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秘男子初登場
小倪同學哪哪都好,就是有點不自信,有點太敏感,有點健忘,又有點太認真。
今天是2030年7月1日。明天,倪好就要去BJ了。
她去嬸嬸家拿了要給BJ的表姐倪紫凡帶的吃的,順便蹭了頓飯。嬸嬸十分熱情地給她也帶了一份。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她總會時不時地去嬸嬸家住,和表姐的關系也像親姐妹一樣。嬸嬸每次見到她都會熱切地緊緊擁抱她,然后跟她說:“嬸嬸可——想你了。”當然,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我前兩天專門炸好了酥肉、藕夾你也一塊拿過去,到時候你們隨便一熱就可以直接吃了。”嬸嬸一邊說著,一邊打包著各種吃的,“BJ的肉太貴,我還給你們燉了點紅燒肉,你姐饞好久了早讓我做好你給她帶過去。”
“紅燒肉怎么拿啊,太夸張了嬸嬸不用了。”倪好趁機夾起一塊盤子里的放進自己的嘴巴里。
“放心,嬸嬸都給你們裝好了,你放心拿就行。”嬸嬸系好袋子說。
倪紫凡的弟弟倪宏羲剛好來廚房盛湯,結果太燙了端不起來。
“媽你幫我端一下吧,太燙了我怕把它打碎。”倪宏羲站在旁邊捏了一下耳朵說。
倪好看不過去,“...你都這么大人了連個湯都端不了也太弱了吧。燙就不能自己端了嗎?而且你覺得燙別人就不覺得燙了嗎?”
“我那是有心里陰影好嗎。我小學的時候端過一次結果燙著手還把碗打碎了,我也是心疼家里的碗。”倪宏羲依舊強詞奪理道。
“那你記性還挺好的小學的事現在還記得,你心理陰影還真多啊。所有事不敢做懶得做就都是心理陰影,你也太脆弱了吧。”倪好越說越無語,倪宏羲一個大男生這么嬌貴,讓她這個女生怎么辦。
她并沒有意識到,是她嫉妒了。她嫉妒倪宏羲一個男生這么大了還可以向媽媽撒嬌,而她好像從小沒有撒嬌的意識,畢竟也沒有可以撒嬌的對象。
“就是了,你看你倪好姐哪有你這么多事。”嬸嬸也在旁邊說他道。
“你看好了。”倪好端起他的碗,拇指和食指端著碗沿,忍著燙趕緊走到餐桌前把碗放下,“看見沒?”
倪宏羲跟著走了過來,“看見了,你自己都笨手笨腳的還好意思說我。”
“你....”倪好氣得換了口氣,“我這么笨手笨腳都能自己端,你一個正常人都做不到,那你不是連我都不如,還好意思說我。”
倪好轉過身,發現自己的手機找不到了,“嬸嬸我想借一下你的手機給我打個電話,我手機又找不到了。”
“去拿吧在我床頭柜上,我再給你們裝點紅糖。”嬸嬸忙著手上的活顧不上她。
“自己這么傻還說別人。”倪宏羲一邊攪著自己的湯一邊絮叨著。
倪好走到床頭柜,看見手機后自然而然地拿了起來,翻開嬸嬸的聯系人列表,輸入“倪好”。
“沒有匹配結果”。
倪好愣住了。
她又試了嬸嬸所有可能用的自己的名字昵稱,又翻了所有的聯系人列表,看見倪紫凡和倪宏羲的備注就是“紫凡”、“宏羲”,怎么會沒有她。
她又翻了一遍,終于看到了“擬好”。
“......”
