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燕飛秋其實是個十分簡單的事情。
宋瀾之前之所以會擔(dān)心自己找不到燕飛秋,那是因為他先入為主的考慮太多,他認(rèn)識的修者不多偏偏都是相當(dāng)容易讓人過目不忘的類型,要么是清高傲然不染人間煙火氣,如青冥;要么就是傲慢囂張到壓根不曾把普通人放在眼中,如李恪。
這兩個例子雖然區(qū)別極大,可有一點倒是驚人的相同——他們都不愿意和普通人站在一起,想要去市井街道小巷路口找到他們,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可想而知,當(dāng)洛花風(fēng)七拐八拐的在小巷子里的茶館找到角落里托腮坐著的燕飛秋的時候,宋瀾的表情有多么呆滯。
“找到了?先不急,過來坐會吧。”燕飛秋順勢沖他們揮揮手,目光又轉(zhuǎn)向了臺上唾沫橫飛的說書人:“這兒的故事講得可比你說的有趣多了。”
她那般容貌氣度,坐在這兒卻像是個最不起眼的尋常人家的姑娘一般,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人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倒是宋瀾模樣實在是惹人注目,頻頻有人看過來,偷偷打量這漂亮少年臉上的傷痕,竊竊私語猜測他的來歷。
宋淵不放心自己弟弟便也跟著一起來了,一眼看見燕飛秋后愣了片刻,瞬間就理解了自己弟弟的心情的同時,緊跟著便是滿心的不安。
……這個女人,實在是有些過于驚艷了。
對與弟弟宋瀾這個年紀(jì)來說燕飛秋絕對算得上是個不小的劫數(shù)——第一眼看中的女人就是這種水準(zhǔn),對他的未來沒有任何好處。更不要提這女人很可能是個修者,那就更加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宋淵是清醒認(rèn)知兩者之間的差距的,有些故事就都只能是故事,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他現(xiàn)在只希望自己的弟弟暫時還不要陷得太深,少年情動不是什么說不出口的事情,只是希望這份情動不要成為魔障,生生攪碎了他的下半輩子就好。
宋淵憂心忡忡不住看向自己弟弟,宋瀾卻是眼眸晶亮,只差把滿心滿眼的期待雀躍寫在了臉上,燕飛秋抽空側(cè)頭看了一眼宋瀾,認(rèn)出這是之前自己治過的小孩兒。
她倒是神色平靜,既沒有宋淵一開始預(yù)想的憐惜疼愛,也沒有什么被觸怒的樣子。眼神淡淡從宋瀾臉上掃過,沒做片刻停留。
宋淵在旁瞧著,倒是順便確定了幾件事:一,她看中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自家弟弟的美色,二,這位大人的脾氣也許沒有另外已知的幾位那么可怕。
宋淵目光定了定,倒是隱隱安心幾分。
洛花風(fēng)不管另外兄弟倆心思如何,快走兩步一撩衣擺在燕飛秋身側(cè)的位置坐了下來,笑瞇瞇的就把腦袋湊了過去:“燕姐姐這話說的,我也不是專門兒說書的呀?不過你要想聽,我可以去學(xué)些其他的故事回來給你講。”
“故事便只是故事而已,既然是故事,自然是只要好聽就怎么說都成。”燕飛秋輕聲道。
“旁人只聽自己想聽的東西,至于故事本來是什么模樣,沒人在乎的。”
洛花風(fēng)眨眨眼,有些沒聽懂她的話:“姐姐?”
燕飛秋終于將自己的目光從遠(yuǎn)處說書人的身上收了回來,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宋瀾的臉上。少年下意識挺直脊背,卻又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什么,立刻低下了腦袋。
“怎么,現(xiàn)在想起來擋著你的臉了?”
燕飛秋側(cè)眼睨他,“你有膽子讓你父親重新打你一巴掌,怎么沒膽子在我面前抬頭。”
宋瀾吃驚地抬起頭,愕然道:“您……”都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又必須知道。”燕飛秋懶懶道,她單手托著腮露出一截蒼白手臂,小臂細(xì)瘦腕骨伶仃,瞧著沒有半分鮮活血氣,她抬眼,眸子漆黑如點墨,映不出絲毫人間的光。
——這不是人應(yīng)有的外貌,也不是人應(yīng)有的眼睛。
直到這一刻,宋家兄弟兩人才對她是“誰”隱隱有了幾分明確的認(rèn)知。
“……可有些事情,偏偏就是這么巧合。”
燕飛秋唇角一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她若是不曾出手救了宋瀾,這一切其實也并不會有什么太多的變化:宋瀾會死在街頭,路人發(fā)現(xiàn)后將尸體送回歸寧侯府,這一根壓垮駱駝的稻草會導(dǎo)致一切全都變得不同,王室震怒,歸寧侯府不惜和李恪撕破臉皮也要他償命,青冥和李恪劃清界限,而隱藏在這漩渦中心的夜遙夕再一次被眾人推到風(fēng)口浪尖,成為這群人爭執(zhí)的最大籌碼。
一邊要她像個人一樣的去死,一邊要她行尸走肉的去活。
——單純結(jié)局來講,和燕飛秋想看的“故事”卻也沒什么不同。
如今最大的變化,便是燕飛秋的一時興起伸手救了宋瀾的命,青冥瞧不見她的存在、只能看到他在歸寧侯府設(shè)計自己的過程,自然對宋瀾的辯解生疑。
但是有些地方不會變的,引子就只是引子,青冥和李恪的罅隙一直便有,只是缺了一個爆發(fā)的點而已。
燕飛秋盯著茶館之外的行人,摩肩擦踵人來人往,影子交錯糾纏又彼此分開,跟著往來人群的腳步,散落在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無人會注意地上的影子,包括那些傲慢的修者。
“青冥去見李恪了。”
燕飛秋冷不丁的說道。
宋瀾怔愣,下意識反問道:“您說什么?”宋淵在一旁反應(yīng)奇快,對著燕飛秋一拱手,立刻拽著自己弟弟往外跑。
“嗯,倒是個聰明的。”知道現(xiàn)在什么最要緊,更重要的是牢牢記得要抓著自家小孩兒離自己遠(yuǎn)一些。
燕飛秋目送兄弟倆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的飛快跑走,這才慢悠悠收回視線,起身準(zhǔn)備離開。
洛花風(fēng)急急忙忙想要跟上,卻被燕飛秋一個眼神驚得愣在原地。
她看著他,眼神如同看著一截枯冷的死木,但那目光轉(zhuǎn)瞬即逝,仿佛只是錯覺一般。
“從現(xiàn)在開始,你最好離我遠(yuǎn)一些。”
燕飛秋幽幽道。
洛花風(fēng)先是一愣,立刻換上了滿臉的委屈不解:“為什么呀?”
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要他了?
燕飛秋不大樂意的撇撇嘴,踱著小碎步往外走,不滿的嘀咕著:“因為阿七快要看不住縉郎了呀……他馬上就要來找我了。到時候我單單是攔著他不要打擾我就很費勁兒了,可沒心情順手護(hù)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