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因果。例如,你遇見我。又例如,我追隨你。
1
天空有漫天繁星。世間的人總以為星辰是死物,萬古不變。其實不是的,那漫天繁星是一個古老的族群,星辰族,它們也受著世間法則的制約,也和塵世人一般有著不可更改壽命。
只是,星辰族人的壽命太漫長了,漫長到最年輕的星辰族人也活了上萬年了。
一顆星辰掌管著成千上萬人的命運。塵世間人的命運,都以特定的形式刻在這些星辰上。只可惜,塵世間的人參不破這些星辰的秘密。
而我,便是這星辰族元老一般的存在了。我忘記我活了多長時間了,就好像天地初開時,我便存活在這天地之間。
我可以輕易窺探所有人的秘密。我的腦海中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是沒有星辰愿意與我分享這些。他們忙著給新生的人規劃命運,他們忙著盯著每一段命運,防止出錯。他們也忙著給三界制定法則,使三界維持平衡。
因著生活的無聊,我很多時候都在昏睡。為什么我不修煉呢?因為天穹上的星辰,都是應天地之勢而生,吸取天地靈氣成形,且超脫三界之外,是天生的靈,天生便具有強大的靈力。
星辰族人,是逆天一般的存在。
神,妖,人,都可以通過掠奪的方式吸取他人靈力氣運。所以總是會爆發大戰。但是從古至今,從未有哪一族人會對星辰族人出手。其中,星辰族人從不參與三界之爭是一個原因,星辰族人那可怕的靈力更是重要原因。
2
我可能是閑得慌。那天我看一朵云晃晃悠悠地飄到我的面前,它繞著我轉啊轉,可愛得很。我摸著它軟軟的身體,就給她注入了一抹靈力。
那朵云幾乎是立馬就開了靈智,她繞著我上下左右地飛啊飛,高興得很。
只是她實在是太鬧騰了。鬧騰得我頭暈。所以我輕輕一拍,就給她拍暈了,扔入了我的小世界中。
每一個星辰族人都有開辟空間的能力,有自己的一方小世界。
只不過,我的小世界一直是荒蕪的。
那朵云入了我的小世界還是很鬧騰。它化了更多的云,使我的小世界有了天空,它鼓著身子下起了雨,我的小世界有了花草樹木。后來又有了飛禽走獸,有了太陽月亮,有了很多很多,宛如一個真正的塵世。
云很鬧騰,給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生氣,可是它不會說話。
所以我在小世界中建起了樓閣殿宇,捏造了虛假的蕓蕓眾生。
3
我在小世界中開辟了一個人世。人世間有一個翩翩美男子,我幻化成了一溫婉女子。我嫁給了這個男子,我絮絮叨叨地和他講天上地下一切有趣的事情。我將金銀珠寶雙手奉給他,我許他九五至尊之位,我許他長命百歲。我給他世間最好的一切。
每當我對男子很好的時候,云總是會急得在我的身邊上下左右地打轉。
每當這時,我就會打趣道:“怎么,吃醋了?”
我撓著它軟軟的身子:“來,下個雨看看,我嘗嘗是不是酸雨。”
這個小世界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男子是真實的。他是我從冥府偷過來的魂魄。
至于為什么偏偏偷他。首先,我從未見過這么慘的魂靈。投胎萬萬世,不是慘死就是橫死。其次,他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長得甚和我意。
但是,偷來的終究是不長久的。
泰山神可不是吃素的。
這不,還沒到一百年呢,泰山神就找上了門。
泰山神就那樣立在半空靜靜地看著我。我不由得有些發怵。
我靈力自然是不輸泰山神的,甚至毫不夸張地說,我比他強。
可是,畢竟做了虧心事。
我強裝鎮定問道:“泰山神大駕光臨,可是有什么事?”
泰山神威嚴道:“吾府中丟了東西。”
“可找到了?”
