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世如此只道好涼秋,生孤兒卻嘆心不古
許是徹底心寒了,也許是明白了兩人從一開始就不該有奢望。像關系很普通的同屋一樣,兩人一起早早起了床,一起整理床鋪,一起洗漱。一句話也沒有,到也不覺得尷尬。
轟隆隆隆,冬日晴天竟然有天雷滾滾的聲音。了兒禁不住好奇,沖出了房門抬頭望天。只見頭頂是一眾飛馬吃力地拉著大車向都城飛去。
沒什么稀罕的,昨天的不痛快又涌上了她的心頭。了兒的頭耷拉了下來,正巧一株有些發蔫的暗紫色葉子落了下來。了兒也沒多想,隨手撿起這長得怪稀罕的葉子在手里揉搓著。
“唉,這馬上要興兵,也不知道那些顯貴們上哪里去搜刮的珍奇異寶,民脂民膏……唉,你先別動。”看見了兒手中完全不像周邊花草的葉子,身為大夫的白郞驚詫地將快被了兒揉壞了的紫葉子拿了過來。越看越興奮,仔細聞了聞,顫抖地輕咬了一個葉子尖兒,白大夫腦袋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趕緊關上了房門,還下了重重的結界。
“娃娃呀,這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參娃葉子,跟書上說的一模一樣。”白大夫拉著了兒的手,簡直要哭出來了,“我估計這是從剛剛那輛馬車上掉下來的,你千萬要收好,這是能救命的,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跟別人說。”
了兒摸著手里的葉子到沒怎么高興。白大夫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但也只能裝作什么也看不出來:“你看看,我找了一輩子的參娃卻被你隨隨便便就撿到個葉子。你說,咱們了兒是不是有大機緣?我看你啊,未來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候出門都要坐轎子嘍。”
白大夫想盡辦法逗著了兒開心,對面的小人兒卻笑不出來,搞得白大夫也覺得有些尷尬了。幸好,有人此時來敲門,算是救了白大夫的命。
一開門,卻是軍營中的小吏來送征兵書,白大夫裝出來的輕松愉快一下子又煙消云散了。兩人沉著臉,接了東西,只覺得接的是閻王殿的催命符。
“唉,都一樣,想開些吧。這次不錯了,除了征兵書,咱們郡王作為郡里兵士的統帥還散盡家財,給每戶發了這2兩銀錢。多少夠老的小的活些日子了,好生安排一下吧。”
白大夫謝了小吏,轉過身將緊緊握住的銀兩塞到了了兒手里:“我要錢已經沒用了,這錢夠你們娘倆遇到事情保命了,我也可以多放心一些了。不管怎樣,你跟我妹妹一樣的,都是我不能不管的至親。”
了兒終于繃不住了,紅著眼睛,將參葉塞到白大夫手中,白大夫卻推開了。“不必了,這株的葉子少,用不了幾回。戰場無情,我怕是要糟蹋了這寶物。”
可看著淚眼汪汪的了兒,白大夫終究還是沒有堅持,掰下了一片葉子留給了兒,其他收入了懷中。看著了兒還是一副淚盈盈的樣子,白大夫終于忍不住將她抱入了懷中:
“乖,這兵荒馬亂的,你個小女娃娃一定要好好把性命保住。我在這世上除了母親,也就你這么個娃娃是最大的牽掛了,你可別讓我走得不安心,你可知道我……”說著,竟也留下了眼淚。
咚咚咚,敲門聲再響起。白大夫一把抹去了自己的眼淚,又輕輕拂去了了兒臉上的淚珠,轉身開了門,只見有之站在門口,一臉的沉重:
“今天不找你,我是來請了兒當穩婆的。”
“這,也太早了吧。莫不是出什么問題了?”白大夫疑惑地把人讓進院子。
有之搖搖頭,往日的嬉皮笑臉一點也看不見了:“你也接到兵書了吧。有些事兒我現在必須做好打算了,冬兒兩次生產我必定都不在,現在就是來預定了兒給冬兒接生的。喏,診金我今天先付清。”鄭重地交給了兒一個大袋子。
了兒打開一看,嚇了一大跳,這“診金”居然是一袋金葉子。用手撥開,底下居然還有不少裝得滿滿的無盡球。看樣子像極了從老鴇子手里給冬兒辦的嫁妝。
這了兒哪里敢收,趕緊推回有之手里。有之卻一把將袋子壓在了兒的掌心,低聲說道:“我真的沒辦法了,我爹和我那三個兄弟什么樣老白知道。冬兒確實有大智慧,但她在我家根基不穩,到時產后體虛更不是我家那幾只貉子的對手。
錢財、生意讓他們占去了我倒沒什么,就是擔心他們會傷了冬兒和孩子。這一袋‘診金’和之前的玉牌皆為一事,只求了兒保孤兒寡母活命,千萬不要推辭。”
見了兒收了東西,有之含淚沖兩人又拜了兩拜,咬著嘴唇轉身離去。本來就淚眼汪汪的了兒,聽了有之的話哭得更厲害了。白大夫心痛地將她摟入懷中,輕輕用手指幫她理著頭發:“世道如此,誰也沒有辦法。若你我能有來生,我一定……”
