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上下忙成一片。
自陸夫人小產以后,落下的病根就反反復復。原以為只是小毛病,卻不想越來越嚴重。城里最好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李管家看著進進出出的仆人,心里不由得一陣煩惱。他抻長脖子,看著大門敞開的陸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少爺說了,今天會有貴客來。
可眼見這天色都暗了,也不見得有人來。他搓了搓手,不由得嘀咕著:“這寒冬臘月的,怪不得夫人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再一低頭,卻聽得大門一陣叩響。
“李管家。”
熟悉的聲音響起,李管家一愣,眼前的男子還如五年前般豐神俊朗,墨色的眸子依然炯炯有神,只是眼神里帶了點生疏和客氣,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到底也是陸家的老人了,很快便掩飾了眼底的驚訝,將夜笙涼引到正堂。
“你來了。”陸子安一身紫色錦袍,一張俊逸過分的面孔,眉眼間卻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夜笙涼點了點頭,嘴角噙著疏離的微笑,很好地掩飾了心里的慌亂。
“你有把握嗎?她病得很重。”
夜笙涼勾起一絲冷笑:“沒有夜氏救不了的人,只有夜氏不想救的人。”
陸子安微抬眼眸,立在一旁的李管家立馬會意,他走到夜笙涼跟前:“夜公子請。”
跟著李管家的步伐一路蜿蜒而行,夜笙涼覺得心里堵得慌。
這里還如五年前一般沒有任何變化,他閉著眼睛都知道,這抄手游廊再拐個彎,就是她住的別院。
“我要是嫁給陸子安,一定要住在竹香別院。”她的玩笑話一語成讖。
夜笙涼優美的嘴角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意。他曾以為,說了永不相見就是一輩子再也不見,原來只是隔了一個五年。
還記得那晚,在藥王谷收到了喜帖,他喝了個酩酊大醉。梨歌羞紅了臉說,他一整晚喊著一個人的名字。他有些尷尬,知道那丫頭是誤會了。
推開房門,李管家恭敬地立在門外,吩咐侍婢隨夜笙涼一起進去,并歉意道:“男女有別,夫人臥病在床,我不好進屋擾了清凈。”
夜笙涼自然懂得李管家的言外之意,就打開了隨身攜帶的藥箱。
隨著進入房間的剎那,一根纖細的銀線迅速地飛進帳子里。他不動聲色,臉上依舊是冷峻的笑容,一指間繞著銀線的另一頭,泰然自若地坐到外屋的榻上:“脈象紊亂,是中毒之癥。”
夜笙涼看著剛進來的陸子安,語氣平淡。陸子安的目光鎖在眼前云淡風輕的男子身上,似乎沒有想過對方會這么鎮靜。中毒,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陸子安篤定地說。
夜笙涼隔著綃紗,望著里面那抹隱約的人影。姣好的面容看不清楚,只有那雙如墨如畫的眸子緊閉,似乎那個靈動的女子已經離開很久,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一片死寂。
他終有些怒氣:“你沒有照顧好她。如果我不來,你預備怎么辦?”
看著夜笙涼眼中的盛怒,陸子安反倒笑了,輕柔的音調里蘊藏著顯而易見的尖銳,還有綿綿不盡的恨意:“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就是你。”
梨歌倒吸了一口冷氣,她離陸子安最近,自然是聽到了他的話。她偷偷跟著夜笙涼來到陸府,憑著三腳貓的功夫打暈了一個丫鬟,喬裝混入陸府的侍婢中。進來之后她也一直低著頭,生怕被夜笙涼認出來。
奇怪,她很早就打聽過了,夜笙涼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陸子安,可此刻她分明從兩人的只言片語里,感覺到了彼此之間的敵意。
綃紗帳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竟可以讓這樣兩個男人,毫不退步地針鋒相對。
“叫你呢。”
梨歌正胡亂地思忖著,忽然被一旁的丫鬟用手肘碰了一下,驚得她差點跳了起來。
“啊?”梨歌猛然抬起頭,剛好對上夜笙涼深沉的目光。
那雙點漆深瞳沉沉的,看得梨歌心底生涼。
“過來替夫人梳洗一下。”陸子安頗為不滿地看著梨歌,提高了音調,“還愣著做什么!”