泰山神的視線飄向我身后的虛空處:“吾探查氣息,尋到了此處。”
話都說得這么明白了,再不還給泰山神就說不過去了。
我一把將那魂靈從虛空中扯出來。
離開了小世界,那魂靈立馬陷入了昏沉。
我小心翼翼地將他遞過去,賠笑道:“對他好點。別總讓他死得那么慘了。”
泰山神面不改色收過魂靈,“他自有他的命數。”
我接著賠笑道:“雖說自有命數,但你作為泰山神兼冥王,這點小事還是做得到的吧。”
泰山神沉默地看著我身后的虛空處,不說話。
我還待再說點什么。泰山神卻帶著魂靈,沉默地消失了。
我偷的男人被帶走了。
云也消失了。看來是被我氣得太狠了,偷偷跑了。
果然,作為一朵云也是有脾氣的。
4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
我趴在天邊,接著看那魂靈的生生世世。
他胸有天下,渴望君位,可是他沒有君命。生生世世,他總是在為不同的國主賣命,不是死在為國主打江山穩固江山的路上,就是死在國主的猜忌下。爹不親娘不愛兄弟背叛的,孤苦一生,死的時候也是那么地孤寂。
看來看去,用一個字形容,就是慘,用兩個字形容,是很慘,用三個字形容,就是非常慘。
后來,他的魂靈開始長時間駐足在奈何橋邊。
他端著孟婆湯問孟婆。
“下一世,我會怎么死?”
孟婆沉默地熬湯。
他嘆息一聲,將孟婆湯一口灌下,踏上了新的往生路。
循環往復。
泰山神果然是個不近人情的家伙。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親自下去拯救我的男人了。
5
然后某一年的某一天,在他飲下孟婆湯后,我從那高高的天穹往下一跳,穩穩地掉到了地府。
孟婆活了很久很久了,她忘了很多事,包括忘了她究竟為何成為了孟婆。不熬湯的時候,她總是絞盡腦汁地回想。可是除了孟婆湯的配方,她什么也想不起來。
我對她說我可以為她找回記憶,但她要為我安排一個人間身份,要讓我可以陪著那男子。
孟婆同意了。
我掐訣念咒:“吾以星辰之力,尋汝萬千記憶,汝需謹記所諾,免前塵盡散,流離之苦。”
璀璨的星光在這地府散開,又一點點地聚集,煞是好看。這是我活了不知多少年第一次使用這個法決。這是每一個星辰族人天生自帶的能力,回溯過往,尋找遺忘的記憶,修為越高,尋得記憶越多。但是禁忌便是,這個能力對星辰族人無效。
星光慢慢散盡,孟婆的瞳孔從我見她時的混沌變得清明,然后開始涌出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入熬煮孟婆湯的大鍋中。
孟婆湯聞著,好像更鮮美了。
我很好奇,孟婆應該是沒有眼淚的,這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不敢問,畢竟孟婆看起來很傷心。
孟婆流了很久的眼淚,我便在奈何橋上站了很久很久。在奈何橋下的往生魂都快擠滿了,在我終于決定閉目養神時,孟婆停止了哭泣。
孟婆彎下腰對我行禮,我側開,沒有受她的禮。
我委婉提醒,“我們是有交易的。”
孟婆端起眼前的湯,若有所思。
“作為超脫三界之靈,您為何要去受那塵世的苦楚?”
但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也不知為何就來到了這地府,不知為何就愿去做那凡塵之人。
總不能說是因為一個凡間的男子吧。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孟婆:“人間熱鬧,我想去感受一番。”
孟婆還是那樣直直地看著我,我卻真再找不到話搪塞她,也就同樣直直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后,孟婆或許明白我不會給他更多的解釋了,便移開了視線:“待我送這些魂靈往生,便送您入人間,可行?”
