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漫長,苦苦追尋,苦苦尋覓的是什么呢?不過是一個你罷了。
1
順利地找到了葉晟。可是找到葉晟后,接下來的路途卻是不太順利了。
這不順利具體地體現在桃花簪時不時地便會丟失。
一次是遺落在了水中。烈日下趕路實是難受,葉商止和葉云冉便尋了一處山泉泡澡。可在下了山后,葉商止卻發現桃花簪竟是遺失了,又折返回去,找了整整一晚,才在水底深處的一個小洞中尋到。
一次是遺落在了路邊茶館中。山野之路,茶館很是稀少,僅有的一兩座茶館也基本是黑館,等閑過路人因有這般常識,所以很少在茶館中飲茶。但葉商止和葉云冉不同,她們并不畏懼這些。這天如同往常一般,葉商止飲了壺茶,葉云冉叫了兩盤點心,打算解解乏便繼續上路。
可真是世事難料,葉商止和葉云冉竟就是被這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茶館藥倒了。等她們一覺醒來時,葉商止頭上的桃花簪已是不翼而飛。
葉商止大怒,聚集了一山的精怪尋那店主。饒是那店主有些手段,卻實是避不過一山的追捕。不過一刻鐘,精怪們便已尋到那店主的躲藏處。
葉商止和葉云冉隨著槐樹精走進了一個山洞。洞中桃花簪正淡淡地發著光,店主卻已是尋不到蹤跡。葉商止拾起桃花簪,也并不過于追究店主的去處。
還有一次則是在樹上休息時。一直簪在頭上的桃花簪無故便掉了下來。那簪子掉到了地上發著光,吸引了一只松鼠精,被松鼠精抱回了家。后來葉商止用了整整一袋的松子才和松鼠精換回了桃花簪。
還有是在山間飲水時,還有是在低頭和精靈交談時……
多次遺失桃花簪后,葉商止覺得,或許近段時間不適合繼續走山路了。葉商止盯著星空道:“云冉,我們明日順著大道走吧。”
葉云冉睬熄地面上的一些火星:“姐姐不是更喜山間清凈嗎?”
葉商止繼續盯著天空:“我近來有些懷念城鎮的熱鬧,也有些懷念人間的美食。”
葉云冉終于將火星全部熄滅,她將剛烤好的山雞送到葉商止的嘴邊:“姐姐,人間的美食沒有我做的好吃。”
葉商止微微偏過頭,葉云冉也將烤雞微微的偏了一偏,正好又是在葉商止的嘴邊:“姐姐不是說饞人間美食了嗎?怎么到了嘴邊又不吃了?”
葉商止咬了一口,咀嚼了將近一刻鐘才將那口肉給咽了下去。葉云冉又將烤雞湊到葉商止的嘴邊:“姐姐別急,還有好多呢。”
葉商止看著那烤雞,糾結。糾結一會兒,葉商止打算將烤雞一口吞進去。
葉商止張開嘴,正打算將烤雞一口吞時,葉云冉卻笑著將烤雞拿遠了:“姐姐,我還沒有吃呢,你這是打算一個人獨吞了。”
葉商止無奈:“云冉啊。”
葉云冉一口口咬著烤雞,吃得心滿意足:“姐姐,不逗你了,明天我們從大道走了。”
2
隔日,葉商止和葉云冉從大道入了城。葉云冉不太喜陽光,所以在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二人依舊是照著慣例,尋了個好茶館,葉商止喝茶聽曲,葉云冉吃著點心避暑。
隔壁傳來聊天聲,葉云冉打起了精神,她不愛聽曲,卻是比較喜歡聽人聊天說些奇聞異事,家長里短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比較高亢的男聲說道:“聽說了嗎?前幾天鎮上的阿柱天黑誤入了無回村,至今都沒有回來。也不知是生是死。”
一比較低沉的男聲道:“都說了是無回村了,那肯定是有去無回,多半是死了的。”
有人打斷他道:“那可說不定,十幾年前我們村的李大叔也入了無回村,還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只是他卻對那村子閉口不言,好像從來沒有進過那村子一樣。”
又有人道:“可不是,幾年前,我們村里也有個讀書人進了那村子,幾月沒回來,他的家里人以為他死了,便為他辦了喪事,可前幾天我和村里幾個人分明看見他在集市上買東西,幾年時間他一點不見老,身邊還跟了個漂亮姑娘,他還向我們打招呼,介紹說身邊姑娘是他的娘子。”
那人又嘆息道:“幾年時間娶了妻,卻也沒見他回趟家,我們勸他回家一趟,他卻好像聽不見一樣,只是笑呵呵地,也不答應一句。”
葉云冉支著手,聽得入了迷,連盤中的點心也忘了吃。葉商止伸手在她的眼前晃晃,葉云冉回過神捉住葉商止的手,笑道:“姐姐,你干嘛呢?”
葉商止縮回手:“我看你是不是失了魂。”
葉云冉捻起一塊糕點:“姐姐,你聽曲時,我可沒玩笑你啊。”
葉商止拱手做禮,“那姐姐向妹妹賠罪了。”
葉云冉瞥一眼葉商止:“就一個禮嗎?這可不夠。”
“那再為云冉添幾盤點心。”葉商止猶豫道。
葉云冉嫌棄道:“這的糕點甜得齁,不要了。”再一轉頭對上葉商止道:“姐姐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葉商止笑看著葉云冉,不答話。葉云冉好玩,總是要將聽到的好玩的地方都去一遍,如此才心滿意足,要不總是惦記著,隔不了兩日便要拿出來遺憾兩句。
早在葉商止看葉云冉聚精會神聽人聊天時便已猜到了妹妹的心思。卻像是葉云冉總愛逗她兩句一樣,葉商止也總是愛逗一逗妹妹。
葉云冉看葉商止不言,急道:“姐姐,你不是要賠罪嗎,怎的又不愿意了。”
葉商止考慮會,道:“確是要向妹妹賠罪。”
葉云冉眼中浮現喜色。
葉商止聽著曲,漸漸沉迷。葉云冉等了好久,沒有等到姐姐的下一句話,不由得伸手在姐姐的眼前晃晃,喚回葉商止的注意力。葉商止速度地抓住了妹妹的手:“云冉,你干嘛呢?”