她害怕了,卻還是點開這個名字,真的是她。
她微微皺起五官看著這個“擬好”,隨即恢復原本的一臉平靜,撥通了給自己的電話。
她沒有幫嬸嬸改正自己的名字,只是覺得,心里原本被開心攪亂了的世界,突然恢復了原來的冷靜模樣。
第二天,她一個人帶著自己的行李,搭高鐵走上了去BJ的路。
下午,她背著吉他和一個單肩包走到地鐵站的出口,絕望地和身邊巨大的行李箱一起站在這數不清臺階的樓梯前。從火車站到目的地出地鐵,她經歷了各種周轉、各種樓梯,自己一個人把這個32寸沉到幾乎拎不起來的箱子從地鐵站負一樓一點點抬上一層層臺階,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真的好想問,這些人在修這些地鐵站的時候是不是忘記了考慮她們外來人的需求。
倪好顧不得右肩上一直向下脫落的吉他,看了一眼兩邊,別無他路,向上看去,仿佛那些臺階直接壓在了她的身上。眼看著周圍一個個中年男性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卻一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樣子,她四處張望著,試圖吸引好心的路人停下來幫助她。
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那么匆忙沉浸的背影,她也不太好意思打擾他們,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表演毫無動作的行為藝術。她雖然個子不低,但是長著一張比較顯小的臉,說不上很可愛,但至少看起來沒什么攻擊力。一個肩負重物的女生站在這么大箱子的旁邊,大家就不能百忙之中看看她無助的眼神嗎!
.....她是在求助,又不是在預告神力少女出奇跡。
在過了大概十幾個人以后,倪好實在不好意思下手,只能放棄“期盼好心人停留計劃”,一鼓作氣把箱子抬起來了一點點,趕緊向上走了兩個臺階。
她不是太強,而是她不得不強。
“我真是大力士!”倪好苦笑著在心里安慰著自己,誰讓她自封自己是大厲害。大厲害就是必須在各種情況都能救自己出困境,沒辦法,她自己遇到的困境太多,責任太大,能力也不得不大。
“哈哈,絕望。”
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呼吸了久違的新鮮空氣,站到地面上的瞬間,她已經身心俱疲,吉他和包又開始接連往下掉。同時,她也是失望的。
倪好拖著箱子慢慢地走在BJ的路上,忍不住觀察著身旁木偶一樣木訥的路人。這里已經不存在太多車水馬龍的街頭了,只能說都是灰白色布景下的路邊。他們各個戴著VR眼鏡,戴著耳機,滑著平衡車和電動滑板等代步工具,神情略顯呆滯。像交互前進的鐵皮汽車,又像是無力四處漂浮的游魂,他們的注意力明明沒有在路上,卻總能沿著自己的軌跡,巧妙地避開碰撞。她看不見他們的眼神,卻已經能想象到藏在黑色鏡片背后同樣麻木的瞳孔。很多人都帶著口罩,據說是因為害怕被盜取面部信息。
今天是2030年7月2日,如人們所愿,世界到處充斥著幫助人們“實現美好生活”的人工智能,“智慧”二字也切實連接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人們終于活在了傳說中的現代社會,卻覺得心好像被物質越撐越大,永遠也填不滿,總還是空空的。
大學以前,倪好總喜歡盯著別人的眼睛看,覺得,人的瞳孔好像水簾洞,后面藏著的是鮮活澄澈的內心,而且總會讓她很有安全感。此刻,她看著一個個路人毫無神采的眼眸,只覺得那木訥的黑色球體只可能是無限空洞的入口,更可怕的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賴這種眼睛里傳射出的“友好”和“安全感”了。
不過再冰冷又怎樣,這還是只有一線大城市的白領才能有的普遍配置,對于倪好這種從二三線城市來的、剛本科畢業的大學生來說幾乎是望塵莫及。麻木冷漠的姿態充滿了高傲冷漠的氣場,身上的每一絲氣息都莫名透著階級的疏離和對身外一切的排斥。這是她該憧憬的未來嗎?看著他們,倪好莫名一點也羨慕不起來。
倪好輕輕呼出一口氣,停下來艱難地扶了一下肩上沉甸甸的包,繼而吃力地推起行李箱繼續向前走著。