我點點頭。魂靈千千萬,大多魂靈都是一樣的身形,都無臉無貌,這類魂靈最配合,都乖乖地喝孟婆湯,進入往生路。而那少部分帶著相貌,與眾不同的魂靈卻要難纏得多,好點的孟婆勸解一下,也就喝了。倔強一點的,還得鬼差強制著灌下孟婆湯。
所有的魂靈飲下孟婆湯后,皆會瞬間變幻身材面貌,這便是他們在人間的模樣了,或丑或美。
我認真提醒孟婆:“一定要給我化個一等一的相貌。”
待到所有的魂靈往生,孟婆將我帶到了奈何橋下的忘川河。
“您為世外之靈,靈力強勁,不能投胎為凡間女子,我助您渡這忘川,然后再封閉您的靈力,鑄成肉體凡胎,投胎人間,但是我只能許你和那公子的相識之緣,至于夫妻之緣,便要靠您自己了。”
我對孟婆點頭應允。孟婆遙遙向著忘川喚了一聲。一只破舊的船從黑霧中駛來,船頭立著一個看不清面貌的老者。
那船并未到岸邊,渡公遠遠立著,不言語,也不前進。
“渡公,煩載一程,我以眉間淚為代價。”孟婆遙遙地喊著,同時孟婆的眉間緩緩地浮出一滴黑色的淚,向著渡公飄去。
渡公伸出手,眉間淚落入渡公的手心,消失不見。而那渡公,也終于將船悠悠地劃了過來。
“何苦如此?”渡公的聲音似包裹在霧中,似虛似幻地傳入耳中。
孟婆的臉上堆起笑容:“守了太久了,該離開了。”
船一路前行,途中沒有鬼怪,反倒有著瑰麗的彩光時而閃過。孟婆的容顏不斷地變化著,最后定格為一個美麗的少女。
“你是否從未入過人間?”孟婆側頭問我。
我點頭:“我族超脫三界,無父無母,不入輪回,可辟時空,掌人生之路。以往對人間沒有興趣。”
孟婆笑意吟吟:“人間啊,有趣得很。”
船的前方出現一大片亮光。那瑰麗的彩光在船即將進入那光芒之中時,一點點聚合成了一個人。
是一個憨厚的男子模樣,他在大片的光芒中對著孟婆微笑。
孟婆伸出手去:“太久了,太久了啊。他早已輪回百世,忘盡前緣。我也該放下了。”
孟婆笑著融入那片光芒。渡船一路沖過亮光,幻影散了,船也消失了。
我的神識漸漸被封閉。
6
我是泰山的一塊琦玉。泰山琦玉,獨一無二,得天地精華,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修煉速度極其慢。
我修煉了千年,才稍微修得了一點微薄的化形的法力。
我最常化成云。因為云最是自在,可以隨意地飄飄蕩蕩。又那么地不起眼,所以也不用擔心會有什么危險。
泰山神是個迂腐的老頭,但也是個很好的老頭。知道我靈力微弱,泰山神總是會在我離開泰山化成云去蕩悠的時候囑咐我小心,記得回家。
是的,回家,泰山就是我的家。
甚至,泰山神說以后整個泰山都會由我接管。我要擔起作為一個神的責任。想想自己微薄的靈力,再想想泰山神可是與天地同壽。
我覺得,我應該是不用擔這個責的。
可是,靈力微弱真的令我很苦惱
那天,我像往常一般飄啊飄啊就飄上了天空,飄到了銀河。
銀河邊上坐著一個仙女姐姐,她托著腮,很無聊的樣子。可是,她可真是漂亮啊。比我見過的所有妖,所有仙都漂亮,我很喜歡她。
我還看到了她身上磅礴的靈力,比泰山神那個老頭的靈力更磅礴,更強勁。以往我要是碰到這樣強大的神,肯定是要繞著走的。畢竟我怕他們一不高興就打散了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她。所以我繞著她轉啊轉。作為一朵云,還是靈力微弱的云,我還沒有說話的能力。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她,我很喜歡她。
仙女姐姐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轉得更歡了。
突然,仙女姐姐伸出手。那一瞬間,我幾乎懷疑我小命休矣。我僵硬地立在半空。
預想中的重擊沒有來。反倒是一股股純粹的靈力注入我的體內。那么多的靈力,我不知得修煉多少個年月。
感受著身體的變化,我更興奮了。這個仙女姐姐不僅好看得很,還很大方。
我當即決定,以后我就要跟著她混了。
我開始每天每夜地繞著她。一開始她還樂呵呵地看著我鬧。
后來她會說:“安靜一會,繞得我頭暈。”
那怎么能行呢?我要是不在她身邊轉悠,又怎么凸顯出我的與眾不同。
我還是每天轉啊轉,不停地轉。
7
終于,我被扔進了她的小空間。
小空間荒蕪得很,也沒有她。我很是消極了一段時間。
但是看她一點沒有想起我。我最后還是決定做些什么吸引她的注意。
我用我增長的靈力化了云,化了雨,化了花草樹木,小世界煥然一新。
當仙女姐姐再次看到小世界的時候,眼里閃現出驚艷的色彩。
仙女姐姐終于想起我了,我又開始繞著她轉啊轉。
她給小世界建了樓閣殿宇,還化了很多只有空殼沒有靈魂的人類。
我看著我和仙女姐姐一起建造的小世界,心里高興得很。這是屬于我們兩個的小世界。
那天我照舊在小世界轉悠。天清風柔,愜意得很。
迎面,仙女姐姐和一個人類并肩走過來。
我開心地飄過去。
越來越近,可是,不對勁,不太對勁。
我嗅到了生魂的味道。
我飄得離那個人類更進點。仔細嗅嗅,確實是個生魂,不是只有空殼的人類。
我怒了,真的怒了。小小的人類,怎么可以闖進我和仙女姐姐的秘密世界。