葉云冉急道:“姐姐,我們不是說好去無回村嗎?你怎得又聽曲入迷了。”
葉商止看著葉云冉:“我們什么時候說好要去無回村了?”
“你剛不是說向我賠罪嗎?”
葉商止點頭:“是要向妹妹賠罪的。這不是已經向妹妹賠完罪了。”
葉云冉疑惑地看著葉商止,葉商止亦是坦然地看著妹妹。葉云冉低下頭,想了半響,對著姐姐,亦是無奈道:“姐姐。”
葉商止揶揄道:“可是賠過罪了。”
葉云冉蔫巴巴的:“姐姐賠過罪了。”
葉商止得了妹妹的回答,滿意地轉過身,繼續那未聽完的曲。咿咿呀呀的曲音落入耳中,極為悅耳。
葉云冉咬著糕點,鍥而不舍地盯著姐姐。
一顆泛著光的腦袋擋在了葉云冉的眼前:“施主,可否施舍一些食物?”和尚雙手合十,低頭道。
葉云冉稍低些頭,看清了和尚的全貌,是個極為俊俏的小和尚。葉云冉正是苦悶,不由打趣起了小和尚。葉云冉指著眼前幾乎快空了的盤子,笑道:“師父來的不巧,我這糕點剛吃完。不如,我為師父新點些菜肴。”說著叫來小二耳語了一番。
和尚雙手合十:“有勞施主了。”
葉云冉將椅子移出一些:“師父吃完再上路也是不遲。”
和尚喊一聲佛號,依言落座。葉商止轉頭瞥一眼葉云冉,葉云冉微笑著將盤中的糕點一掃而光。
不一會兒,菜便上齊了。一桌的素菜色,葉云冉伸出手:“師父請。”
和尚再次喊一聲佛號,便拿過筷子吃了起來,而且吃得很是香甜。葉云冉盯著和尚看了會,出聲道:“師父覺得菜如何,可合口味?”
和尚抬起頭,嘴角還沾染著油漬:“這菜燒的很好。”
葉云冉盯著和尚,和尚此時正在吃著一盤茄子,而且看起來茄子的筋道很好,用筷子都很難夾開,所以和尚都是整只茄子撕咬著。葉云冉看和尚吃得歡,又道:“師父以前吃茄子也是這樣的嗎?”
和尚停下撕咬:“各處的茄子做法不一,所以貧僧也難以確切形容茄子的吃法。”
葉云冉扶額,原是個不知食物味道吃法的和尚。可葉云冉還是不愿如此放過和尚。葉云冉指著和尚手中的茄子道:“其實這茄子是用牛肉仿做成了茄子的形狀。”葉云冉又指著桌上其它和尚吃得較多的食物道:“那道包菜其實是雞肉仿制,那道白蘿卜實是蛋絲,你剛喝的湯其實是鮑魚熬制。”
這本就是一桌的葷菜。
和尚呆愣了一下,連忙起身,葉云冉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和尚依例喊一聲佛號:“貧僧化緣多年,還是頭一次遇見施主如此心地善良之人。”和尚極為感激地看著葉云冉:“施主如此宅心仁厚,定是個有福之人。”
和尚感恩地說完,再次坐下繼續專注于碗中未吃完的牛肉。葉云冉驚愕地看著和尚,唇角的笑早已支撐不住,專注聽曲的葉商止唇角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
葉云冉看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伸出手戳戳和尚的光頭:“和尚不都是吃素的嗎?”
和尚有問必答地點點頭:“施主說得是,和尚都是吃素的。”
葉云冉看著和尚手中的雞肉,不滿道:“師父你吃的是什么?”
和尚看一眼手中筷子上的雞肉,答道:“雞肉。”
葉云冉似笑非笑地看著和尚:“師父你不是和尚嗎?”
和尚點頭:“貧僧確是和尚。”說著抽空將手中的雞肉送進了口中。
葉云冉看著和尚的動作,臉上的笑意盡收。
葉云冉陰森森地盯著和尚:“哦,是和尚啊。吃肉的和尚。”
和尚感覺一股寒風從面前刮過,他疑惑地從食物中抬起頭,正對上葉云冉陰沉的眼神。和尚愣了一下,然后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對著葉云冉苦笑一聲:“貧僧確是和尚,卻是一個永遠成不了佛的和尚。”
一曲正完,葉商止轉過頭,道:“世間成不了佛的和尚千千萬,你又何必因為一時不成佛便心生放棄而自暴自棄。”
和尚苦笑搖頭:“世間人輪回轉世,總是能有成佛的一天,可是貧僧卻是不行,貧僧永遠無法成佛。”
葉商止疑惑:“為何?”
和尚卻是搖搖頭不再回答。和尚擦干嘴,站起身:“謝謝施主的款待了。貧僧就此告辭了。”
葉云冉覺得和尚也是個有趣的人,不由問:“師父,你要上哪去?”
