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大將軍姜維在隴右的這場劫掠,讓徹底淪為傀儡的皇帝曹芳心情差到了極點。
“李安國他們是怎么被定罪的?!快給朕去嚴查!快去!!”
昨日的大朝會上,曹芳徹底放下皇帝的架子和尊嚴,求爺爺告奶奶,僅僅只是保住了自己長姐齊長公主的三個孩子。
至于他的姐夫——李豐之子李韜,并沒有躲過司馬師的屠刀。
姐姐齊長公主甚至還改嫁給了司馬氏的新貴任愷。
而任愷的父親任昊,則繼任了夏侯玄太常卿九卿之首的尊位。
此時此刻,聽到邊境有變、心情差到極點的曹芳破罐子破摔,宛若瘋了一樣的呼喊道:
“夏侯泰初鎮著雍州的時候,姜維沒能奪去寸土,可如今他司馬大將軍這才輔政多久,就讓我數萬大魏兒郎葬身東南,讓我三縣大魏子民被掠入蜀境!”
“李安國,張敬仲是多么好的忠臣,是朕的皇親國戚,竟會被安上謀逆的帽子,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給朕嚴查!”
身旁還算忠于皇帝、與許允保持著緊密聯系的內侍一看曹芳發瘋似的口不擇言,立即便將殿內所有侍者全部遣出了殿外。
過了良久,那內侍見皇帝冷靜了下來,這才輕聲提醒道:
“陛下慎言,如今的局面,其實還不算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怒氣未平的曹芳聽了內侍這句別有深意的安慰后,眼中頓時散出了一陣神光。
那內侍耳語一陣之后,曹芳臉上竟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好,好,你速速傳召許允許士宗,速速叫他來太極殿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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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允離開太極殿后不久,自宮中就發出了一道任命詔書。
這是任命大將軍之弟安東將軍司馬昭為西路抵御姜維進犯的行軍主帥的詔命。
司馬師一邊查看著手中的詔書,一面仔細思忖著皇帝的想法。
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眼疾也有日益加重的趨勢,過繼給自己的司馬攸年紀尚輕,資歷極淺,不可能在這幾年平順的繼承司馬家的大業。
說白了,自己身故之后,司馬家的家主,只能是他的弟弟,司馬昭。
如今司馬昭的威望尚且不足以平息朝野上上下下所有的反對之聲,因此此次讓他擔任西路御敵主帥,倒也恰好合適。
思忖了許久的司馬師終于下定了決心,寫下了一份任命軍職的手令,并在其上加蓋了大將軍印。
整日浸淫政務的司馬師不知道的是,自從那一日四女兒靈云見到妹妹靈君的尸身后,就徹底的病倒了。
靈云和靈君一樣,由于那些數不清的市井流言,向來心中有郁結惆悵之意,多愁善感之下的她本就身子不夠強健,如今陡然間見妹妹慘死家中,靈云立時便大病了一場。
司馬師本以為這些時日女兒的病自會好起來,因此并沒有勤加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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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的有識之士都知道,成功掠到人口的姜維一定會很快返回漢中。
司馬師之所以讓司馬昭去走這個過場,不是為了說服那些已經投靠司馬家族的士族,而是為了說服那些不明大勢的平民老百姓。
畢竟,禪代天下的大事,不僅僅只需要士族的支持。
如果能獲得百姓的好感,自然沒有壞處。
和司馬師預料的一樣,司馬昭率兵趕到雍州后,姜維早已遁去。
司馬昭參加了幾場雍州的陳泰、郭淮擺下的酒宴,游覽了一番雍涼盛景,這才慢慢悠悠的朝著洛陽的方向“凱旋而歸”了起來。
數月后的洛陽城,平樂觀內。
天子曹芳特意在這里擺下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打算此處等候凱旋而歸、即將還都的安東將軍司馬昭,并在洛陽犒賞得勝而歸的三軍將士。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平樂觀內,皇帝曹芳與時任中領軍的許允,此刻正與左右親信謀劃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陛下,待會您只要在手令上畫個押,微臣便帶著埋伏此處的領軍營將士擒斬司馬昭,然后逼迫前來赴宴的司馬師卸下兵權,絕了我大魏后患!”
神情激動的曹芳點了點頭,用他的皇袍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
他再次看了看案頭已經寫好的詔書,心中感到了一陣忐忑不安。
遠處,嘹亮的號角聲以及沉悶的鼓聲傳來。
那正是安東將軍司馬昭及其麾下軍隊入城的預示。
就在此刻,受許允安排,在殿前排演歌舞、提醒動手時機的優人云午按照先前的約定唱起了提醒皇帝畫押的歌詞:
“青頭雞,青頭雞,振翅沖天平地起!”【后半句是筆者自加】
眼看著司馬昭即將來到平樂觀,君臣二人的心情都緊張到了極點。
青頭雞,說的就是鴨,云午等人的意思,自然是讓皇帝即刻簽押詔書,好讓甲士動手。
曹芳此刻微微顫抖,呼吸急促,額頭上滿是冷汗,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猶豫了起來!