可是仙女姐姐看起來好像很喜歡他。
我瞅一眼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沒理我。她正笑著和那個人類說話。
我再瞅一眼仙女姐姐,仙女姐姐還是沒理我。她踮起腳溫柔地取下了人類頭上的落葉。
我心里難受得很。所以我只能更黏著仙女姐姐了。
小世界中冬去春來,日子過得很快。在小世界中,我修煉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我覺得,這種生活我能一直過下去。
當然,沒有那個人類就更好了。
8
直到泰山神找來,我才驚覺,竟已過百年。
泰山神雖然很好,但卻也是個挺有威嚴的神。
我聽泰山神聲音沉沉地和仙女姐姐說他的府中丟了東西。
還能丟了什么?當然是我這快琦玉呀。
他或許以為仙女姐姐是故意把我抓了關起來的。
我想和他說不是這樣子的。可是,我還不會說話。
仙女姐姐戰戰兢兢地,她還以為泰山神是來拘生魂的,她一把扯出那個生靈交給了泰山神。
畢竟人世間的生靈暫時還是歸泰山神管的。為什么說是暫時?因為冥界的冥王至今還不知在哪里。
可我知道,泰山神主要是來尋我的。
泰山神的視線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
百年未歸泰山,確實是挺過分的了。
看著仙女姐姐小心翼翼的樣子。
我想,今天不和泰山神回去估計是不行了。
所以我很自覺地回了泰山。
9
泰山上的泰山神很是沉默,泰山上的精靈妖精都很在乎修煉,所以巍巍泰山非常地無趣。我被泰山神拘在泰山修煉百年后,已經可以化成人形了。化成人形后,就可以去人間歷練了。
我將我要去人間歷練的想法告訴了泰山神。泰山神看了看我:“人間女子艱難,你還是化成男子模樣吧。”泰山神說著便再給我化了個形。
我看看自己,其實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區別?當然這話我是不會和泰山神說的,畢竟泰山神還是個迂腐的老頭。
下山之時,我多次對泰山神叮囑,若仙女姐姐來尋我,便告訴她我去人間游玩了。但是,仙女姐姐應該不會來尋我的,畢竟她也不知我是泰山的一塊琦玉。
不過也沒關系,等我從人間歷練回來,就去天上找仙女姐姐。
10
人間很熱鬧,而我是人間貴公子。一柄折扇,一襲白裳,面容清秀,我很滿意。
一步步地順著泰山往下走,我發現泰山好像也變得陌生了。半腰的廟宇,騰騰的香火,如梭的人群,以往,我都沒有見過。
我轉過身去,我熟悉的泰山隱在云煙中,與眼前的景象割裂開來。
“泰山神,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泰山神,我求求你了。”微弱的女子聲音傳入我的耳中。中氣不足,魂魄不穩,虛弱至極。
本著泰山神要敬重每一條生命的教誨,我順著聲音的來處尋去。
穿過繁茂的樹木,一條一人寬的道路出現在我的眼前。道路上皆是荊棘,路兩邊也遍布荊棘。這是人間歷代信仰的天路。順著這路,一路跪下去,便可以在路的盡頭看到泰山神。且這路一個人的一生只可以走一次。
可泰山神設下這路的本意也只是為勸退執念過深的人,畢竟命運是不可更改的。
我踏著荊棘走到那女子的面前。女子跪伏在地上,血肉模糊。
我蹲下在她面前:“泰山神不會應允你的。”
“可是,可是,我夫君快不行了。”女子喃喃,氣息微弱。
“死亡也就是舍棄一段記憶,一副身軀罷了。你如此執著又是為了什么呢。再者,泰山神就算是聽見你的乞求,也不會回應你的,生死輪回自有定數。”
女子卻似未聽見我的話語,她扭動著身軀向前,聲音幾不可聞,卻帶著十萬分的虔誠:“泰山神,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泰山神,我求求你了。……”
11
終于女子精力耗盡昏厥過去。可她還有勃勃生氣,她的壽命未盡。
我將女子放在地上,取出泰山神贈我的靈草,送入了女子的口中。
我扛著女子一路下山,置辦了宅子仆從。
女子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后身上的傷已經好全了。
可是女子開始絕食。
小廝端著碗,苦著一張臉:“小姐說什么也不愿吃。”
一身傷痕,九死一生,對他人的生命執念如此重。卻對自己的生命漠視得很。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端上飯,推開門便見那女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是亡人,更甚亡人。
我將飯放在案板上:“在下可是用了能夠起死回生的藥救你,這世間也無幾株啊,在下的一番好意你也不該如此糟蹋啊。”
女子的眼珠轉動,她盯著我:“既然能夠起死回生,這種靈藥,為什么要浪費在我的身上。”
我將飯端起:“非也,生命都是可貴的。”
女子直勾勾地盯著我,驟然起身:“那我的夫君就該死嗎?”
