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兄,以我的性格有些話本是不愿說的,但此刻我還是想確定一件事情。畢竟這些年同你及柔兒在這大漠里,雖說不上生死與共,但也算得上肝膽相照。只是當年你留下的時候,就已經算到今晚的這一刻了嗎?”程芯道,臉上流露出少有的認真表情。
“這重要嗎?”吳為淡淡道,臉上無喜無悲。
“自然重要。我這人就是這個壞毛病改不掉,凡事喜歡刨根問底,就算這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程芯道,帶著自嘲的口吻。
“當年?”吳為微微頓住,似乎在想一件什么遙遠的事情。
過了片刻,他才繼續道:“若你不提,我都有點想不起當年我究竟為何要和你一同留在大漠了。但說實在的假如不是我們住的那片綠洲,估計一開始我也是不愿的,但說到底……”講到這里,吳為突然停頓了下,嘴角處無意識的流露出一絲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高興的事情,然后才輕輕道:“也只是因為妹妹喜歡這里吧。”
“我懂了。”聽完吳為的話,程芯若有所思的道。眉頭微微皺起,續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新舒展了開來,看了看吳為,笑著道:“假如‘玄石’對你真這么重要的話,給你又何妨。”
說完,他伸手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來。那玉佩的正面刻著一把栩栩如生的小劍,反面隱約是三個古字,眾人都識不得。
程芯拿起玉佩,看了會兒,臉上浮現出一股極少見的神情,那神情三分落寞、三分懷念、三分傷感。看了一會兒后,程芯將玉佩輕輕的貼在了自己的腦門前,自己則深深的閉上了眼睛。
片刻過后,玉佩中間出現了一道光。那光初始黯淡,隨后越發明亮,最后居然如同太陽般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光芒過后,一小塊只有一個鴿子蛋般大小的半透明物體出現在了程芯的手掌中間,而原先的那塊玉佩卻已消失不見。
眾人雖然不識,但也知道這便是‘玄石’。只見那‘玄石’看上去像是塊石頭,但渾身卻散發著柔和的光,而它的表面隱隱有股風的氣息在流動著。
一旁看著的幾人目光中流露出貪婪的神情,恨不得一把就把‘玄石’搶到手中,可幾人卻誰也不敢擅自動手。
“給你。”程芯十分干脆的將手中的‘玄石‘拋向了站在對面的吳為。眾人心中都不免一喜,但馬上又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在程芯拋出的瞬間,一片如在空中飛舞的綠葉,突然出現在了程芯與吳為的中間。
眾人再看,原來那是一個人的身影,她如計算好似的,穩妥的將’玄石‘接在了手里。
“靈兮術?”吳為忍不住失口叫道。
而那道身影也十分配合的,在吳為開口的瞬間,將原本戴在臉上的輕紗取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明媚如春的臉。
“妹妹,你怎么來了。”在看清楚來人樣子后,吳為忍不住大聲叫道,臉上露出了一副少有的吃驚表情。
但也只是片刻過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臉上露出一股極其懊惱的神情。
“你也真是太胡鬧了,為了走出我布下的‘眠陣‘,居然用了我原本給你保命用的‘瞬息一指’。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連說了兩次‘如何是好’,似乎那‘瞬息一指’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哥,你又何必如此呢。這‘瞬息一指’再如何重要,又怎么比得上程哥哥的‘玄石’呢。”吳柔道,眼中帶著無限溫柔的神情。
“妹妹,把‘玄石’給我。”吳為道,帶著少有的懇求的表情。
“哥,你這又是何必呢,你要這‘玄石’還不都是為了我。”吳柔輕輕一笑,可那笑容里卻有著掩蓋不住的難過。
“妹妹,你這說的是什么話,‘玄石’和你又有什么關系呢。”吳為道,眼神里卻有了一絲被人看破后的慌亂。
“哥,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又何苦來瞞我呢。
“以前在家時,你就很疼惜我,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你都會留給我。后來爹娘走了,你帶著我離開了東洲,之后我們去過中州,也去過南蠻。直到我們遇到了程哥哥,我們便留在了西荒。
“說實在的,這些年在西荒我過得很開心,是那種自從爹娘離開后從未有過的安穩的開心。但是哥,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想去的其實是北海,我想去北海的海之崖見一眼那傳說中的‘雪女花’。我想問一問‘雪女花’,人究竟有沒有來世呢。
“哥,你知道嗎,再過一年,我就要滿十八歲了。當年他們說,我最多也只能活到十八歲。他們說的時候一臉難過的樣子,但又生怕我發現,于是假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其實那時候我就很想說,想哭的時候不哭,真的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吳柔一副溫柔的表情緩緩的述說著,眼睛里卻慢慢的流出了淚水,臉上卻仍帶著笑容。
“妹,你別說的,哥不會讓你只活到十八歲的。”吳為道,帶著難以抑制的哭腔。
“哥,你讓我說完吧,我說完了,你就會明白我的心意了。”吳柔道,眼神里流露出懇求的神情。
