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不將不迎隨遇銷日,無悲無樂逆命增年
大武回房便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翻了出來,漿洗好又熨平整,還特地將下擺的暗花改成了今年郡里最流行的款式。接下來的日子,每時每刻心里都屬于雞飛狗跳的狀態。怕小舟并沒有那份意思,更害怕這么重要的日子自己沒有完美又瀟灑地應對好。
兩天的時間很短,大武卻仿佛過了兩年,身邊的師兄弟們也是八卦心膨脹得實在受不了了。終于熬到了天黑,大武留了個傀儡吸引火力,便隱了身形翻出院墻到后山赴約。
后山的院子掛了一盞燈,微弱的燈光下小巧的倩影在一襲桃粉色絲裙的映襯下更顯秀麗。
“你來了。”不似觀里師兄弟間疏遠的對話,此時小舟慣常的軟語簡直要蘇到大武骨頭里,“我摘了些果子。畢竟一會兒還是要回觀里的,殺生肯定是不行的。”
“這么多啊,足夠了,足夠了。呵呵,就跟郊游一樣。”
“那就好,”小舟一伸手化出幾丈淡粉色的綢子給兩人當了寬大厚實的蒲團,看著大武吃驚的樣子,伊人淺淺一笑,“我本就是帛妖,若開綢布店這種普通的綢緞我反正是不要本錢的。坐吧,你若心疼,一會兒拿回去便是。”
“那你家當年做教人真是太浪費了。”大武捂著快要蹦出來的心在小舟身邊坐了下來。
小舟又是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將果子推讓到大武面前:“大前日受師父點撥,我確實看明白了一些事兒。”
“什么事兒?”大武有些心虛。
“師父就是我上輩子救的鳳凰。如今,你又救了她的獨生女兒,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所以……”
“緣分這種事難強求也難強躲。師父和我說了,今生我們本應有百年夫婦之緣。可因為靈鎖盜取天地靈力、福澤,這緣分基本就剩個零頭了。”
在大武瞪得圓圓的眼睛的注視下,小舟繼續平淡地訴說著,還隨手剝了個果子:“若你我像現在這樣相處,我們估計還有三五年的緣分,若夫妻相處大概只有百日。”
小舟還在一個接一個地吃著果子,大武卻聽呆了。
“大武,我跟你明說,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的小舟都可以算是對你一見傾心。事已至此,我沒本事逆轉天命,只是不知道你樂意用哪種方式化去這份緣?”
“……我可以都要么?”
“……那我走了。”小舟氣鼓鼓地起了身,大武趕緊拉住了她的手。
“不是,我是說咱能隨緣么。對我來說,若能與你做夫妻自然是最好。若不能,我也想耗在你身邊。說不定咱們這輩子就該是兩年多這樣的相處,再有幾日夫妻薄緣呢。
反正你不樂意別人碰你,我也樂得多些與你一起快快樂樂過的日子。不管之后如何,將來要見祖宗的時候,有這些日子我也可以像上輩子一樣無憾了。”
真誠地望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姑娘,大武恍惚間忽然有一種感覺:面前頂著蓮花冠的小舟又成了萍兒,而自己依稀還是當年那個雖然不被鄰里看得起,但就是能為心上人撐起一片天地的阿灼。
看了大武半天,小舟也終于有了反應:“你說的話可當真?”
“比真金還真。”
“好,反正你我能相處的日子也不會長,你若耍弄我,我人在觀里還怕你不成。”
就這樣,觀里的人支著耳朵,卻不知自己已經錯過了最重要的故事……
時間過得像流水一樣。山里的蜜桃在太陽的暖語下紅了臉,吸飽了蜜桃樹汁的知了,又放聲唱起了七月流火八月添衣。夜又爭過了太陽讓人心里都起了陣陣寒意,轉眼一場大雪敲打著天地間漂泊的羈旅年關將至,轉眼又長一歲。
奉圣的夜越來越寒,好在有焰清觀主的庇佑,凡羽觀仿佛是一片風雨飄搖中難得的避風港。而大武和小舟便如從暴風雨擠進屋中一般,貪婪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幸福,幾乎忘記了外面的一切。
焰清觀主不愿難為這些并不誠心出家的弟子,剛過臘八便以為亡子嬰靈祈福為由閉門不出。原本還井井有序的修行,瞬間化為了各自過新年的心事。
小舟將為大武準備的年禮小心地藏在床底下,興沖沖地準備和心上人再去打雪仗,卻怔怔地看見大武正和一名陌生的香客在門口攀談。
“少東家,明兒就小年了。遲爺今年秋天染了一次風寒,大夫說風寒雖然不要緊了,但壽數上……唉,遲爺一輩子仗義、硬氣,可怎么就……”
“我爹他……”