女子眼眶通紅:“你為什么要救我。我都走到那里了,我很快就可以見到泰山神了。我可以求他救我夫君。我也可以求你,求你將靈藥給我,我什么都愿意給你,只要能救活我的夫君。”
“可是公子你呢?你讓我的辛苦半途而廢,你讓我的夫君再也沒了希望。”
女子掩面痛哭。
我端著碗,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等女子的哭聲漸弱,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實我還有一株靈草。”
其實不止一株,泰山神為了以防我在人間受傷,塞給了我好幾株靈草。
女子的哭聲頓時頓住,好一會兒才反映過來。
女子下床,撲通一聲便跪下了:“求求公子,救救我相公吧。”
轉變來得太快,我還有點懵。
“剛才是我太過激了,望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
女子將頭磕得砰砰響:“求公子救救我相公。”
我懵懵地將飯遞過去:“先吃飯。”
女子倔強地跪著。
我拉她起來:“先吃飯,等養好身體,我和你去看看你相公。”
女子的眼中迸發出光彩,非常配合地起身,吃飯。
我撐著頭看著女子:“你這幾天好好吃飯,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們就動身去尋你相公。”
女子的臉紅紅的,頭恨不得埋到碗里去,用力地點著頭,看著怪好玩的。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紅得很的耳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頭埋得更低:“慕容蕓。”
“我姓李,名銘,字浩謹。”
慕容蕓看我一眼,又低下頭:“公子若是需要小女子以身相許,小女子也愿意,只求公子能夠救活我的夫君。小女子往后必定全心全意侍奉公子。”說著,說著,慕容蕓的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我默默地將手伸回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經過幾天的調養,慕容蕓的臉色已經好了不少。
云霞漫天,我躺在躺椅上,和慕容蕓閑話家常:“慕容夫人的夫君是何等人,竟能讓慕容夫人這般生死相依。”
“公子,實不相瞞,妾身八歲之前都是乞討過活,食難飽,衣難蔽體。八歲那年,我高燒多日,昏倒在街上,無人過問,我那時候想我生命的盡頭就是今天了。可是沒有,我被我現在的夫君救起來了。他是一個小少爺,錦衣玉食,卻毫不在乎我身上的臟污和臭味,就那樣抱我進了府中。他供我讀書識字習武,教我禮儀,不曾將我當乞丐看待,也未曾將我當奴仆看待。那樣的生活我多次疑是夢中。”
“少爺是一個翩翩少年郎,且才華出眾,那時媒人將府中的門檻都快踏破了,少爺卻將我迎娶為了妻子。少爺,也就是我的夫君,他遠比我的生命重要,沒有了他,我的生活也就沒有意義了。”
“妾本卑賤,未曾想過還能得到如此好的生活,是夫君給了我一切,是夫君讓我可以好好地活著。”
慕容蕓眼巴巴地看著我,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可這輪回之事,卻不會因這情意而更改。只盼這女子夫君的陽壽未盡,只是大病一場罷了。我微微偏開頭,躲避著慕容蕓的目光:“我會盡力一試的。”
12
慕容蕓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從穎中出發,我和她一同前往云汐。
云汐是夢蘿國的都城。夢蘿和穎中不同,穎中地處泰山腳下,重修仙武術,夢蘿處山陵丘壑之間,重歌舞,愛奢華。
