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飛機停在穹頂之上，可我們也只來得及匆匆一瞥，便被趕進了垂直電梯里。

　　垂直電梯里倒是并不擁擠，這臺直通“灰色世界”的電梯核載為一百人，但此時電梯里加上我與流木野，也僅有二十余人，因此顯得格外空曠。

　　電梯里倒是挺“人性化”，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讓乘客能遠遠地欣賞一下上層建筑，看看那些不屬于自己的風景。但如果是恐高癥患者的話那就比較糟心了，他們只能死死地盯著唯一不透明的光幕墻，逆來順受地讓那些不知所云的廣告擠滿自己的視線。

　　很不幸的是，我也是一個只能盯著廣告看的人。而且根據我腦子里的資料顯示，“灰色世界”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有恐高癥。

　　據說這背后也是有“科學依據”的，畢竟底層人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沒進行過基因優化的“缺陷者”。

　　既然是“缺陷者”，那沒有缺陷才是怪事。

　　而上三層的情況就要好很多，資料顯示恐高癥的占比只有百分之四十六點二五。

　　至于云中城里的情況我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根據流木野所說，她在那里還從沒見到過有恐高的。

　　她還曾以此半同我開過玩笑，說我們這些“灰色世界”的人天生就有恐高癥，只怕云中城就算讓我們去住也住不習慣。

　　我把這個笑話又在幫派里面說了一遍，他們也都和我一樣，覺得極其在理。

　　有些人注定一輩子就該活在底層的陰溝里……對吧？

　　就像現在，我只能死死地面朝廣告墻，任由光幕投出的色彩在我的臉上變幻莫測。而她卻能好奇地東張西望，走馬觀花地欣賞著那些她沒看夠的異域風情。

　　廣告再怎么新奇，看多了也總會膩。百無聊賴之間，我強忍著腎上腺素飆升的恐慌感，轉頭望著她精致的側臉，開口問道：“對了，你為什么會想著來底下找靈感？”

　　“因為我研究的是人工智能啊，當然要在人類身上找靈感嘛。”

　　“那你在上面研究不就是了，為何還要下來？”

　　“上面的人都太假了，每天生活跟帶著個面具似的，根本沒有一點研究價值。”

　　我笑了笑，開口說道：“下面其實也差不多。”

　　“還是不一樣的。”她搖了搖頭。

　　隨著“叮”的一聲提示音，電梯平穩地停在了第三層，從廣告墻的光幕中裂出一條縫隙，然后緩緩向兩邊打開。我提起手邊的行李，牽著她的手快速走出電梯。

　　剛出電梯還好，由于想去或能去上層的人不多，所以通道內并不算擁擠。但等到下面兩層來的人流匯入通道內之后，情況就頓時不一樣了。

　　像她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這里自然會吸引眾多的目光與更多不懷好意的圖謀。于是我便張開手，屈臂將她摟在懷里，手中的行李包護在她的身后，為她擋出一塊安全區域。

　　她的臉靠在我的胸膛上，不由地多出了兩抹紅暈。

　　我悄悄地低頭聞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通過嗅覺的敏銳分析確認了沒有異味之后，這才放下心來。

　　她察覺到了我的動作，有些羞澀地對我說道：“其實你可以再噴一些香水的。”

　　我表面上點了點頭，但其實心底并不認可她的說法。因為根據我的計算，噴香水僅僅能讓女孩喜歡上你的概率提高零點七個百分點，有時還不如一頓飯有用。

　　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老氣橫秋地教訓道：“喂，我這是在教你如何把妹誒！你認真點好不好。”

　　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開口安撫道：“好好好，我下次試試。”

　　她仰面看著我，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目光，一下就道破了我心中的想法：“其實你心里面還是相信自己的計算對不對？”

　　看來還是她懂我。

　　我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就在快要走到出口的時候，我突然擰緊了眉頭，立馬就給了一個想趁機湊上來揩油的老色鬼一腳，將他踹得踉蹌橫移了好幾步。

　　那老色鬼可能以為我倆是從上面下來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朝著我做了個幫派動作，示意等下就會抹了我的脖子。

　　但我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對于這些混跡于出入口的老色鬼自然是再熟稔不過。他們本身就是一幫品行惡劣的貨色，臭名昭著得沒有一個幫派愿意接納他們，只能欺負欺負那些不懂行的新人，典型的欺軟怕硬罷了。

　　我斜眼蔑了他一眼，手往前微微一伸，手腕上的灰色身份環便從衣袖里露了出來，上面的繁雜花紋向他展示著我的幫派身份。

　　那個老色鬼的氣勢立馬就萎了下來，轉身拔腿就跑，生怕我追上去找他的麻煩。

　　我自然不會同他一般見識，只是繼續不動聲色地摟著流木野，護著她在這擁擠的人群之中順利地走出了通道，來到了與自然光作息同步的人造陽光的照耀下。

　　她并不知曉剛剛發生的這一切，所以在她的眼中，底層生活的人依舊淳樸善良，熱情友善，能賦予她別樣生動的靈感。至于那些陰暗面，我當然是不會讓她接觸到的。

　　出了通道，我只是稍微掃視了一眼，便找到了幫派來接我的懸浮車。笑著朝那邊揮了揮手，帶著流木野走了過去。

　　車窗自動搖下，駕駛室內露出了司機那張熟悉的笑臉。

　　“呦，終于肯帶著你的小女友回來啦？”司機開口揶揄道。

　　我將行李在后備箱放下，牽著流木野坐上了車，笑著答話道：“我就請了一個月的假而已。這不，一個月剛到，我就準時回來了。”

