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直對我的身世很感興趣。”陳維爾忽然說道。

　　顯然蕭蔓沒料到他會直接說出來，她確實有興趣，因為這個人跟司航長得太相像了，她總是覺得這就是一個人，可是性格又完全不一樣。容貌可能相似，性格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同呢？她曾經幾次去追查過陳維爾的身世，可是總是查不到東西，他的父母，家庭，他也很少提及。只知道他有個弟弟，也不能證明什么。

　　陳維爾眸子低垂，開始講述。湖面的風吹過他蓬松的頭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睛。

　　“在我有記憶開始，我的父母就很疼愛我，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快樂的小孩。但是在我四歲的時候，爸爸媽媽有一次吵了很嚴重的一架，媽媽就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爸爸說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回不來了。再過了一段時間，爸爸又帶了一個女人回來，然后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

　　“剛開始的時候我不停哭鬧要媽媽，爸爸卻跟我說媽媽再也不回來了。我不相信，自己出去找了好久，又餓又困，最后是在一個橋洞底下被阿姨找回來的，我爸訓斥了我很久。”陳維爾的頭埋了下去，很久都沒說話。

　　“弟弟真的很可愛，也很會逗人開心。他圓圓的臉就像小蘋果一樣。”說到這里的時候陳維爾嘴角有了一絲笑容。

　　“可是后來，我發現爸爸越來越喜歡弟弟，對我的關心越來越少。”

　　聽到這里，蕭蔓想起電視上播過好多因為父母偏愛孩子受到冷落而性格改變的事情，看來陳維爾的性格也與此有關。

　　“阿姨對你好嗎？”蕭蔓看向他。

　　“阿姨對我挺好的，我要什么她都會給我買。可是總感覺跟她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距離感，尤其是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沒有家了。”他的眼睛深沉，卻并不透亮，反而顯得有些混沌。

　　蕭蔓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陪他坐著。

　　“弟弟慢慢長大了，他越來越可愛，也越來越調皮搗蛋。他性子很開朗，非常招爸爸和阿姨喜歡。我卻對他越來越嫉妒，他憑什么可以得到爸爸所有的愛。于是一個報復計劃就在我心里展開了。”

　　他的手攥得緊緊的，而后又松開。

　　“我想著，把弟弟扔了，爸爸就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了，他們就會永遠愛我一個了。有了這個可怕的想法，我竟然真的這么做了。那天晚上，我哄著弟弟跟我一起出去，后來我把他帶到了一個小巷子里面，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戲。

　　“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就偷偷溜走了。我飛快地跑，生怕被他追上，可是他那么小怎么會追得上。我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回了家，爸爸和阿姨沒看見弟弟著急得不行，問我弟弟去哪了，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蕭蔓聽著他一點點講：“后來呢？”

　　“后來，我的小把戲自然沒能瞞過去，爸爸狠狠呵斥我，讓我說弟弟在哪里，阿姨的眼睛里也是怒火，我被嚇得發抖。爸爸甚至拿出了衣架要打我，我最終說出了弟弟在哪。爸爸和阿姨就拉著我瘋了一樣跑出去找，可是在那個地方卻沒有看見弟弟。

　　“我也怕了，后悔我為什么要那樣做，我到處喊弟弟，最后聽到了他的哭聲，他在一個角落里蹲著哭，不停地叫哥哥。看見我們過來，他沒有跑向阿姨，而是直接撲到了我的懷里，不停地喊哥哥我錯了，你不要丟下我。我當時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蛋哥哥。可是阿姨一下子將我拉開推到一邊，自己將弟弟緊緊抱在懷里，我的頭撞到了旁邊的墻上，一時沒有站起來。

　　“回家以后，爸爸狠狠打了我一頓，阿姨也沒有以前那樣對我了，只有弟弟還像以前一樣，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給我。但是也是從那次，他就特別怕黑，一定要點燈睡覺。從那以后，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會對弟弟好，但是阿姨和爸爸……”