晝夜不停,三日后,我站在慕容府中,慕容府的華貴簡直要亮瞎我的眼,我感覺,我之前置辦的宅子,真的是太破了。
廳中有一顆夜明珠,溫潤得很,我愛不釋手。
“公子若能救我夫君,慕容家愿付出所有。”慕容蕓在我身后道。
我訕訕地收回手:“不用不用,我肯定會盡力的。”
泰山神要是知道我挾恩圖報,是會懲罰我的。再說,慕容蕓的夫君也不知是否還能救回,要是真的陽壽要盡了,我也不可能從泰山神手里搶人呀。
走過長長的連廊,再經過一大個花園,花園的盡頭就是主院了。
慕容蕓先進屋,掀開床上的簾子,露出里面的人:“李公子,這是我的夫君,慕容晨。”
慕容蕓小心將慕容晨扶起來:“這就是我和你傳信說的那個神醫,有他在,夫君你肯定能好起來的。”
慕容晨安撫地拍拍慕容蕓的手:“夫人不要太過焦慮。”
“李兄遠道而來,夫人你先去備些上好的吃食,不好怠慢了救命恩人。”
慕容蕓往慕容晨背后墊了幾個軟枕:“李公子,妾身實在是惦記夫君得緊,怠慢了您,不好意思了。”
我摸摸肚子:“在下確實有些餓了,勞煩慕容夫人了。”
“好,那你們聊,我去備些酒菜。”
我盯著慕容晨,他臉色蒼白,可是我觀府中氣運,慕容世家福澤深厚,照說他不應該是早死的命格呀。可此時的慕容晨卻實是命不久矣。除非是他自己舍棄了自己的壽命。
慕容晨沉思道:“聽聞李兄有一株靈草,可救百病,延年益壽。”
我點頭:“是的。”
“不知公子可愿將那靈草賣于我,不論什么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我凝視著他:“可是你要服用?”
慕容晨毫不遲疑回道:“是。”
“可是你自己舍棄了自己的壽命,現在又為什么要延年益壽?”
“我來自泰山,亦懂一些術法,慕容公子莫要騙我。”
“若是慕容公子非要編造什么謊言,那李某也就不奉陪了。”
慕容晨長久地沉默著。
良久,輕嘆一口氣:“李兄確實是有本事的。既然如此,我也不瞞著李兄了。我想要這株靈藥,確實不是我要服用,而是要救一個很重要的人。”
“慕容夫人為救你的命,千里至穎中,從荊棘叢里爬過,差點就回不來了。你卻使用禁術損自己的壽命,延她人之命。你對得起慕容夫人嗎?”
慕容晨低下頭:“我對不起蕓兒,我初帶她回府之時,想的只是給她一生的安穩富貴。”
“可是,我的心中太過苦悶,想著總要和她成一次親,總要和她在一起的。”
我問道:“她,是慕容蕓嗎?”我想若是慕容晨有這種心思,那慕容夫人的罪也沒有白受了。
慕容晨搖頭:“不是。她是祭司,是我愛的女子。也是我要救的女子。她的容貌和蕓兒極其相似。”
原來這就是慕容晨支開慕容蕓的原因。
我嘆息:“那你為什么不娶了祭司,你娶慕容蕓干嘛?”
“她是夢蘿國的祭司,終身為國家服務,且從小服斷情毒藥,一旦有了情,便會慢慢地毒發身亡。”
慕容晨的眸中中淚光閃動:“是我害了她。”
“祭司為巫,周身為毒,毒發便只能等死,我啟用禁術,將我的陽壽渡她,也不過撐了這十年。”
我很無語:“所以你把慕容蕓當替身。”
慕容晨羞愧道:“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命不久矣,我死后,這偌大的家業就會留給蕓兒,就當作是對蕓兒的一點補償。”
祭司身系一國國運,犯了忌諱,自然便要接受懲罰。所以我救不了祭司。但是慕容晨福澤深厚,本該長壽,只要逆轉禁術,還是可以救的。
我沉吟道:“因果循環,祭司陽壽已盡,我救不了她。但是你福澤深厚,本該長壽,我可以救你一命。”
慕容晨疲憊地閉上眼睛:“多謝李兄,可若不能救她,我獨活也沒有意義了。”
門外傳來扣門聲。
慕容蕓進房細心地將慕容晨扶著躺下:“飯菜已備好。李公子,你可要先進食。”
“好。”我隨著慕容蕓走出門外。
飯食很精美。我撕扯著大肘子:““夫人,若是我不能醫治好你夫君。你該當如何?”
