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喜歡你,這不是狗血偶像劇
這是他這幾年來,第一滴眼淚。
他的腦子里再一次閃過那些畫面,閃過爺爺的笑。
他怔怔地抹掉眼淚,突然開口:“怎么會什么都沒有。”
“什么?”倪好抬起頭看著他。
周維替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起身向她伸出手。
倪好看著周維的眼睛,鋒利的眉宇間流露著溫柔的眼神,突然覺得他好像.....
有點好。
她緩緩地伸出自己的手。
他可能就是一個人生活得久了才會這么木,就這整座城市的冷漠而言,他已經很善良很友好了,可就是他曾經懵懂的心剛試探著想要打開,被一次次地放冷,針對,便也就直接強行關上了。
周維拉著倪好的手腕把她帶到沙發旁坐下,自己去拿來下午剛買的紅藥水,坐在茶幾上。
他把她的腿抬到自己腿上。硌到書的那部分已經紅腫了,周維把藥輕輕涂在上面,幫她揉了揉。
倪好本已經習慣了這個痛感,但當一陣溫熱覆上,她突然感覺到那被鎖在痛里的血塊正在一寸一寸地得到釋放。
“你怎么這么好。”她看著周維一臉的認真,“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特別累的時候就想,就算為了維持世界善惡好壞的平衡,我這個好人也必須好好活下去。”
說著,她笑了出來,“是不是感覺可偉大。就是要這樣不斷給自己找活下去的使命感,我才能一邊笑著自己的自戀,一邊往自己‘活下去’的一方多添一筆理由。”
“那如果本來就不該存在的壞人怎么辦。”周維低著頭說。
“壞人?”倪好反應了一下。
“我覺得本來就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壞人’,好和壞都是相對的,而且本來也沒有不該存在的人,只要存在就一定有意義,如果暫時沒有,就可以去創造意義。總之就是只要一個人存在,他就一定是對某個人、某件事有意義的‘好人’。”
“就像窗臺前的一盆綠植、路旁的一棵樹、一朵花、一只鳥,就像你,如果沒有你,我肯定早就橫尸街頭了,我連扭傷腳的資格都沒有。我覺得我現在連痛都是建立在幸福之上的,所以我很滿足。”
倪好毫不隱晦地袒露自己的想法,在一個不習慣表達的人面前,她只能學著讓自己先表達出來。她真的很感激周維能收容自己,給了她這么多可以幸福的然后。
周維的心顫動了一下,第一次有人會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幸福。
他抬起頭,“你怎么這么容易幸福。”
“呃..”倪好仔細思考了一下,“因為我有家能回、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可以吃、還有你這么好的房東兼室友。本來我是想不到我的生活可以有這些的,你的存在就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了,我當然要滿足了。當你把視角聚焦在這些比較容易滿足的比如吃的上面,你的心就很容易被填滿了!還有....呀。”
她突然面露恐慌,“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她趕緊收回腿準備站起來去拿背包。
周維把她按回沙發上,自己走過去幫她把包拿來。
倪好簡直懷疑自己遇見了一個神仙室友,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平衡這些他對她的好了。
“我的天你太好了,可我沒有房租多給你了怎么辦。要不我以身相許給你當免費勞動力吧。”
“好。”周維把包拿了過來。
倪好嚇了一跳,她這么垃圾的勞動力,沒想到周維真的要。“好!你說你要我干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周維想了想。
“替我活著。”
倪好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我喜歡你。”
她脫口而出。
周維愣住了。
“我是開玩笑的。”
“我不是。”
周維有些無所適從,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有了負擔,像一片隨風而蕩的羽毛,突然有了向地上壓去的重力。
倪好看著周維的眼睛,再一次鄭重其事地重復道:“我喜歡你。所以如果你要我替你活著,我只能選擇陪你去死。”
她其實臉皮很薄,卻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聽起來有點像狗血偶像劇的臺詞,卻是她此刻最真實的感受。
她是為了威脅周維,威脅他好好地活著。
周維看著倪好的眼睛,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眼睛周圍還殘留著剛才的淚痕,剛剛褪去的眼淚又再一次在眼珠里蠢蠢欲動,眼睛為了裝載眼淚,再一次被撐得微微泛紅。
暖光下的兩個人,就這樣面面相覷著。
兩雙眼睛,含著彼此的復雜和純凈。
過了一會兒,倪好打破沉寂,“我陪你熬夜吧。反正我工作也沒做完,想寫的東西也沒寫完還有好幾千字。”