“陛下,趕快簽押下令吧!”
中領軍許允看皇帝似乎有懼意,急忙跪地請命了起來。
“士宗……朕怕,怕你會如泰初、還有安國一般……,如果到了那時,朕身邊就真的沒有一個忠臣了……”
“陛下……”
許允聽了皇帝關切的話語,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感動,他堅定的望著皇帝,用堅決的語氣表態道:
“臣愿為大魏披肝瀝膽,在所不辭,快請陛下下令吧!”
“士宗……”
曹芳猶豫了半晌后,竟然再次搖了搖頭,他長嘆一聲后,取出懷中討賊詔書,竟然將其投入了熊熊燃燒的火盆之中!
許允見狀大驚,急忙伸手去抓,可那輕薄的手詔頃刻間就在烈焰中化為了灰燼!
“朕不想再讓你們去冒險,做無謂的犧牲了……,如果司馬家真的想要篡我大魏的話,那也許便是天意吧……”
“陛下……”
得知此次謀劃無法實施的許允心中悲痛到了極點,伏倒在冰冷的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片刻之后,知道干系重大的許允知道此事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頭腦恢復冷清的他立即便調整好了情緒。
不多時,從城郊迎接弟弟的司馬師和‘凱旋而歸’的司馬昭二人便與幾位心腹大臣樂呵呵的進觀赴宴來了。
曹芳和許允強打精神,陪著司馬兄弟二人推杯換盞,君臣二人嘴里不停的說著好聽的漂亮話,心里則一直祈求著今日的事千萬不要敗露。
而方才進殿時就已察覺到氣氛不對的司馬師,此刻也并沒有選擇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耐心的陪著皇帝玩著這虛偽的游戲。
他似乎非常喜歡大魏天子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決定多陪一會兒這個‘傀儡’,至于收拾殘局的事,日后再說也不遲。
就在這時,一名司馬府的家丁急匆匆趕到了觀內,對著司馬師耳語了幾句。
這個舉動讓皇帝曹芳和許允二人心中著實的捏了把汗。
隨著司馬師眉頭微微皺起,二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在這一刻,自以為山窮水盡的許允甚至動了私自下手、拼死一搏的心思。
“叫夫人好好照料,我這邊抽不開身,料想應無大礙......”
聽司馬師口中吩咐的,大致好像是府中事務,許允這才將躁動不安的心強行按捺了下去。
冷眼旁觀的司馬昭望著皇帝和許允二人局促不安的緊張模樣,心中則憋著一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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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師不知道的是,當他在平樂觀內推杯換盞的時候,女兒靈云已經快不行了。
當司馬師醉醺醺的回到家中后,頓時便被屋內羊徽瑜和一眾下人的哭泣聲嚇了一跳。
當他看到榻上了無生機的女兒后,他的心中頓時感到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鈍痛,與此同時他的酒也瞬間醒了大半。
看著司馬師陰沉的臉色,看診的大夫此刻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
看著靈云那瘦小的身形、發白的臉色,司馬師心中的悲傷就宛若決堤江河一般轟然而至。
他悔,后悔自己為何要參加這毫無意義的酒宴,不及時回到家中。
他捂著劇烈疼痛、流淚不止的左眼,心中的悔恨竟全數轉化為了對曹芳的憤懣。
恰好發現曹芳小動作的司馬師即將要和皇帝撕破臉皮,因此這陣憤懣不需要過多的理由。
這一路走來,自己就宛若是受了詛咒一般,妻女親友紛紛離散,但司馬師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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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個曹芳已經不甘于只做我司馬家的傀儡了!”
司馬昭見大哥眼中流露著殺機,試探性的問道:
“既然大哥想對曹芳下手,那執掌禁軍的許允,該當如何處置呢?”
司馬師聽了兄弟的話后,眼神中的殺機更加濃烈了幾分:
“許允,他和李豐一樣,都是沒有良心的東西,枉我先前還想要拉他一把!”
發現了天子曹芳小動作的司馬師當然沒有選擇放過皇帝。
他第一時間便派了身為郭太后親族的麾下親信郭芝進了宮。
郭芝此刻正與郭太后在永寧宮內秘議著一件大事。
“你是說,大將軍想要廢了陛下,立彭城王曹據為新皇帝?!”