“是。”梨歌小心翼翼地避開夜笙涼怒火燃燒的眼睛,福了福身,加快腳步往里屋走去。
有什么好生氣的,我不就跟了過來嗎。梨歌暗自嘀咕著,掀起簾子,目光卻被病床上那個女子吸引了過去。
盛顏仙姿,蒼白的臉色在燭火掩映下生輝,眉間的一顆美人痣畫龍點睛般,更添了數分妖嬈的嫵媚。
纖纖弱質,我見猶憐。原來這世間真有一種女子,讓人一看就挪不開眼睛。
“我需要三天的時間采藥。”外屋夜笙涼的聲音傳了進來,低沉的聲音竟帶了些沙啞。
梨歌心下一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夜笙涼,會生氣,會不滿,會緊張。微微有些失落,那次他在藥王谷喝醉了,眉眼間悲愴的神色,只是不停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梨歌聽得清清楚楚,他喊的是“梨歌”。
或許就是那一晚,他輕輕擁住她,眼里含有的溫柔讓她沉醉了。所以她才會在藥王谷與世隔絕,一直陪著他。
五年來,她習慣了他的冷漠,他的淡然。她知道,他心里住了一個人。
可是她不在乎,一輩子這么長,她等得起。
五年前她初見的夜笙涼,是個眸子里盛著笑意,嘴角上揚,一笑如陽光般的少年。
那個時候子衿城,名滿天下的玉香樓還在。
玉香樓有三絕,一絕名菜天下罕有,二絕美貌女子傾國傾城,三絕雙生姐妹花。
兩姐妹一個擅琴一個擅笛,才情無雙,長得一樣風華冠絕天下,唯一不同的便是妹妹眉間多了一顆美人痣。
梨歌從玉國國都里溜到子衿城,偷偷扮成紈绔公子混進了玉香樓,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能讓全城的男子為之折腰。
沒想到剛入玉香樓,隨身攜帶的玉佩,就被人妙手空空給順走了。
玉佩是玉國皇帝封她為清歡郡主時賞給她的,一對栩栩青鸞火鳳比翼雙飛,端的是精妙無比,梨歌愛不釋手,就連偷溜出來都舍不得換掉。
一摸玉佩不見了,梨歌登時又急又氣,她是顧云將軍最疼愛的女兒,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怒氣沖沖地抓住前面男子的衣袖,剛才便是他撞了她一下。
“小賊,交出來!”她白皙的面容浮現出紅暈,在外人看來卻是一個嬌羞的白面書生。
前面的少年回過頭,一張英挺俊秀的面容五官分明,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什么?”
“你……偷了我的玉佩。”梨歌理直氣壯地看著他,看這家伙衣冠楚楚,沒想到居然干出這偷雞摸狗的事來。
男子的笑意更濃,將衣袖自梨歌手中輕輕扯出,后退半步:“公子想必是誤會了。”
“剛才就是你撞了我一下!”梨歌氣急敗壞地看著他,揚高了聲音。
周圍的喧鬧漸漸安靜下來,梨歌的目光閃過幾絲狡黠和得意,大庭廣眾之下,看你這小賊還如何狡辯。
少年倒也不慌不忙,他環視四周,忽地腳尖點地,騰空而起,抓住了一個正準備出玉香樓的小孩,不顧小孩掙扎,自他身上取出一樣東西。
梨歌瞪大了眼睛,少年若無其事地走了過來,將玉佩拋給了梨歌。
接過玉佩,梨歌窘迫地看著少年俊秀的面容,說不出話來。
少年明亮的眸子中,含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在下夜笙涼。”
“你怎么知道是他?”梨歌疑惑地看著夜笙涼。
“來這里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噙著笑意看著梨歌,溫和的語氣卻帶著鋒利和嘲諷。
梨歌不曾忘記他的微笑,一襲白衣,襯得少年如詩如畫。現在想來,那樣溫和的夜笙涼似乎完全消失了。
梨歌看著面前女子凝脂般的面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是因為你嗎?”她輕輕呢喃,“夜笙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