倪好把電腦放在桌子上打開,坐到地上,從包里拿出代替睡眠的藥吃了下去。
“我想吃核桃了。”她眼巴巴地看向周維。
周維仍怔怔地看著倪好,過了一會兒緩過神來,去給她拿來核桃,又從房間里拿出自己還沒看完的《人類簡史》,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他還是喜歡紙質書的質感,能讓他專心沉浸于讀書的過程中。
“突然想起來,”倪好突然開口,“高三的時候我外婆好像就總給我砸核桃。每星期都砸滿滿一大玻璃罐,讓我帶到學校當零食。我吃的速度永遠趕不上她砸的速度,而且我其實并不是很喜歡吃核桃,覺得它好苦、好澀。我就只能試著從核桃里感受它好吃的地方,慢慢地,就覺得它好像沒有那么苦了。雖然我并沒有因為吃了核桃而變聰明,但總歸沒有那么討厭它了,而且已經習慣了從它的苦澀中,尋找甘甜的味道。”
倪好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突然想說這個,只是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這段回憶,牽動著她對外婆的情思,讓她無論如何,珍惜起來。
直到第二天早上。
倪好已經記不得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她睜開眼,看見周維正在茶幾前趴在自己的旁邊安睡著。
完了。
她又不記得了。
她昨天晚上好像說了什么把周維嚇著了,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回家后昨天外婆的那通電話和周維的藥,還有后來她說想吃核桃。
她吃力地拖著發酸的腿站起來,準備去洗漱做早餐。
還好有周維在,讓她每天最規律的就是清晨起床后的早餐。
最簡單,也最奢侈。
吃飯時,倪好一邊啃著加了蜂蜜烤好的面包,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維的神情,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看來自己昨天應該沒說什么太嚴重的事情,倪好稍稍松了口氣。
吃完后倪好準備出門,周維拿上背包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你去哪?”倪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雙肩包,差點忘了他還是一個如此清秀的高材生。
“做項目。”周維言簡意賅。
他已經習慣了給她重復所有她不記得的事。
走到樓下,倪好正準備向左拐走出院子,周維從后面走了出來,“等一下。”
倪好看著周維一路快步加小跑走向不遠處幾近荒廢的車棚,過了一會兒,從里面騎出來一輛自行車。
車的款式十分樸素,是最簡單的那種載人的腳踏車,顏色是白色的,卻沒有灰塵,讓人看不出年齡,應該被保存得很好。
“上車吧。”周維把包放在前面的車筐里對倪好說。
倪好瞠目結舌地看著周維,僵硬地上了這輛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車。
周維把倪好無處安放的手放在自己腰間,嚇得倪好心跳一下子少了一拍。
同樣,周維也頓了一下。
“扶好了。”他向前騎了起來。
周維騎車帶著倪好,穿過還未蘇醒的后巷,穿過被路旁的樹半掩著天空的小路,走到車馬喧囂的寬闊大路上。
一輛傳統的載人腳踏車穿梭在平衡車和代步滑板等現代代步工具中,沒有人在意他們略顯突兀的交通工具,大家都各忙各的冷漠,根本沒有人關注。兩個人就這樣騎在那條即將被汽車占領的“非機動車道”上,一路暢通,因為幾乎沒有其他同行的人。
周維好像有一點點能仔細感受到爸爸載著媽媽的那種感覺,載著心愛的人,一定很幸福吧。他看著快到路口的前方,突然有點不想停下來,好想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那些畫面又從他的腦子里閃過。
但這次,周維依然淡然地直視著前方。他好像有一點理解那雙埋怨含恨的眼睛了。
他只顧著他的想念和依賴,忘記了爸爸還有深厚難言的愛。
心里千纏百繞的結好像有一點點松動了一樣。
倪好也正看著那條路,對周維說:“我每次都是到這個地鐵站的路口就停下來,一直不知道,這條路的前面會有什么。感覺我們總是被日常路線局限了,其實我們可以走更多的路,但是因為這條路更近,就好像別無選擇一樣只能死守這一條。囚禁我們的從來都不是這個四通八達世界,而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到了路口的紅綠燈處,周維停了下來:“該遲到了。”
倪好一看表,果然八點了。
她趕緊跳下車,邊跑邊對周維揮手道:“那我走啦再見祝你今天開心!”
她往前走了一會兒,右腳一不小心踩到一個凸起來的臺階上。
“啊——”
周維:“......”
倪好的腿猛地軟了下來。
周維意料之中地走上前,扶起她的胳膊,“走吧,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