話沒說完,白大夫已然哽咽得出不了聲了。
……
轉眼間,就到了出征的日子。了兒裹在被子里,聽著隔壁有之和冬兒灑淚分別,心里極其不是滋味。有之親了大的,又隔著肚皮親了小的,絮絮叨叨反復只是讓冬兒一定照顧好自己,千萬別忘了他這個只有三個月緣分的夫君。
了兒聽不下去了,給被子下了靜音結界,腦子里卻反復轉著白大夫趁著天光未亮偷偷離開時的場景。白大夫以為了兒還沒有醒,輕輕地吻上了了兒的額頭,只在床邊留下了一句話:
“了兒,我的娃娃,你我今生無緣,忘了我吧。”
白大夫走了,有之也走了。夜間冬兒的哭聲和鎮上不少人家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聲聲敲打著了兒的心臟。而了兒卻把自己的眼淚收在了心里,因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哭,以什么身份哭。
或許就像白大夫說的那樣,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活著便已經是造化了。于是,了兒強打著精神,每日頂著白家女的身份為老太太送飯,擦身子,努力逗老人開心。
可惜,不論了兒如何努力,唯一的兒子上戰場去送命對于老人來說實在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沒過多久,白老夫人便起不了身了,也不愿意再見到任何人,只是每日對著窗子,說自己只想靜靜。
看見老人成了這副模樣,了兒心里更加不好受。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每天變著花樣地給老人做些甜的,抵一抵藥中和心中的苦澀。
了兒心中另一份牽掛便是冬兒。頂著“已經領了診金的穩婆”的帽子,了兒得以堵住何老爺的嘴,每三天去給冬兒復診。
只是,這活兒沒想到竟然是個招氣的活。眼見著冬兒家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兒差點沖去正屋跟何老爺理論。
冬兒卻苦笑著扣住了了兒的手腕:“你去有什么用啊?我現在能撐著每天起來做飯吃已經是不易了。我那公公每天都要來‘探望’一下,東西什么的拿就拿了。真撕破臉,我現在一點兒還手的力量都沒有。我這馬上要生了,為了保孩子平安,也只能如此了。”
了兒嘆了口氣,出門用無盡球裝了些包子、熟肉類的東西偷偷塞到了冬兒的枕頭下面。冬兒也不敢多說只是含著淚,點頭為謝。
“你不用謝我,是有之讓我來照顧你的,還給你留了不少金葉子、過日子的家當,就是為你們母子留的后路。第一窩這兩個之前就一直不穩,我不敢讓你跟我走。等他倆出生,你就搬去我那里,咱不受這個氣。”
冬兒沒說話,只是看著了兒點了點頭,依然是淚如雨下。手里有之留下的玉牌被握得更緊了。
之后,了兒以產期將近為理由,每天更頻繁地來看望冬兒,偷偷地送些吃的給她調養身體。眼看著屋里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只剩下冬兒床上的東西沒被拿走。
公公每天的“關心”攪得冬兒心緒不寧,加上對有之的思念,她基本上是吃不下東西了。本來底子就差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看得了兒又著急又心疼愁得不得了。
正月初七,人日,對奉圣來說也是家族添丁進口最有好彩頭的日子。一大早,了兒便被冬兒的呼叫驚醒了。由于有之走前有長子出生立戶的言靈,冬兒的小院兒里除了何百嗣老爺,何家族長和里長也都應約前來等著孩子出生。
了兒上手一摸,頓時冷汗就下來了。兩個兒子胎位都不對不說,冬兒這人形也因為體弱已經痙攣了,兩個時辰根本沒給孩子任何往下走的可能。
“冬兒,還撐得住嗎?趕緊現回原形,你拿人身生不下來了。”
“混賬!”冬兒還沒答話,何百嗣隔著窗口嚷嚷開了,“這狐貍精要是敢現原形,我非打死她個不要臉面的不可。”
本身就已經急得焦頭爛額的了兒發了火。直接給房間下了結界,誰知這結界下得太猛竟然震倒了窗外的幾個大男人,連了兒自己都微微吃了一驚。
可此時的了兒沒有時間吃驚,畢竟冬兒那里已經快要耗盡力氣了:“來,我幫你化形。”
“可是,這會不會太傷有之的臉面啊。”冬兒抓著了兒的手糾結著。
“哎呀,面子和兒子,你說有之選哪個?這兩個再出不來,你和那仨閨女也都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