和尚向葉云冉笑道:“貧僧要向無回村去。”
又是無回村,葉云冉看著和尚道:“你不知那無回村有去無回嗎?還是那有邪靈需師父你去助一臂之力?”
和尚嘆道:“貧僧要去那無回村取一物。”
葉云冉好奇道:“何物?”
和尚又是但笑不語。
葉云冉和尚氣道:“你這和尚,我還能搶你東西不成。”
和尚好脾氣道:“不是擔心施主搶奪物品,只是貧僧也不能確定那物是否在無回村,故不好作答。”
葉云冉無奈擺擺手,“和尚,你去吧。”
和尚施禮便要離開。
葉商止攔住和尚,道:“師父,不如帶我姐妹二人一同去看看?”
葉商止轉頭看一眼葉云冉:“我妹妹惦記的地方,沒去成便一直記在了心里,能嘮叨成百上千日,今她又對無回村有了興趣,但我姐妹二人不識路,師父可愿帶我姐妹二人一同前往。”
葉云冉喜得連連點頭:“我和姐姐很厲害的,不會拖累師父你的。”
和尚點頭:“既是如此,貧僧便與施主同行。”
午時已過,臺上曲雖是又開了新的,茶館客人卻是沒有了多少。葉商止因愛這部曲,故打算聽完曲再上路。葉云冉則是和和尚聊著天。
葉云冉自報門戶:“師父,我叫葉云冉。”
葉云冉再向著葉商止一指:“那是我的姐姐,叫葉商止。師父你呢?”
和尚道:“貧僧無妄。”
葉云冉笑道:“無妄師父,你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不忌酒肉的和尚啊。你這樣,就不怕佛怪罪。”
無妄雙手合十道:“若是有佛心,即是口中酒肉,亦是能夠慈愛眾生,普渡眾生。若是心中無佛,即便是苦修,不啖葷食,亦是連自己都難渡,何談渡眾生。”
葉云冉聽得暈暈乎乎,卻也是不吝贊美:“我聽無妄師父你所言就必是一個有慧根的,你無需擔心,你一定能成佛的。”
無妄念一聲佛號,謝她的認同,又念一聲佛號,竟是輕聲誦起了經。
在曲聲咿呀和低語般的誦經聲中,葉云冉支著手,昏沉著睡著了。
3
葉云冉被葉商止叫醒時,已接近申時。葉云冉睜眼看外面的日頭,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已經快至申時了,我們明天再動身可好?”
無妄看葉云冉一眼:“施主你這覺睡得著實是長。”
葉云冉則是看葉商止一眼:“姐姐,你這曲聽得著實是長。”
葉商止覷妹妹一眼:“妹妹,這曲可是剛到未時就結束了,你這未免太過冤枉了我。”
葉云冉看著那空空的臺子,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那已經如此了,也無法了啊。”
葉商止默默地盯著西斜的日頭。無妄抬起頭,慢條斯理道:“其實無回村離這也并不遠,我們現在出發,應是能在日落前到達。”
葉云冉抬起頭,恨恨地瞪著和尚:“你怎的不早說?”
無妄雙手合十:“施主你未曾問貧僧。”
葉云冉皮笑肉不笑:“無妄師父,你做和尚真是屈才了。”
無妄低垂著眉眼道:“施主過獎。”
葉商止將妹妹拖起來:“趁著還有時間,我們快些上路吧。”
出得茶館,葉云冉在街邊店中打包了一些小吃,留待晚上食用。葉云冉拿著手中沉甸甸的糕點,問無妄:“師父,你可要一些。”
“出家人四海為家,四處為食,不曾有口腹之欲。”
葉云冉將糕點裝好,順帶很是不屑地看了眼無妄,那一桌葷席也不知是誰吃得連湯都不剩。
4
一行人的腳程都是極快。酉時,已到了無回村的村門口,村中裊裊地飄散出炊煙。村口立著兩顆櫻竺樹,樹皆無葉,只櫻竺花開得轟轟烈烈。
葉商止伸手接住一朵櫻竺花,那花周身鮮紅,只花心一點嬌嫩的粉,花朵散發出一股濃烈卻并不刺鼻的香味。
葉云冉亦接住一朵櫻竺花,打量兩眼,再湊到鼻尖聞了聞,下結論道:“這花雖是艷,卻是不俗。”
葉商止笑道:“這櫻竺花據說是開在燃燈界,是整個靜界最為明媚之花了。”
葉云冉奇怪地看著手中花:“我還以為靜界諸佛所在之地只有那優曇青葉,竟也有如此大艷之花。”說著,更為好奇地打量起了櫻竺花。
無妄看著那一樹燦爛:“也只是傳說罷了,或許只是世人認為靜界太過冷清,所以將這開得熱烈的花送上了靜界。”
葉云冉和葉商止隨著無妄進了村。村中炊煙裊裊,飯菜香陣陣飄散,不時有婦人站家門口喚貪玩的孩子回家吃飯,也有著年輕姑娘紅著臉將精心制作好的食物小跑著送給外出剛回的年輕男子。
無妄念著佛號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那家主婦正立在門口等待著晚歸的親人。無妄雙手合十:“施主,可有剩飯剩菜可施舍與貧僧?”