　　他的眼神變得暗淡起來，發出了冷笑：“爸爸……呵呵……”說著他用力抓起石頭扔進水里，這次的浪濺得特別高，將湖中的天鵝嚇跑了。

　　“再后來呢？”蕭蔓問道。

　　“再后來我就上了寄宿學校，也沒怎么跟他們聯系了，但是弟弟一有空還會去我的學校找我，有的時候會給我帶吃的，有時候會給我講開心的事情。”說到弟弟的時候，蕭蔓仿佛看見冰塊在慢慢融化，弟弟就是融化的那把火。

　　“我上初中住校，有一次放假回家的時候路過一戶人家，從里面傳來了好大的吵架聲，還有摔盆子摔碗，有酒味，還有女人的慘叫。我踮起腳去看，看見滿屋子的血。我害怕趕緊跑開了。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家暴。有時候我晚上睡不著，那個女人的叫聲就會回蕩在我腦子里，我越想越怕，經常失眠。”

　　聽著他的描述，蕭蔓都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她沒有親眼見過，但是能想象出當時對于陳維爾來說是多大的沖擊。而且現在，他也在發抖。

　　“再后來，我只要一聽見阿姨和爸爸吵架就會跑出去，我害怕有一天也會出現那天的情景。開始的時候他們會來找我，那次我賭氣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都沒看見他們找我，他們沒有來找我，從那以后我也不敢自己再跑出去，我知道，我如果出去了也不會有人來找我了。我必須自己懂事，自己聽話。”

　　話說到這里的時候，蕭蔓居然聽見了陳維爾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甚至……有了哭腔。

　　“我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離開家，錢包就被人偷了，我沒有錢連吃了一個星期的泡面，到現在我一看見泡面就反胃。靠著給人刷盤子刷碗，我才籌集到了路費。我當時就在想，為什么世界上總有這些人。”

　　蕭蔓安慰他：“他們都會受到報應的。”

　　陳維爾搖了搖頭：“后來，因為給人打工的時候老板丟了錢，冤枉是我偷的，差點沒把我打死，他打我的時候錢包從衣服里面掉出來才意識到是錯怪了我，最后只是賠了我一天的工錢，我的醫藥費都不夠。”他又一聲苦笑，“我原以為這樣的人才遲早遭報應，結果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蕭蔓不知道該說什么，想安慰他可是又該怎么安慰，世界上總存在著這樣的事情，都說公平正義會來，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等到。

　　“所幸，我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公司，這家老板對我很好，就是我想替他頂罪的那個老板，結果他死了。”

　　“死了？”蕭蔓震驚。

　　“那伙歹徒沒放過他，最后他死了。”陳維爾說到這里的時候，哭腔越發明顯，“他媽的，你說這世道為什么是這個樣子！”

　　蕭蔓現在算是明白為什么陳維爾總是冷冷的樣子，他被人欺騙傷害的次數太多了，也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習慣性將自己包裹起來，也是為了不再去傷害別人。

　　“看慣了這些事情之后，我不再掙扎，撿起之前學過的手藝，想著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就好，也開始少管閑事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蕭蔓竟然覺得有一絲悲涼，一塊充滿了棱角的石頭最終被磨圓，所有的血和淚都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淡，直到再也不見。

　　蕭蔓不想讓他沉浸在沉痛當中：“那你弟弟呢？”

　　“我弟弟？我后來生了一場病，忘了特別多的事情，關于我弟弟的記憶也只記得在我初中之前了。剩下的有些碎片我分不清是真是假，但是我知道，他現在也一定是個非常可愛的人。”

　　“我相信”，蕭蔓問他，“你沒有想過去找他嗎？”

　　“想過，但是找過來又有什么用，他跟我爸媽應該過得也很好吧，畢竟他們這么寵他。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蕭蔓能聽出他話里的無奈，也理解他的選擇。

　　剛剛的太陽也躲了起來，云層開始慢慢聚集，湖水開始有了叮咚的聲音。

　　“快下雨了，我們回去吧。”蕭蔓看天色不太對。

　　陳維爾站起來，伸出手：“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

　　蕭蔓笑了笑：“你現在應該好受多了吧。”

　　他點點頭：“不知道為什么，我好想潛意識里沒有特別排斥你。”

　　蕭蔓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有事情說出來就好了。你看，這場暴雨過后，太陽也還是會出來的。”

　　陳維爾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