不大，但總有一種詭異的違和感。然而哈尼也說不清這種違和感因何而起，畢竟對于象限的天文氣候數據觀測他也只是道聽途說的地步。

　　哈尼繼續查找與鯤鵬以及商羊鎮相關的資料，終于他在一個極不起眼的文檔里找到了蛛絲馬跡。

　　這份文檔命名是“新建”，大小只有一兆左右。建立日期是在五年前，如果不是通過特別的搜索方式，想找到這樣一個疑似垃圾的文檔簡直大海撈針。

　　檢定：圖書館（大成功）

　　哈尼迅速閱覽文檔，文檔中記錄的是某位到任于此的工作人員的考察記錄，主要是關于商羊鎮的地理環境，其中包括商羊鎮的歷史和地理縣志。

　　這份縣志是從鎮北古碑上抄下來的，如今那塊古碑已經損毀于洪水，縣志大致記載了商羊鎮鎮民如何遷移來此的，以及商羊鎮如何得名的。

　　傳說古代黃帝手下有豢龍氏，東周時期列國俱想拉攏豢龍氏以壯國力，豢龍氏不愿效力于是遠走他鄉，豢龍氏后人熟悉百獸習性，以打獵為生。漢代武帝時期劉徹曾三訪其族，請得豢龍氏出山助衛青、霍去病北征匈奴，而后武帝賜其號為“司麟使”。

　　時至魏晉時期，連年大旱饑荒。司麟使避難山林，一日他們口渴難耐，互間山林之中有一鳥，羽毛五彩斑斕，在林間翩翩起舞。不一會兒，天降大雨，司麟使們爭相飲用雨水才得活命。其后這鳥消失不見，司麟使們在積水的池塘下發現了一處古跡，遂將祠堂建于古跡中，并在此定居，為感神鳥救命之恩，他們把所居村落之名改為神鳥的名字

　　——商羊。

　　“古跡，商羊。”哈尼喃喃念念，他重新搜索關鍵詞條，這一次除了那份記錄縣志的文檔以外，還搜索出了另外兩個檔案，其中一個是PDF文件，另一個是個人簡歷。

　　“《白澤精怪圖》？”哈尼嘆口氣，“要是老沙在就好了，這種東西他估計更清楚。”他轉念一想，又拿出手機連接電腦：“拷貝下來，說不定這會是突破口。”

　　又點開那份個人簡歷，當哈尼看見簡歷內容時眉頭不禁皺起，這份簡歷所記錄的人正是觀測站負責接頭的測數人：蘇非。

　　簡歷記載蘇非早在五年前就來到商羊鎮觀測站，那時候他21歲，剛剛大學畢業，還風華正茂、意氣風發。

　　蘇非在大學專攻氣象學，除此之外他還十分喜歡古代神秘史，對奇書《山海經》尤為熱衷。

　　最有趣的是蘇非大學畢業時提交的論文答辯，題目為《論中國古代生物與天文氣象的影響》，這可謂是相當荒誕的學術理論，然而在蘇非的據理力爭下這篇論文居然通過并刊登在國內一家學術雜志上。

　　就在這篇論文中，蘇非提及了一種僅存在于傳說中的神獸“商羊鳥”。

　　他在論文中提到質疑商羊鳥確實存在某種改變云層中云滴濃度的生物能力，并認為中國神話中能呼風喚雨的神獸乃至神明并非空穴來風。

　　為此蘇非特意在畢業時申請加入象限并自愿分配到商羊鎮這樣的窮鄉僻壤。

　　在簡歷中附帶的子鏈接的相關文檔里，有蘇非在商羊鎮考察的心得體會。

　　剛剛所找到的“新建”文檔正是蘇非所寫，還有其他相關的考證，然而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哈尼在其中一份子文檔中看到了拍攝于一年前的照片，照片里新郎西裝革履挽著新娘，雖然還是能看出其年輕模樣，但比簡歷里滄桑許多。

　　是的，那正是一年前在商羊鎮舉行結婚典禮的蘇非，他和第九集合所見到的蘇非大相徑庭。

　　這份文檔并不是蘇非寫的，而是蘇菲的同事。題目是：記我的好友蘇非婚禮。

　　哈尼關閉文檔，找到名為《結婚典禮》的相冊翻看其他照片，越看越覺得詭異。相冊里拍攝的是其他觀測站成員在婚宴上于蘇菲的合影。

　　可這些照片卻非比尋常，照片好像被PS過一樣，有一部分人的臉似是被刻意打了碼，全部變得模糊不清。

　　這些照片里有一張使哈尼格外注意，那就是一張蘇非與女人的合照，這張合照里女人的臉也已經模糊不清，不過能從剛才看見的結婚典禮照片里看出這個女人就是蘇非的妻子。

　　哈尼利用快速搜索尋找蘇非妻子的消息，終于他看到一份簡歷和一份報告：

　　《2118年泥石流事件商羊鎮考察隊罹難名單》

　　這份名單的上報者是蘇非，在名單中哈尼被兩個名字吸引了注意力，一個是剛剛寫下《記結婚典禮》的那位同事，另一個是哈尼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熊小小。

