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想要回答些什么,可喉嚨被什么東西給噎住,最后張張嘴,呆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能等再看看那些遺跡再離開嗎?”他像是最后為自己爭取些什么依存點一樣期望著,看著守林人,卻又深深地為這如此簡單被描述出來,帶著血跡的往事而感到不安。他在害怕守林人接下來的反應,這像是熊一樣的人的悲傷流露出來的時刻,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這個在自己心里毫無記憶的事件。
“當然。”守林人的聲音仍舊平淡,像是被血染紅的布條又歷經了多年的風吹雨淋那般。
接下來就像是在播放默劇片一樣,誰也沒有說話。
給游民整理書稿,帶上些許衣物與干糧,木門響了一聲,視線便調轉到雪地間,撲面而來的冷空氣拍在臉頰上,往肉里鉆去,將這躺睡了許久的有些軟了的骨頭又給凍成冰。
游民心里十分復雜,看著守林人那身衣服說著:“我走了。謝謝先生。”便不敢再抬頭看,踩著新雪便向秋走去。
在他休息的幾天,雪又壓了厚厚的一層,腳踩上去立刻便被吞下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像是書頁一般片狀的聲音。游民幾乎是用身子往前夠著前進,留下一條長長的開出的裂口。他支著耳朵在雪聲與自己的呼吸聲間捕捉木門的關合聲,想要再抬頭看一眼。雖然他也說不出口自己為何不敢看守林人的眼睛,一種像是和偷獵者同流合污的情緒突兀地在心里晃來晃去,和那碗肉湯一樣。
走到累了,他與木屋之間剛好隔著幾棵枯樹,游民便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帶著碎冰的樹干后露出一部分木屋前的平臺,不見眼睛,高大的身子鼓起寬厚的衣服露出個弧包。游民差一點就要喊出聲音,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可漲紅了的脖子帶動身子抖了抖,他才又看清那是后面樹干的影子了。巨大的落差感讓游民反而冷靜了下來,等到再寫些文稿,就回來告別再走。
冬長冷,秋長變。兩季節(jié)相交之處布著淺淺的水澤。平靜的水如實地映著四周的事物,樹也好,腐爛發(fā)黑的草也好,或者是鳥與蟲。與深冬與深秋都不相似,是無數(shù)細微的聲音聚合而成的綿倦的音調。它還是靜的。
這時游民才回想起守林人的話,這座島嶼的四季是機械運轉而成的。一句話在腦子里響起來,就會連帶著與它相關的信息也都浮出水面。
游民便猛然向天空看去,白色之間一點點的藍色長長地拖著尾巴。
“先生——”游民揮舞雙臂,仰頭放聲吶喊,長了些的頭發(fā)在眉眼前擺動著,說:“好久不見!”
天空深處那道藍色不緊不慢地對著游民脫帽行禮,畫出圓圓的弧度,像是在微笑。
風便從上面掉下來,準確地落在游民身邊。
“辛苦的日子總是在時間的沉淀里轉換成獨一無二的回憶,等待生命的流轉,再次醒來。”微律·俅令斯仍舊是原來一套細膩的說辭,摸著帽子,問:“最近可好?”
游民用力地點頭回應,說:“先生呢?在忙些什么嗎?”
微律·俅令斯不想一時告知游民牛陷入沉睡的消息,便點頭回答道:“許久未見老友,便前去問好。總是常常念起,才能夠維護想要珍惜的東西。”
“真好呢。”游民有感而發(fā),他從未想過要去想著一處地方的一個人,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感受,但聽著老紳士的敘述,他便認為是件好事。
“思緒由回憶,時間與地點串聯(lián)起,像是獨一無二的拼圖,放在心里某一個地方。如是木頭的,便是一道道木紋鐫刻其上;如是石頭的,便是一下又一下雕刻而成的模樣……總是眷戀不已。”微律·俅令斯說著:“希望你也能夠看見。而不是沉迷于無端的新奇之中,內心一片空白。”
游民這次倒聽得清晰,心里明鏡一樣,卻突然想起此前老紳士對他的說的話,當時想不通,現(xiàn)在想不起,便害羞地撓撓頭發(fā),說:“先生什么時候到了?是一直沒有和守林人大叔見面嗎?”
微律·俅令斯回答簡單,只是搖頭,他并非是不愿與守林人相識,而是看著游民,便知自己再拜訪便是打擾了,故一直在安靜等待游民。
“啊?”游民聽后更加慌張,連忙問道:“那先生在這段時間里……?”
微律·俅令斯看著,知道游民是擔心自己白白等待,一時孤單,便微笑回應道:“空白是選擇的,與其它相交,才是最好。并非無事,在四季里都走走停停,以為是事了。”
“那就好。”游民撫了撫胸口,長出一口氣,又想起自己此目的,問:“那先生見到一些機械遺跡了嗎?守林人大叔給了我些文稿,而文稿的主人便在秋的機械遺跡附近生活著。雖然感覺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可既然聽到了,就想去看看。”
微律·俅令斯本是知道,可不愿直接告知,思慮著與游民一同去尋找的過程中再看看這島嶼的四季也好,可現(xiàn)在游民既然直接問了,便不再回避,將四處遺跡位置與文稿主人的住處一并告訴了游民。可接下來游民的回答讓微律·俅令斯重新滿懷期待起來。
“謝謝先生。”游民止不住地興奮,說:“可是也不用很著急,慢慢走吧,我們再一起看看這里。也許,以后就見不到了。”話說到最后,游民的眼皮落下,像是在遺憾。
孩子的確是慢慢長大了,微律·俅令斯如此想著,欣然接受游民的提議。兩人便向著目的地慢慢前行。后來一段時間,游民自微律·俅令斯那里又知道了更多關于這個島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