原本內心深處本就猶豫的吳為,在看到自家妹妹臉上那少有的懇求的表情后,終于松口道:“好,妹妹,你講,哥聽著呢。”
“哥,你知道嗎,其實在我小的時候聽見下人們私下里偷偷說,小姐真是不幸時,那時候的我也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為此還偷偷難過了很久。
”但后來長大后,看了許多的書,去過書上描繪過的許多地方;見識了未曾認識的許多人。才漸漸明白,原來我才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人呢。”
說到這兒,吳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讓人無法捉摸的神情,那神情里似乎有著對生命的渴望、對這世間萬物的留戀,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如大夢初醒后的清醒感。
是的,就是那種清醒的感覺,像是終于明白,活著是怎么一回事了。
吳柔又繼續道:“我出生時,如那些幸運的人一樣有著爹娘的呵護,但我還擁有那些幸運的人不一定擁有的,哥哥的疼愛。
“后來我長到六歲時,按家中的規矩,靈兮術是傳男不傳女的。但爹因為我身體的關系,也傳了我。盼能靠這靈兮術慢慢滋潤我那日漸枯竭的經脈。盡管效果不盡人意,但至少我成為了第一個學會靈兮術的女子。
“再后來我長大了,跟著哥哥去了許多地方,見識了許多人、許多事。終于明了,人這一輩子,其實活多久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人最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是不是得償所愿了,很幸運的是,我得到了,畢竟能同哥哥,同程哥哥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所以我才說我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人。而哥哥你,還會為我只能活到十八歲而難過嗎?”
吳為沉默不語,似乎內心在做著極大的掙扎。但吳為不動不代表其他的人也不動。那王不忘連同剩余的三人眼看著將要到手的‘玄石’似乎要飛走了,這下子怎么也按耐不住了。
那林瑯最沉不住性子,便第一個出手向林柔襲去,緊跟著陸婭及響尾兩人也各自施展手段左右夾攻著。
而那王不忘則是緊緊的看著吳為,只要吳為有所舉動,他便會出手制止。這會兒似乎大伙兒都忘記了‘朱葫陣’內還有一個人的存在,那便是程芯。
看著眼前的一切,程芯無奈的笑了笑,似乎下面要做的事情是他極不情愿去做的。
只見他眼觀鼻鼻觀心,雙手的拇指與食指交錯、各自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片刻過后,黑松林里刮起了一陣風,那風來的突然,卻不猛烈。它像是母親最溫柔的目光,又或是愛人柔情的手,輕輕柔柔的,不帶著一點危險的色彩。
但林瑯那幾人卻從風中感到了一絲詭異,于是他們進攻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轉而望向風來的地方。
可是他們沒有看見風,卻看見了程芯。那一刻,程芯被一股無形之力托著緩緩升到了半空之中。
程芯左手結印指天,右手結印凝于胸口,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息緩緩的匯集到了他的周圍。站在程芯面前的眾人明顯的感覺到了周圍的空氣開始動蕩起來,頭頂上早已匯集的烏云也越發濃烈起來。
“玄……玄術?”片刻的遲疑后,四人中最見多識廣的王不忘失聲喊到,那一刻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無法相信的神情,似乎眼前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但下一刻,他的眼睛已看明白,心中更是明了,周圍的一切清楚的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會那傳說中的‘玄術’。
難怪他會擁有‘玄石’,只是主上難道不知道這人的底細嗎?否則怎么會只派他們這幾人就來對付一個會‘玄術’的人呢?還是主上另有它意。
此刻的王不忘已經想不明白了,但這便不妨礙他知道今晚肯定要無功而返了。因為他曾領教過‘玄術’,在很多年前,他還清楚的記得‘玄術‘是如何讓他痛徹心扉的。
想明白了這點,王不忘毫不遲疑的展開他的腳底功夫逃了。
剩下的那三人面面相覷,雖然便不清楚’玄術‘的厲害之處,但眼看最強的王不忘都退縮了,他們也不敢遲疑,一個起身也都跟著逃走了。而程芯也只是看著那四人倉皇逃竄,手中結的印卻遲遲沒有發出,更沒有去追。一下子林子里只剩吳家兄妹和程芯三人了。
“程兄,你這,我......”,吳為眼神慌亂的看著程芯,一句話吞在口里,不知道此時該說什么好。
“吳兄,你不用說什么了,我都明白,我們還是出發去北海吧。”說話的瞬間,程芯已從半空中落到了地面。
“去北海?”吳為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哥。”直到他妹妹輕輕的一聲叫喚,他才像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大笑道:“對,我們去北海。”
遠處一聲驚雷乍起,聚集已久的烏云終于像按捺不住了一般將雨水從天際傾盆而下,打在三人的臉上、身體上。三人濕透了一身,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痛快。
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