婦人也忙喊一聲佛號:“小婦胡氏,師父若是不嫌棄,屋中剛做得一桌菜,師父可進屋來吃。”
無妄依舊微低頭道:“施主仁慈,貧僧自是感激,只是貧僧此行還有兩個同行的姑娘,怕是會打擾了施主。”
婦人將門更加打開一些:“既是隨師父一道的,自是清白之人,怎會打擾。”
無妄踏進門:“既是如此,貧僧就先謝過施主了。”
葉商止和葉云冉緊跟著無妄進入屋中,向著屋中女主人和氣道:“叨饒了。”
婦人回道:“應該的。”
葉云冉捏著袖中的點心包,又聞著屋中的飯菜香,飯菜明顯比袖中的點心要可口。葉云冉盯著無妄的背影,不無懷疑地想著,這和尚肯定是一早便知能化到這一桌好菜的。
餐桌上有兩葷兩素一湯,還有幾道小配菜,皆是形美味香。或許是為了照顧世俗對和尚的看法,無妄只動了幾盤素菜,而對于那葷菜,無妄是看都不曾看一眼。葉商止象征性地喝了幾口湯,葉云冉則是挑釁地看著無妄,將排骨吃得滿口香。
等到家中男主人帶著孩子回來時,只剩了一些殘羹。男主人很是和氣,看著一片狼藉的桌面,直接收拾了起來,還體諒地問道是否吃飽。
孩子在外玩了一天,腹中空空,看著一片狼藉的餐桌雖是盡力掩飾,依舊透出些難過。
其實一桌菜多是葉云冉吃掉的,葉云冉看著孩子可憐的眼神,不由愧疚。
葉云冉抬手,想為男主人收拾桌子,卻感覺袖中很沉,意識到乾坤袖中還有很多路上買的糕點。
葉云冉眉開眼笑地將袖中的糕點拿出來,喚站在桌旁的孩子:“餓了吧。我這還有一些糕點,先吃些糕點好不好?”
孩子看著香甜的糕點,明顯是很喜愛的,卻不敢吃,而是眼巴巴地看著正收拾著餐桌的父親。男子將收拾好的餐具邊端往廚房邊道:“豐兒餓了就先吃些糕點。”
葉云冉將糕點放在孩子的手中,笑道:“吃吧。”
葉商止看小孩吃得很是乖巧香甜,不由聯想到一路所見之人之物。葉商止想,這無回村,明明是一個很好的村子,怎的就被人傳成一個吃人的村子了呢?
葉商止伸手抹去小孩唇邊的一些糕點碎屑,笑問道:“我聽你父親喊你豐兒,我也喊你豐兒可行?”
豐兒感覺眼前的女子很是溫柔,也就甜甜地笑著點了頭。
葉商止道:“豐兒,你今天玩得可開心。”
小孩咬著糕點道:“村外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爹和我今天都很開心。”
小孩又有點悶悶地道:“只是今天出去玩的時候,有個不認識的老人堵著爹不讓他走,還讓我叫他爺爺,那老頭胡攪蠻纏的,我們用了好長的時間才脫身。”
葉商止將孩子抱起,安慰道:“我們總會遇見一些不好的人,把他忘了就好了。”
葉商止將糕點喂到小孩的嘴邊,小孩吃著糕點,不一會就喜笑顏開了。
葉商止又道:“那豐兒的爺爺在哪里啊?”
豐兒興高采烈地揮著手:“村里年齡大些的都是豐兒的爺爺,他們都很疼我的。他們經常給豐兒好吃的。”
葉云冉看小孩口齒伶俐,也插話問道:“那豐兒今年幾歲了?”
豐兒吃著糕點,含糊不清地回答:“六歲。”
葉云冉看孩子可愛,不由打趣道:“那豐兒去年幾歲啊?”
“六歲。”
葉云冉笑道:“那前年呢?”
“六歲。”
葉云冉笑意更深:“那十年前呢?豐兒幾歲啊?”
豐兒依舊答道:“六歲。”
葉云冉撐著桌子笑看著豐兒,覺得小孩真是有趣:“豐兒今年六歲,怎么十年前也是六歲了?”
豐兒有些急了:“我就是六歲,一直都是六歲,娘親二十歲,一直都是二十歲,爹二十三歲,一直都是二十三歲。”
葉云冉不笑了,她伸出手,摸摸孩子的額頭,憂慮道:“看著挺伶俐的,但怎么感覺有點傻啊。”
豐兒年齡雖小,卻也是敏感地感覺到了眼前的女子有些瞧不起他了。豐兒臉漲得通紅:“六歲,我就是六歲。我才不傻。”
葉云冉收回手,嘆口氣:“這孩子沒救了。”
豐兒泫然欲泣,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葉商止抬頭瞪葉云冉一眼,伸手將豐兒攬進懷中柔聲安慰著。
5
豐兒走了一天的路,本就疲累,又與葉云冉斗嘴費了精神,所以等飯菜再端上時竟是躺在葉商止的懷中睡著了。
胡氏從葉商止的手中接過孩子,又將葉商止等人安頓好,才打算去吃飯。
葉云冉看這農家也不是大富之家,卻如此盡心照顧自己一行人,不由感動,便將一小包金豆子塞給胡氏。胡氏堅決不愿接受。
在推搡中,無妄一把搶過金豆子踹好,并雙手合十道:“我看兩位施主皆是不為富貴所動之人,貧僧實是敬佩。為了避免你們相互推脫傷了和氣,這禍源就由貧僧帶走吧。”
胡氏雙手合十:“師父說得是。”又笑向葉云冉道:“姑娘一路奔波,早點休息也好脫去一身疲累。”
葉云冉亦笑道:多謝夫人的關懷了。”
待胡氏走遠,葉云冉將手往無妄的眼前一伸:“將錢還給我。”
無妄揣緊了錢袋子:“所謂金銀本就是凡俗之物,施主無需如此掛懷。”
葉云冉咬牙切齒:“那你將這凡俗之物還與我可好?”