　　當哈尼準備查看熊小小的個人簡歷時，電腦忽然出現了異常。所有文檔和程序被自行關閉，任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除這種被控制的狀態。

　　所有線索都戛然而止，能看見的只有另一屏幕上不斷變化的觀測數據。

　　這一次磁場觀測數據出現了很詭奇的變化，那是就連對觀測數據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出來的極為明顯的變化。

　　以商羊鎮，準確的說是觀測站為中心，磁場的磁極圈像水面上的波紋，在一瞬間的漣漪之后，磁極圈開始收縮，直到消失不見。

　　原本不斷變換的磁場波動在剛剛那一瞬間消失了，換言之整個商羊鎮處于沒有磁場的狀態下。

　　它就像被靜止了，被排除在世界之外。

　　在哈尼尚未從這震驚中清醒的時候，屏幕里忽然出現了蘇非的影像。

　　然而這并不是電腦自行生成或保存的，在剛剛磁場消失之后，無論電腦還是手機甚至象限配備的手表全部失靈了。此刻蘇非的影像更像是從某個不知明的方位投影來的。

　　“不出我的所料。能到這里的是你，哈尼。”影像說話了，此時哈尼已經不去想聲音究竟是從哪里發出來的，因為這毫無意義。

　　蘇非觀望四周，反而他表情更加意外：“就你嗎？那個叫沙常飛的小兄弟沒來？我真有點意外。”

　　“這有什么好意外的？這是只有本黑客能辦到的。你不打算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嗎？”哈尼找了個地方坐下。

　　“要解釋起來很復雜，但現在你應該已經能明白了吧？”

　　“大概明白了，不過還需要一些解釋。”

　　蘇非嘆氣：“好吧，實際情況連我也不明白。總之，你、我現在陷入了‘擺鐘狀態’，此時在這間檔案室以外的人是看不見我們的。”

　　“擺鐘狀態？”

　　“嗯——說得太復雜你也聽不懂吧。就舉個例子好了，‘薛定諤的貓’你聽說過沒有？”

　　“是說那個著名的物理實驗吧？奧地利物理學家薛定諤做的實驗，將一只貓放在盒子里，盒子里裝著鐳和氰化物。

　　鐳的衰變會觸發機關打算裝有氰化物的瓶子，在盒子打開之前，貓會同時存在死與活兩種狀態，也就是物理學所說的量子疊加。對吧？”

　　“沒錯，擺鐘狀態的我們就相當于盒子里的貓。同時疊加死和活兩種狀態，我們如同鐘擺搖擺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除非有人能意識到我們的存在，否則我們就會永遠迷失在這里。”

　　哈尼盯著蘇非：“這種狀態不僅是影響我們，還會隨我們內心的意志影響外界？熊小小和你就是這樣，對吧？”

　　蘇非點頭同意：“我和小小因為鐘擺狀態回溯到過去時間，也不僅僅是我們。

　　整個商羊鎮都是如此，熊志強，也就是我的岳父，他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還有觀測站的一些人.......你看到那些報告和檔案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所有人都‘死而復生’了。”

　　哈尼搖頭：“上帝！這太荒謬了！”

　　“對不起。”

　　蘇非突然鞠躬，“我隱瞞了一些事情，其實所謂鯤鵬根本不存在，這一點我之所以隱瞞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商羊鎮因為我的一己私欲而受到懲罰，所以我想制造鯤鵬之謎吸引象限派遣調查員來處理這里的‘奇點’。”

　　“好吧，我們都冷靜下來。我想問的是，假設你說的擺鐘狀態真的足以從個體影響周圍環境，那又是怎么做到的？”

　　蘇非指了指房頂：“當然是天空，準確的說是磁場。你知道，大氣層中的電離層甚至可以改變磁場，而世界上唯一能穿梭電離層的只有人類科技和一種生物.......”

　　“商羊鳥？”哈尼驚訝，“真的存在？那不是你們中國的神話生物嗎？！”

　　蘇非搖搖頭：“不。我們無法說沒見過的生物就是神話傳說捏造，人類至今為止都未能徹底探明地球的秘密，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我們不知道并且無法知道的事情。如果只以我們粗淺的眼光定性一切的存在，那我們永遠無法進化。”

　　哈尼擺手：“好了好了，不要講這種沒意義的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傳說中的商羊鳥改變了地球磁場，而你在那一瞬間激化了擺鐘狀態影響了商羊鎮？你為什么這么做？！”

　　蘇非低下頭，他的表情變得異常陰翳：“如果你看著自己的妻子死在眼前，不會難過嗎？”

　　“還有呢？”

　　“沒了。”

　　氣氛一陣沉默，哈尼注視著蘇非，半晌他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只有我到了這里？”

　　“因為你是黑客。”

　　“我可以帶著其他人一起來，但我還是自己來了。”哈尼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我已經參加過一次‘方程計劃’了哦？”

　　蘇非愕然抬起頭看著哈尼，他張張嘴，像是在做掙扎一般，終于無力地低下頭：“好吧我是中間人，商羊鎮鎮民通過我與另一方進行交易。”

　　“上線是誰？”

　　“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