無所謂了,反正她下一秒就會不記得。
對于20年代末的現代人而言,所有不再重要的信息都不會在腦中駐留太久,因為人們要面對的信息量每天都在無限靠近爆炸的邊緣。當人們的大腦被海量繁雜的信息塞滿時,記憶中也只剩下那些足以動搖情感的重要信息可以塞進去了,其余無關緊要的信息只能定期自動消除,以及時清理快滿了的大腦內存,讓它不至于癱瘓而停止運作。
讓記憶里只儲存重要的信息內容,對于已經無力裝載太多的現代人而言,只能說算是...一件有不好成分的好事吧。畢竟幫人們大腦減負,也算是“適者生存”的進化了。
倪好跟著耳機里志玲姐姐聲音的指引,從一條條聳立著望不到頭的摩天大樓、灑滿慘白色天光的寬大馬路走到了一條以丁字路為發端的小路,繼續往里走,路越來越小,最后拐進了一條破舊的彌漫著餐余垃圾氣味的后巷,終于走到了一個殘破的小區門口。
小區門口的斜對面是一面低矮的紅磚泥瓦墻,墻后是一片空地,再后面,是一座極具有現代感的灰色球體建筑。倪好立在那,看著眼前這本不屬于一個時代的建筑安在同一畫面,總莫名覺得有點諷刺。她嘴角抖了一下,向面前這個沖擊力的景象微微點頭示意,然后抿著嘴扭過頭,拉著行李,走進了小區。
走到二單元門口,她四處張望,在附近找了個長椅坐了下來,把行李箱往身邊拉了拉,擋在自己的身前。她盯著前方的地磚,緩緩松出了一口氣。
總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點慘。
好不容易考上BJ二一一高校的研究生,還以為前二十二年的艱難苦恨算是渡盡了,誰知道新篇章還沒開始,就又迎來一個生存難題。
學校因為宿舍有限,讓她們這些非全日制的學生自己找房子住。于是,倪好的生活負擔里又多了房租這么一大項。
還好倪好已經找好了實習工作。要說選擇這家公司唯一讓她不后悔的理由,就是薪資條件比較優越了吧,畢竟在這里活下來才是第一位的。沒辦法,倪好一個不切實際的理想派已經全然被生活的窘迫逼成了現實主義財迷。
幸好表姐倪紫凡也在BJ漂著,可以讓她臨時去倪紫凡和朋友合租的房子落腳,至少讓她暫時省去了找工作的后顧之憂。
太難了。
所謂技術的發達,科技的進步、經濟的發展都是體現在那些本就有經濟基礎的人身上的,沒錢的人自然還是千篇一律的窮,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發展可言。
天已經黑了,小區樓下幾乎沒什么人,破舊的老樓擋住了外面馬路邊锃亮的大光,院中的人像坐在一口天井中,周圍一切被頭頂的深色布景裹挾著,安靜而和諧。
過了一會兒,肚子的叫聲打破了夜的沉寂。
“餓了....”倪好捂著肚子嘟囔道。
幸好她還能吃。
起碼不是一無所有。
真好。倪好自嘲地想。
她總是這么容易安慰好自己,讓自己沒出息地滿足于細小的幸福中。不過正是這些細小的溫熱,遮住了后面大片灰色的悲涼。
倪好不由傻笑了起來,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別傻了,悠著點。”
她僵著表情故作鎮定地點好了外賣,嘴角又沒忍住往上咧了起來。
想一想,自己的記性這么短好像也是有好處的。雖然記不住很多重要的事,但也少了一些煩惱。
就像此刻的她,早已不記得來時推著完全拎不動的行李獨自走在城市的心酸和艱難,不記得扶著行李箱一次次站在地鐵站中轉處那巨高樓梯前的絕望,不記得當時身邊一個個路過卻視若無睹的路人的冷漠,只記得此刻的孤獨的溫馨,和肩膀強烈的酸痛。
倪好果然很會自我安慰,即使是強行的。
買了一堆吃的回來,倪好在一片沉寂中撕開了一包薯片,清脆的聲音顯得格外悅耳,她掏出一片薯片,認真地吃了起來。
黑色將一切裹在它的薄幕中,世界的輪廓沒有白天那么清晰分明,少了些忙碌的聒噪,更多的是靜止般的安靜。在這樣的安靜中,那些白天被淹沒的聲音才會浮現。
倪好很喜歡這樣安靜的夜晚,好像全世界終于只剩下自己了。總覺得,安靜是另一種聲音。
只是,這樣黑色的夜真的太難得了。
城市的霓虹燈已經快把24小時都變成了白天。
差一點,世界就只剩下無止境的躁動。
就在這時,一個男生走到了姐姐家樓下的單元門口。
他是第一個打破這片沉寂、注意到倪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