無妄不為所動,捻著佛珠就走,只留給葉云冉一個光頭。
葉云冉氣急,催動靈力就要強搶。
葉商止握住葉云冉的手,及時地制止住了葉云冉的行為:“那金豆子也不是重要之物,他拿就拿了,再說妹妹你不本就要送人嗎,送給師父也一樣。”
葉云冉恨恨地盯著無妄緊閉的門:“我就當行善積德了。”
6
無妄一行人在村中住了月余,胡氏也儼然將他們當成了家人。只豐兒因葉云冉逗弄過他,所以置氣般地不怎的搭理葉云冉。
正午時分,葉云冉一手拎著些孩子喜歡的小玩意,一手抬高到額上擋著太陽,裸露的肌膚在烈日的照耀下白得幾近透明。
葉云冉低頭看看手中的事物,蔫蔫道:“我給豐兒精心挑了這許多東西,他要是還不搭理我,那可就真是令我傷心了。”
葉商止低笑:“明明是你想要試試外面傳言是否是真的所以才尋了個理由要我們陪你到城中,這東西分明也就是你看著隨手買的,怎就成了精心挑選了。”
烈日灼得葉云冉的肌膚有些發紅,葉云冉抬頭看著那太陽,繼續蔫蔫道:“這街邊傳言真是不可信。若我不有這好奇之心,此時在家中得是多舒坦。”言語間頗是痛恨那傳言。又左右看看兩人道:“這東西就是我精心挑選的,你們可得好好記住了。”
葉商止含笑點頭。無妄則是邊保持著勻速往前行走,邊遠遠地望著村口那兩株櫻竺樹在出神,并未留意葉云冉的話。葉云冉將遮擋陽光的手放下,微瞇著眼睛,手指微微屈伸。
小道上無故就起了一場大風,風中攜著細小的沙石,那沙石不斷地往無妄出神的眼中鉆。結果就是無妄被沙石硌出了眼淚,不由便閉上了眼睛,終于不再望著那遠遠的樹出神了。
葉云冉邊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遞給無妄,邊關心道:“師父沒事吧,快用帕子擦擦。”
葉商止伸出手,想要截住那帕子,但無妄已經拿過帕子擦起了眼睛。
無妄一擦,灼燒般的痛感便蔓延開來。
葉云冉看著無妄通紅的不停流著淚的眼睛,舒心地大笑了起來。
無妄閉著眼睛默默的就地盤腿坐下,低聲誦著經文。
再起身時,依舊是一雙明眸,連眼角的微紅都沒有。
葉云冉盯著無妄:“你有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嗎?”
無妄不言。
葉云冉將手中的事物拎高一點:“等一下見到豐兒,要告訴他這是我精心挑選的,明白嗎?”
無妄對著葉云冉點頭:“出家人不打誑語。”
葉云冉滿意道:“這就好。”
遠遠地便可以看到豐兒正在櫻竺樹下等著他們,準確地說是等著葉商止,豐兒格外地喜歡葉商止,黏她黏得緊。
7
一看到葉商止踏進村中,豐兒便飛奔到葉商止的身旁,葉商止笑著將這小小的人抱了起來。葉云冉趁機討好地將買的東西拿給豐兒:“豐兒你看,這是我特意為你買的,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豐兒從葉云冉的手中撿起一根發簪,無聲地看著葉云冉。
葉云冉咳嗽兩聲:“這等豐兒長大就能用了。”
豐兒又從葉云冉的手中撿起一個五顏六色的穿著裙子的小娃娃。
葉云冉平靜道:“豐兒一個人難免孤單,這娃娃可以陪著豐兒玩。”
豐兒勉為其難地將東西收起來,扭過頭,別扭道:“我原諒你了。”
葉云冉松了一口氣。
葉云冉正打算再哄哄豐兒。無妄已經在豐兒的手中撿起了一塊黑黑的小石頭,向著葉云冉道:“這不是在路上撿的石頭嗎?”又從豐兒的手中撿起一朵絨花:“這不是施主你在路邊撿的嗎?”
豐兒氣憤的將手中的東西一股腦地扔到地上,小臉板得鐵青。葉云冉盯著無妄,恨得牙癢癢:“出家人不打誑語?”
無妄無比坦然地迎著葉云冉的目光:“出家人不打誑語?”
葉云冉堵著口氣,轉身就走。
經此一事,豐兒徹底不再和葉云冉講話了。每次看到葉商止和小孩玩得歡,自己卻無法融入,葉云冉對無妄的怨念便多一分。可每次對上無妄,葉云冉都是大敗而回。
葉云冉覺得無妄簡直就是和尚中的敗類。
8
又是兩月過去,金秋時節,村口的櫻竺樹上掛滿了紅色的風鈴,風一吹,悅耳的風鈴聲便飄散到了村中的每一個角落。
葉商止很是喜歡這些聲音,經常佇立在櫻竺樹下聽風鈴聲響。
無妄也似是很喜歡這響聲,經常在樹下一坐便是一天,對于葉云冉的挑釁也變得格外寬容。
葉云冉也嘗試著在櫻竺樹下坐坐,發現無聊得很。
連續幾天,飯菜都格外地豐盛。
葉云冉想著,豐收時節果然是個好時節,同時也不客氣地盡情享用美食。
又是一天飯畢,胡氏卻并沒有立馬收拾碗筷,而是不時偷看葉云冉幾人一眼。
葉云冉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夫人可是有話要說?”
胡氏急忙點頭:“師父和兩位姑娘可是要長住村中?”
葉云冉看著目光躲閃的胡氏,想自己一行人確實是打擾這家人太久了,可是……,葉云冉向無妄看去,無妄來這無回村是為取一樣物品,如今她自個玩盡興了卻將無妄一人留下,這委實不太好。
葉云冉有些犯難。
無妄向著胡氏微笑問道:“若是長住村中,該當如何?”