“若夫君有事,那我也必定是要隨著夫君去的。黃泉路上,也可相隨一程”
我試探著問道:“你夫君若是去了,這家業就是你的了。你一個人也自可活得逍遙痛快。”
慕容蕓笑道:“夫君若是不在了,這富貴錦繡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一噎:“可你的夫君或許并不像你愛他一般地深愛著你?”
慕容蕓給我倒上茶:“我敬重,感激我的夫君,我深愛我的夫君,是我的事,我只想盡我之力護住我的夫君,我只想能夠陪在他的身邊。”
我無奈:“你可真是,癡情啊。”
慕容蕓嫣然一笑:“李公子莫為我擔憂,我拼盡全力去愛我的夫君,必定是因為他值得。”
13
是夜,我變化成慕容晨的容貌潛入宮中。
國廟中,祭司閉著眼睛,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若是忽略掉祭司眉間紅色的小痣,那慕容蕓和祭司是十成十地相像。也難怪慕容晨忍不住將慕容蕓當成祭司的替身了。
我坐在祭司的床前,輕輕地呼喚著她。祭司的眼睛慢慢睜開,和慕容晨一樣的毫無生氣。
“我服下了蕓兒求回的藥,你可怨我?”我看著祭司輕輕地問著。
祭司看著我,輕輕地笑了:“本是遇見我才讓你的一生如此的悲苦,多活十年,看你被病痛折磨,看你受我連累命不久矣,我日日心如刀絞,如今你服下藥,恢復生機,又有慕容夫人伴你左右,我很高興。”
祭司的眼中浮現出神采。她拉著我的手:“阿晨,我愛你,可我更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祭司慢慢閉上眼睛:“阿晨,看你能放下,重新開始生活,我也放心了。”
祭司的聲音越來越低:““阿晨,我不怨你,我很開心。”
不再有所掛念,不再留念,祭司生機斷絕。
與此同時,慕容府中慕容晨突然嘔出一口鮮血。他默默地盯著頭頂看了一會,自絕氣息。
14
夜漸漸地深了。我仰望著一望無際的蒼穹。我想仙女姐姐此時必定是無聊至極的,等我從人間歷練完,就去天上陪仙女姐姐。
我雙手結印。
“幽冥界,魂靈歸,開。”
黑漆的天地間,冥界大門開啟。不斷有魂靈涌入,我也隨著它們進入其中。
我是第一次入冥界。以往聽聞冥界陰寒至極,不愿入,再者我的靈力不夠,便一直不曾入過冥界。
如今進入這冥界,卻也沒有什么不適,反而覺得這陰寒之氣和我相互呼應。
我穿過重重的黑霧,向著奈何橋行去。
奈何橋上,皆是無意識,無面容的鬼魂。孟婆千年如一日的在奈何橋上制作孟婆湯,為鬼魂舀一碗孟婆湯。
我湊到孟婆身邊:“孟婆,我此來想尋兩人,他們塵緣未了,不知孟婆可否為我辨認一番。一魂生前為男子,名為慕容晨,一魂生前為女子,無名,為夢蘿國祭司。”
孟婆停下舀湯的手,“他們將入輪回,來世可再續前緣。”
我撓撓頭:“來世哪記得今世情。再說,我受人之托,必得將事情辦好了。”
孟婆的眉間隱隱浮出黑色印記,又迅速隱沒。那是孟婆淚的印記。
孟婆向著忘川旁的兩無臉鬼魂指去。
明明處于混沌之中,魂靈之體不能看見彼此,卻依舊能尋到彼此。明明已行至奈何橋,只差一步,便可斷所有,卻依舊徘徊此處,不肯離去。
我嘆息一聲向他們走去。
我牽起他們的手:“可是還有牽掛。”
他們齊齊點頭。
“可是所愛之人。”
依舊點頭。
“可愿隨我返還人世。”
沉默。
我將他們的手放在一起:“祭司,慕容晨,我會助你們一同返回。”
他們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狠狠點頭。
等了一會,看他們還沒有松開的跡象。
我輕咳一聲:“哎,你們兩個,能不能暫時松手,混沌之中,你們看不清路,我得牽著你們。”
兩人戀戀不舍地松開手,我一手牽一魂,向著混沌黑霧中大喊:“渡公,渡公,載一程。”
船遙遙駛來,眨眼間就到了我面前。我牽著慕容晨和祭司上了船。
15
忘川河寂靜無聲,渡公緩緩地擺動船槳。
“渡公,你在這里多久了?”