“遲爺看得開,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問題了,但不想讓你知道。這次生病,街坊孩子去幫忙,你爹燒糊涂了,就拉著人家孩子喊孫兒。
大武啊,大夫說若是照顧得好,還是能有三五年好日子的。你可得撐得起啊,郡里差不多安寧了,早些回家說個老實媳婦,說不定遲爺還能見上隔輩人。”
“姜大哥,您放心。我如今是焰清觀主的弟子了。回頭跟師父告個假我就回去看看,娶妻的事兒也看緣分。我……還是……”
“唉,”姜大哥扭頭看了看慌忙躲到門后的人影,“別的都是后話,至少先回去陪陪你爹。”
“嗯,我這兒跟師父說一聲。肯定回去過年的,但師父在閉關我可能回去的還是會晚些。”
“成吧,你自己掂量著辦。我和老二年后就要帶著家人回老家了,這次征兵連著補征,不少躲出去的人都沒跑了,還是你小子有福氣啊。鏢局現在招不到人,幾條老路也斷了。你可得給遲爺撐著點日子啊。”
“您放心,要不我送您下山。”
“少東家,咱也算同歷了一次大事兒,真不用跟我們這么客氣。山不轉水轉,遲爺、少東家趕明兒有用得上我們兄弟倆的時候,您說話便是。”
拱手抱拳,兄弟相別,轉過身誰也沒有勇氣再次回頭。卻不知,院子里一個小巧的身影也失去了回頭的勇氣。
小舟沒有出現,大武也心緒不寧,打雪仗的約定誰也沒有想起來。而晚飯間,大武竟意外地收到了小舟的條子。
興沖沖地摸到了后山的山洞,大武的嘴驚得就閉不上了。自己當時隨意找來向小舟“求婚”的石洞完全變了模樣。各色的綢緞將石頭遮掩得仿佛是雕梁畫棟一般,石洞簡直變成了柔軟華麗的錦洞。
正在大武吃驚地當口,小舟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快進去吧,我下個簾子。天黑了人就覺得冷。”
“嗯。”看著一身水紅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的小舟,大武更加說不出話來。
“坐,應該不會涼了。”
“嗯”大武傻傻地應著。
“呵呵,怎么了。家里來人叫你回去了?”
“嗯……小舟,我……你放心我過完年就回來。反正鏢局的飯也難吃上了,我帶我爹來山里修身養性,我還是可以回來修行的。”
“到時候看吧,咱先不說這個。喏,遲大裁縫看看這節禮可還入得了眼。”
“我一定回來。”大武篤定地叫著,打開包袱一看,竟是一身上好料子的錦衣,“這,這是你給我做的。”
“你試試,這種算是我們帛妖自己產的料子。應該比一般凡錦好一點點。”
“豈止是一點點的問題,”大武激動地用法力換了衣裳,“帛妖自產的料子,不少貴族都舍不得用。你這針腳完全隱了去,還繡了暗花,這簡直……”
“你喜歡就好,不用這么激動。之前不知道你家的情況,百善孝為先,我是內門師兄明天你下山就是,我準了。這衣服,就當是給大武公子拜個早年。”
“謝謝你,小舟你真好。”大武一把將小舟抱住了,“你也跟我下山吧。不論多久,你一直在我身邊好不好。”
小舟并不回應,只是將大武也緊緊抱在了懷里。上一世十年夫婦早已對對方了如指掌,大武擔心自己會意錯了,提著心,小心翼翼地開始試探。
果然,幾番試探懷里的姑娘都順了自己的心意。大武頓時心中了然,狂喜伴著胸口似是要炸開的烈焰沖上靈臺,像是要將自己的心神燒到沸騰。
半刻也不甘心再等了,大武將小舟抱到了絮滿了錦緞的石床上,也不想著用什么“絕招”套住不經事的小姑娘了。隨著心中可以驅散一切冰寒的火,沖破了小舟本能的恐懼,似是要兩人直接化為灰燼……
“這下你真的變不成男身了,娘子。”大武虛虛地摟著小舟,借著大雪映的月光望著懷中的人,笑得比蜜都甜。
哪知“娘子”并沒有答話,還起身穿了衣裳。“雪天不好行路,你明天一早就走吧。”
“嗯,我過了十五就回來,不讓你等。”
“不必了。”
“那就初五。”
“我不是這個意思。咱們之前相聚的日子不好算,但我大體合了一下呢。大抵咱們也過了有一年了。”
“真的,我怎么覺得就是昨天的事兒。”
“是啊,我也覺得過不夠。所以過完年你還是別回來了吧。”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大武焦急地扶著小舟的肩膀似是要吃人一樣。
而溫暖的手背蹭過大武的臉:“你和那人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昨天也想得挺清楚的。我確實舍不得你,但你我緣薄,我不該連累你,讓你老父寒心,讓你將來后悔。
再說了,無論是因為這替身的身份還是為了躲顛沛的命運,我都出不了觀。難道你要一輩子與我在這里不成?不如就像這樣,我已然將自己交給了你,你也不必想太多了,我知道你心里記著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