聽得無妄開口,胡氏很是激動:“若是師父愿意長住村中,我們自當奉師父為尊。”
“奉我為尊?”無妄微挑眉道:“區區一個無回村又何談為尊。”
胡氏聽得低下頭。
葉云冉向無妄看去,這和尚,對無償收留照顧自己的人也是如此地咄咄逼人,真是個敗類啊。
胡氏不敢再言語,默默地收拾起了碗筷。
無妄靜默了一會,開口問道:“她是醒了嗎?”
胡氏收拾碗筷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她顫顫地點了頭。
無妄又問:“是她囑你這么與我說的嗎?”
胡氏又點頭。
無妄向著窗外看去,透過沉沉夜色,還似看見那一樹火紅的花,鼻端還縈著那花的香氣,耳畔還響著那鈴的聲音。
眼前又是燃燈殿空寂大殿,是萬年不滅長燭,是梵音裊繞,是優曇青葉默立。
燃燈殿中,他匍匐而拜,是燃燈殿,成就無妄。可他放眼看去,整個靜界隱在霧中,看不分明。千年萬年,他只見燃燈殿殿燭長明。
“入一無妄,彼六知根,一時清凈”,他心中的佛如此告誡他。
無妄的目光不知落在哪個角落,他道:“貧僧自是不會在此久住,只待我取回屬于我的東西,我自會離開。”
無妄向著胡氏行禮:“煩施主向她告知一聲,無妄此來只為拿回所失之物,若她有空閑希望可見貧僧一面。”
胡氏忙不迭地點頭。
9
有冷風吹拂發絲,鼻端縈著淡淡花香。
葉商止警覺地睜開眼。
一紅衣女子斜座窗沿,大朵大朵的櫻竺花開在衣擺的盡頭。
長發隨意披散,在風中飛舞,她的眉目極深,似是化了極重的妝容。她原是望著窗外,卻在葉商止醒來的一瞬便移轉了目光到葉商止的臉上,她目光極為恬淡,是日日時光打磨出的一種淡雅,眉間盛開著一朵大紅的櫻竺花,眉心一點淡粉,正是櫻竺花的花心。
她一雙漆黑如水眸子凝著葉商止,忽地莞爾一笑,如萬千漣漪在水中蕩漾開,她道:“你可是喜歡無妄?”
葉商止整整衣裳在床沿端坐好:“何出此言?”
紅衣女子道:“我看你和她日日相聚樹下,即使無言卻也可以靜坐一天。”
葉商止搖頭:“我是喜那開的花,喜那清脆鈴聲。”
女子又是專注地凝著葉商止,她好像總是如此專注,她問道:“為何?”
葉商止道:“櫻竺花雖是極艷,但是艷得真真切切,它花心一點粉,又是柔軟的明明白白。我素來喜歡明晰的事物。那樹上鈴聲不停,應是栽下櫻竺樹的那人在等待著另一個人,她用一樹鈴聲來訴說著思念,鈴聲不停,思念不斷,鈴聲熱烈,思念愛戀也熱烈似火。我喜這份情,也喜歡這樣直白之人。”
女子微側著頭,專心致志地聽著,唇角上揚,浮出一點笑,但這笑卻是有些慘白。她凝著葉商止的目光清明了一些:“那你說無妄他可聽得出?”
葉商止微避開女子的目光:“不知。”
女子亦識趣地移轉開目光,又是凝著窗外,語聲淡淡:“我知他心中一直住著一尊佛,那佛在他的心中不斷成長,占據了他的整個心,使他的心中再住不進其它物,那佛在他的耳邊日夜誦著經文,使得他再聽不到其它的聲音。他是最為虔誠的佛的信徒。”
葉商止靜靜地等眼前女子說完,才道:“可他下來了,融入了這紅塵萬丈。吃酒喝肉,貪戀錢財。”
女子沉吟一會,輕點頭:“是這樣的,合該是這樣子的。”
女子又道:“我還知他望不到靜界,他守了燃燈殿這么多年月,一直望不到靜界。眼前永遠蒙著一層迷霧。他始終不得要領,卻還是執著地守著。”
女子輕笑:“因他生在燃燈界,他便一定要成佛嗎?”
“成佛,又有什么呢?不過是無盡的孤寂歲月。”
女子手掌向上撐開五指,手上盛開一朵明艷的櫻竺花:“我等他好久。只是我累了,我不愿等了,我想要他忘了他的佛,讓他好好陪我一世。”
女子站起身,捧著手中的櫻竺花,一步步行至葉商止的眼前:“你看,這花開的艷,開得烈,卻沒有葉相陪。”
女子輕撫手中櫻竺花:“花開得再艷,花開得再烈,也想要有葉相陪,等不到的話,就自己想辦法化出葉來吧。”
葉商止低低道:“可他就是念著佛,他就是要成佛,你能拿他如何,不如痛快將他所失之物還他還不至于令他怨你。”
女子握住手,手中櫻竺花消失不見,她低下頭,突又笑道:“我雖是不能令他忘了那佛,可是你,總是可以的。”
葉商止望著女子:“櫻竺,你為何如此自信我就會幫你?”
“我本是應該再沉睡一個季節,可是我在沉睡中入了虛空之境,華胥國主告訴我說,你需要天空之淚。”
葉商止的瞳孔驟然睜大。
10
櫻竺淡淡道:“你隨無妄來到這里,你知無妄來自燃燈殿,知燃燈殿中守護著一物,那你可具體地知道,燃燈殿中守護著的是什么?”