渡公的聲音晦澀喑啞:“不知。”
“你看你,都快不會說話了。你可曾想過離開這里,去投胎為人?”
渡公搖頭:“不曾。”
我不禁嘆息:“不分日夜守著這條河,有什么意思?”
“我愿意。”
黑霧越來越濃,周身的靈力似是要被忘川中的黑霧吸干了。我感覺我又要難以化成人形了,可我還沒有看看人間的美景。
或許,這就叫世事無常吧。
16
出得忘川,入得凡世。
慕容晨和祭司基本是同一時間醒來。
只不過,現在祭司是慕容蕓了。我告訴他們,慕容蕓已經知道了她們的感情,同時也愿意成全她們。所以請求我用換魂之術調換了祭司和她的魂魄,從此,祭司是慕容蕓,慕容蕓是祭司。
祭司遲疑問道:“那我原先肉身上的毒?”
我笑道:“自然是解了的。慕容蕓只是想要開始新的生活,所以才離開的。”
慕容晨問道:“那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我搖頭:“不知。但他給慕容公子留了一句話。”
慕容晨急問道:“什么話?”
“慕容蕓說,能夠與你相遇,相伴,是她此生最幸運的事情。能夠看到慕容公子幸福,她的一生已是圓滿。所以請慕容公子不要去尋她,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慕容晨眼中浮現痛楚。
我勸道:“慕容蕓說得沒錯。慕容公子你和心上人終成眷屬。也不枉費慕容蕓一番苦心。”
“若是慕容公子對慕容蕓心懷愧疚,那就和祭司幸福地生活下去,一生圓滿,這才是對慕容蕓最好的彌補。”
慕容晨沉默一番,重重點頭:“我會的。”
事情已了,我也該離開了。
慕容晨和祭司站在府門前送我,她們手牽著手,看著對方時,眼里滿是愛意。她們合該是一對壁人。
只是,我對他們撒了謊。
因果循環,祭司既服了斷情毒藥,享了萬民的奉養香火,自然得承擔這個果。所以,慕容蕓接受了祭司的命運。
她成全了慕容晨和祭司,她代替祭司死了。
17
噬魂原上,慕容蕓漫無目的地行走著。
我牽起她的手:“慕容蕓,我帶你去投胎好不好?”
“下一世,下下一世,你都會遇見比慕容晨更好的男人。”
慕容蕓松開我的手:“可他們都不是慕容晨,都不是我的夫君,都不是長街上那個抱起我的公子。”
慕容蕓抬起頭,她的面容已模糊:“即使不能陪伴他的身邊,守著這些記憶也是好的。”
慕容蕓道:“公子,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也不愿忘了他。”
慕容蕓融入黑霧中。我也無可奈何。
18
我的靈力受損嚴重,所以我直接回了泰山。
在泰山療愈期間,我和泰山神說了我的疑惑:“泰山爺爺,慕容蕓既已知曉慕容晨不愛她,她為何還要如此。她明明可以活得很好很好的。”
“那你為何化盡修為助慕容蕓?”
“我也不知。”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
“愛是一個人的事,慕容蕓愛慕容晨,全慕容晨之愿,她的一生便有了意義,心便不會空。這世間生靈,有時最為恐懼的,往往不是死亡,而是心有缺憾。”
我撫摸著心口:“可是我沒有心。”
泰山神慈愛地摸著我的頭頂:“玉靈,器化的靈一般感情極為遲鈍,而你靈力低微,心也遲遲不曾修煉出來。”
泰山神安慰我道:“玉靈,你雖無心,但是你和其他器靈不一樣,無心只是使你困惑,感知力弱,但是你依舊擁有著尋常的情感。”
我嘟囔:“還不是沒心。”
泰山神嘆息:“若是將來有機緣,或許可以為你塑形化心。”
19
等機緣?那得等到什么時候?
修煉?這龜爬的修煉速度,又得修煉到什么時候?
若是仙女姐姐能再給我渡點靈力,那不比修煉快得多。
而且,這么久了,我也該去找她了。
所以,兩百年后的深夜,我再次幻化為云,飄飄悠悠地去了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