　　“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這一個月內老板有多想你，”司機大笑了幾聲，轉而又對著流木野說道，“小妹子的眼光真好啊，你男友可是我們幫派內的新興人物，老板可器重他了。還專門給他在這第三層購置了一套房子，我都快酸死了。”

　　雖說對于在“灰色世界”里的人來說，能在第三層有套自己的房子，確實是算混得不錯的了。但這對于流木野這種人來說，顯然是在班門弄斧，弄得我坐在車內都有些尷尬。

　　但她好像并沒有在意這一點，而是紅著臉反駁道：“誰說我是他女朋友啦！”

　　“哈哈哈哈，”司機那爽朗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像你們這樣的小年輕我見得多了，怎么可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接著他又轉過頭來，對著我擠眉弄眼地說：“男孩子嘛，更要抓住機會，主動一點啦。你不主動，未必還要女孩子倒追你啊？”

　　我能感覺到這句話說完之后，流木野也在偷偷地望著我。

　　我強行繃著臉，嚴肅地開口說道：“開車看路。”

　　沒想到我也會有害羞的一天。

　　懸浮車在軌道上高速行駛，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目的地。

　　“你現在車里面等一下，我去去就回。”我打開車門，對著流木野說道。

　　她點了點頭，安靜地坐在車里。

　　我下了車，快步走進了那幢建筑之中。

　　從表面上看，這就是一棟很普通的食品合成廠，負責將那些植物原材料與培養皿里的動物細胞原材料混合，然后制作出各種不同口味的營養餐。

　　在這個動物都被隔離保護起來禁止宰殺的年代，這些人造食品便是最常見、也是明面上唯一合法的食物。

　　我快速通過兩旁早已看膩了的大規模生產流水線，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門面前，朝著門旁隱蔽的攝像頭點了點頭，然后走進了暗道之中。

　　通過暗道之后，我便見到了這個建筑的真正用處。

　　走私肉加工廠。

　　望著那掛鉤上一排的動物尸體，一般人肯定會驚訝得呆若木雞。但我卻對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腳步穩定地穿過那些正在干活的幫派成員，走上了二樓辦公室。

　　辦公室里坐著一位面容慈善的中年男子，兩側頭發已經斑白，見到我之后便笑著說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用我手上的身份環一邊激活連接著幫派的內部網絡，一邊隨口問道：“老板，我不在的這一個月里幫派怎么樣？”

　　“別提了，那些后生仔一點技術都沒有，每次都會被抓，”老板無奈地擺了擺手，“你不在的這些天里，我的貨都被繳了好幾批了。”

　　“看來我又有得忙了。”我笑著說道。

　　老板點了點頭，將一袋偽裝成營養餐的肉交到了我的手上，然后又將一個地址通過內部網絡發送到了我的身份環上。

　　我瞟了一眼，有些驚訝地說道：“這次是第四層？第四層也有人吃得起走私肉了么？”

　　“那塊肉是最便宜的一塊，不知道是獵豹或是鬣狗口中吃剩下的，”老板搖頭說道，“撿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在外面風化了一兩天，還沒那些老死的好吃。”

　　“原來如此。”我收起了那袋走私肉。

　　“對了，老板，”在離開之前，我突然開口問道，“做一次基因優化要多少信用點？”

　　老板是除了流木野之外，我唯一一個知道做過基因優化的人，

　　老板抬頭略微回憶了一下：“基因優化啊，好像是十萬個信用點吧。怎么，你也想做那個沒啥屁用的玩意么？”

　　我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以我一個月一百來個信用點的工資來算的話，我需要不吃不喝地做上八十三點三三年才能賺到那么多的信用點。

　　老板拍了拍我的胳膊，開口安慰道：“是不是相親的時候又被對方問有沒有進行過基因優化了？哎，看開點，他們上面的那些人盡是些眼高手低的家伙。小伙子好好干，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

　　我有些失落地笑了一下，突然摸到了身上的那袋走私肉，于是便連忙開口問道：“老板，這袋肉賣多少錢？”

　　“這種最次品的是一百信用點，好一點用老死的動物做成的是三百。如果是新鮮肉的話，能賣到五百到一千個信用點。”

　　老板知道我在想什么，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然后繼續說道：“不過如果你能幫我弄一頭活的回來的話……我能給你個最好的進貨價格，一公斤凈肉五百信用點。”

　　“活的根本不可能運到穹頂里面來。”我搖了搖頭。

　　所有的大型野生動物體內都有芯片，只要它還活著的，芯片就有效，一但通過任何有掃描儀的地方，就會自動報警。而人類的身份環只要一靠近它們的芯片，也會自動被天眼跟蹤鎖定。

　　所以即便是那些自然保護區內的管理人員，也只敢把那些老死的或者食肉動物吃剩下的尸體給收集起來，偷偷賣給我們。

　　政府只是嚴查偷獵，這種行為倒是不怎么管。

　　老板猜到了我會這么說，隨即就給出了一個稍微合理點的條件：“剛死或死了沒多久的也行，只要沒腐爛發臭就好。”

　　只在零點零一秒鐘之內，我便計算出了我選擇這條路的必要性為百分之百。

　　雖然偷獵者被抓住的下場必然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