葉商止感覺喉嚨有些干澀,她起身行至桌邊胡亂喝下一盞茶。
良久,葉商止艱難道:“是天空之淚。”
櫻竺點頭淺笑:“就是天空之淚。”
又是一陣靜默。
無數星辰在葉商止淺藍眸中躍動,良久,星辰歸于平靜,葉商止道:“我助你,你將天空之淚贈與我。”
櫻竺手中盛開著櫻竺花,她垂下手,手中櫻竺花消失,櫻竺搖搖頭:“我雖是盜了天空之淚,可是我早將它贈于她人。”
手中茶杯炸裂,葉商止握緊碎瓷片:“那我憑什么助你?”
櫻竺踱回窗沿坐下,轉頭慢悠悠道:“我身上雖是沒有天空之淚,可是我知天空之淚在何處。而且”櫻竺眸光一閃,“若是天空之淚的守護者在,你必是難以順利拿到天空之淚。”櫻竺又道:“無妄此時雖是未成佛,法力卻是不弱,而且你不知道的是,天空之淚與守護者之間存在著契約關系,若是無妄執意不肯給你天空之淚,他是可以毀了天空之淚的。可是如果他忘了他心中的佛,他依舊是守護者,卻不會阻礙你取得天空之淚。”
葉商止的眸色漸深。櫻竺望她一眼:“逼問我?我命不久矣,不會妥協。你永遠不會知道天空之淚在哪。殺了無妄?你的手上沾染上守護者的血,又何談讓天空之淚為你所用。”
陣陣冷香順著窗飄進房中。東方初現一道紅光,外邊天色漸明。
櫻竺抬起手,纖細修長的指在空氣中輕劃著,片片櫻竺花瓣組成無妄二字,在微曦的時間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櫻竺專注地凝視著那二字,道:“這是我唯一的選擇,也是你唯一的選擇。”
東方霞光大盛,葉商止輕啟唇:“好,我答應你。”
空氣中浮著花香,草香,還有豐收的麥禾氣息,有露珠在草尖搖搖欲墜,一只蝸牛慢吞吞地爬上草葉,將露珠啜入。整個村莊從一片草葉開始漸次蘇醒。
櫻竺笑迎著霞光張開手臂,深邃的眉眼中凝著滿滿的期待:“我望我的無妄可以陪著我看每一個日出。直到我再也無法張開手臂,再也無法擁抱他。”
村中響起第一聲雞鳴,村中人漸次蘇醒。窗邊人已消失,空氣中的無妄二字也被打亂,那櫻竺花瓣在空氣中飄著飄著,卻就是不落下來。
無妄打開房門,那櫻竺花瓣飄到他的頭頂上方,落了他滿身滿臉。無妄一臉茫然地抬起頭,陽光刺得他瞇起眼,有兩片櫻竺花瓣飄飄悠悠正好溫柔地覆在他的眼瞼上。
葉云冉看這一幕,打趣道:“無妄師父難不成要走桃花運了,反正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錢也昧了,再找個女人也不礙事的。
無妄的唇角掛了抹溫和笑意,俯下身輕拍打掉身上的花瓣。
葉云冉繼續道:“無妄師父,你看這村中的花瓣都這么喜歡你,要不你留下好了,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再找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比你當和尚強啊。”
無妄唇角笑意瞬間隱沒:“要不葉施主你就留下來讓他們以你為尊吧。”
葉云冉道:“我愿意,這村中人也不愿意。”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般,上下打量著無妄,眼角眉梢都是笑:“沒準這村里的尊長是個女子,看上了無妄師父你也說不定啊。”
無妄不答話,冷哼一聲,轉身走。葉云冉討了個沒趣,也默默地離開了。
11
胡氏得到櫻竺口信時,已是冬天,整個無回村已被大雪覆蓋,滿樹的櫻竺花雖還是開著,卻也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被染得雪白。
櫻竺還是一襲紅裙,裙擺在雪地上曳出一地火紅的櫻竺花,櫻竺道:“其實我不想在冬天見他,冬天太冷,冷得一切失去了溫度。我想在燦爛的夏日見他,那是櫻竺花盛開得最美的時節。”
簌簌雪花飄落在櫻竺的身上,那一身紅衣卻是絲毫未受影響,她依舊是如火般的櫻竺。
葉商止凝視著皚皚白雪道:“烈日終將融化寒冰。”
深夜,胡氏引了無妄去見櫻竺。沿路皆掛滿了紅色燈籠,幽幽紅燭淚不斷滴落。無妄伸手去觸那燭淚,依稀還帶有溫度。
胡氏道:“村長怕天黑迷了師父的路,所以特意囑我們掛了這滿路的燈籠。”
無妄古井般的瞳仁望著胡氏:“你看我可是眼盲之人。”
胡氏竟是沒有如月前般畏縮,她抬頭迎著無妄道:“不是眼盲之人,卻是心盲之人。”
無妄握著燭淚,良久,竟是低笑出聲。
又行一路,已是村口,兩棵櫻竺樹靜靜立著,有琉璃碧瓦從櫻竺樹的頂端一寸寸地延伸開來,頃刻便成一座宮殿,殿中青燈古佛,一派寂寂,有女子身影在殿中若隱若現。
白玉鋪就的階梯延展到無妄的腳下。胡氏對無妄行一禮,無聲退去。
無妄順著階梯步步前行,梯上漸次盛開紅色櫻竺花,詭異而妖艷。
推開朱漆殿門,櫻竺正靜靜地佇立在佛前。無妄的眼簾微動。
櫻竺回轉身,深邃眉目凝著無妄,她笑道:“無妄,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無妄眉心蹙起,全是厭惡之態:“你盜竊燃燈殿中的圣物,我豈能不來。”
若有若無的檀香飄散在空氣中,是無妄熟悉的味道。櫻竺輕撫上無妄的眉心:“你自認為成佛而生,可是,無妄,佛擯棄七情六欲。無妄,你看看你,哪點可為佛?”
無妄任由她動作:“百年前,是你告訴我,佛在心中,心中有佛,終會成佛,你忘了嗎?”
櫻竺將手從無妄的眉心移開,回轉身望著那佛,一身紅衣與這殿格格不入:“我沒忘。可我不是佛,無妄你也不是佛,我們心中不需要有佛,我們都不需成佛。”
櫻竺眉心鮮紅櫻竺花褪去色彩,化為金色優曇,整個殿中佛光大盛,有梵樂自空中而來。櫻竺渾身籠著佛光,端得是圣潔無比。
櫻竺籠著佛光,一步一妖嬈地走向無妄,她握住無妄的手停在心口的位置:“無妄,我差的不是一點點,我差的是一顆心,我的心中無佛。我望得見靜界,我可以進入靜界,我聽得到諸佛的召喚,可是……,可是無妄,我成不了佛,我的心中都是你啊,無妄。”
無妄的另一只手蜷縮著,他的唇抿得極緊。
櫻竺踏前一步,擁抱住無妄:“無妄,我愛你啊。我們相伴幾百載,多少個日日夜夜的陪伴,難道就比不得一個虛無縹緲的佛嗎。”
“櫻竺,你知我從何而來嗎?”
“我是燃燈殿殿燭,身為燃燈殿殿燭,我必要守護燃燈殿一生。無妄情,無偏執,我為佛而生,心不生情,櫻竺,百載相伴,你怎還不明白,我如何能愛你。”
無妄眼神空洞,語聲清冷:“櫻竺,我不愛你。”
櫻竺身上的佛光散盡,又是那個肆意紅衣櫻竺,她擁得無妄更緊,笑意張揚:“無妄,你怎么能不愛我呢。你愛我的,你會愛我的。”
12
星星點點藍色星光從天際灑下,溫柔地圈住無妄和櫻竺,融入他們的身體中。
葉商止自佛像后走出,她手中印結翻飛:“星焰,收。”
星辰又星星點點地從櫻竺和無妄的周身冒出,凝成一團火焰的形狀,火焰的中心是一個金色小點。
葉商止招手,星焰便飄飄落于她的手中。
櫻竺放開無妄。葉商止望向櫻竺:“這星焰我可贈與你,只要你將星焰融入他的身體內,他被篡改的記憶就會消失,原本屬于他的記憶就會回來。”
櫻竺抬翻起左手手腕,葉商止將星焰置于她的手中。櫻竺將手緊緊一握,千萬櫻竺花瓣從她的手中漫出,星光散在空氣中,頃刻消失。
櫻竺望著無妄道:“不用了。我的生命只有短短幾十載了。他會陪著我白頭,陪著我一起離開這世間。”
櫻竺左手凝出刀刃,往右手食指一劃。鮮血順著傷口涌出,櫻竺在無妄的額上畫出血咒,磅礴靈力順著符咒涌出,散布進無回村的各個角落。
一刻鐘后,無妄睜開眼,已是一個普通凡人。
乍一睜開眼,他有些迷糊,卻在看到櫻竺后目光清明起來,他自然地牽過櫻竺的手,眼中是溫柔笑意,他道:“在人間的時日可辛苦?”
櫻竺拉著他的手,笑搖搖頭,卻是有些委屈:“我在人間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現在才來?”
無妄抱住櫻竺,輕嘆一口氣:“我是和尚啊,對和尚來說是一定要修成佛的。”
櫻竺臉上委屈更甚,無妄看她一眼笑道:“可是,我總覺得還是櫻竺更為重要。”
櫻竺依偎在無妄的懷中甜甜地笑了。無妄下頜輕抵著櫻竺的發絲,他語聲溫潤:“櫻竺,你遭受大創,已經沒有佛靈的壽命。櫻竺,我來陪著你好不好?陪著你慢慢老去,陪著你慢慢走向生命的最終。”
櫻竺攀著無妄的肩,直起身,在無妄的耳畔呢喃細語:“無妄,你成不了佛的,你的心中有我無佛,你是愛我的。”
無妄亦是微俯身在櫻竺的耳畔呢喃般道:“是啊,櫻竺,我愛你,很愛你。一直,一直,都很愛你。”
櫻竺的唇上揚出一個妖艷的弧度,無妄看著櫻竺,唇角亦是彎出一個弧度,他頭再次下低,唇堪堪落在櫻竺的唇上。
櫻竺唇角弧度凝結,她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無妄頭慢慢上抬,戲謔地笑看著櫻竺。
櫻竺呆愣一瞬,反應過來,她笑著勾住無妄的脖子,吻上他的唇,笑容妖冶:“做什么和尚,成什么佛,做我的夫君不好嗎?”
無妄目光繾綣地凝在櫻竺的臉上,含糊道:“自是好的。”
殿廊上,棵棵櫻竺樹拔地而起,一朵朵櫻竺花倚著墨綠的葉,盛開在暗夜中。青燈古佛已不見蹤跡,琴聲涔涔,美酒泛香,屋梁殿宇間,雕刻上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櫻竺花,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暖玉為磚,一步一踏間滿是溫暖馨香。
“你的佛呢?”有人在無妄的心中問。
無妄采擷下樹間一花,沁骨香融進無妄心中,那聲音在心中越來越淡,無妄無所謂地答:“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