郭太后聽了郭芝的話后,面有驚怒之色。
曹芳雖然不是自己親子,但這二十余年來,雖然和自己有過齟齬,但大體上對自己這個母后也算畢恭畢敬。
而且曹芳乃是先帝曹叡欽定的皇太子,秉性聰慧,又無甚大的過失,眼看著就要臨朝親政了,可是此時司馬師卻想要行廢立之事,明擺著就是想要扶植一個新的傀儡!
郭芝見太后面有不滿之色,趕忙繼續說道:
“太后有子如此,卻沒有盡到教導之責,且大將軍廢帝之意已決,今又勒禁兵于宮外以備非常,依臣之見,太后不如順著大將軍,速速寫好廢帝懿旨,否則的話,恐怕對我郭氏不利啊!”
面對郭芝明目張膽的威脅,郭太后心中怎么可能不感到懼怕。
司馬家的屠刀屠了一家又一家,就連夏侯玄、李豐這樣名滿天下的名士都沒能逃過厄運,倘若自己得罪了司馬師,恐怕到時候確實會連累到整個郭氏家族。
念及此處,郭太后長嘆了一聲,只能同意郭芝的建議。
曹芳肯定是保不住了,但,立誰為新的皇帝,同樣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自己雖然不能得罪司馬師,但同樣也不能脫離曹氏。
如果皇帝姓曹,自己這個皇太后自然是名正言順,可一旦皇帝姓了司馬,自己就是郭家一個老太太而已,還能有何尊榮可言?
思慮已定的郭太后點了點頭,無奈的對眼前這個已經徹底投入司馬家門墻的族叔郭芝言道:
“廢立乃國之大事,哀家欲親見大將軍,與他當面詳談?!?p> 眼看任務即將成功的郭芝豈肯就此放棄,他繼續不依不饒的勸郭太后道:
“大將軍日理萬機,哪能有時間入宮來呢?太后但當速取璽綬,寫下廢帝詔書才是!”
郭太后無奈,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只能遣身旁侍者取來璽綬,她決定先順從司馬師的意思,廢掉曹芳。
但與此同時,郭太后的心中還有些別的想法。
“詔書我已經寫好了,現在我可以見一見大將軍了吧?”
察覺到郭太后語氣不對的郭芝立即干咳了幾聲,企圖化解尷尬。順利拿到廢帝詔書、任務已經完成的他自然再沒有拒絕郭太后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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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平樂觀一事之后,許允便日日心中忐忑不安。
近日禁軍營的長官頻繁變動,聽說自己又即將要被外放為鎮北將軍,頂替前任劉靖,司馬師是否已經發現了他和皇帝之前那個夭折的計劃?
許允不敢去想。
就在這時,府中小廝遞來了一封書信:
“老爺,這是大將軍命人送來的親筆信!”
難道是勸諭自己自裁么?!
聽了小廝的話后,許允很明顯的微微一顫,他沉默了良久,終于還是打開了那封信:
“士宗親啟:鎮北任上雖少有公事,卻是都典一方之高官顯職,且鎮北府官衙與士宗家鄉鄰近,士宗此番震華鼓,建朱節,歷本州,正所謂著繡晝行、光耀本族矣!師白?!?p> 許允看完這封書信后,身體不再因恐懼而發抖,取而代之的,是因興奮而急促起來的呼吸。
難道司馬師真的打算放過自己了嗎?
“夫君,你今天哀聲嘆氣了半天,怎么這會卻高興起來了?”
妻子阮氏見丈夫狀態有異,不禁開口詢問了起來。
許允知道自己這個丑妻素來很有見識,于是將司馬師的書信遞了過去:
“夫人,不知大將軍送來此信,乃是何意?難道我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阮氏看完了那書信后,眉目凝重的搖了搖頭:
“夫君,依我之見,禍見于此,何免之有?。 ?p> 許允聽了妻子的話后,興奮的心情再次蒙上了一層陰影。
妻子乃是出名的才女,她的判斷向來很少出錯,現如今妻子覺得危險尚存,看來自己確實還是高興的有些太早了。
心思恍惚的他決定立即進宮面見曹芳,好好商量一下解決的方法。
兼任侍中的許允此時還有出入宮禁的權力,因此很快便見到了即將被廢的皇帝曹芳。
“臣,許允,拜見陛下!”
曹芳見到這個一心為曹氏著想的臣子之后,心中泛起了一絲感動和愧疚。
先前夏侯玄、李豐、張緝被殺,自己因懼禍選擇了沉默,現如今許允也差點因自己的猶豫不決而受到牽連,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絲愧疚之情。
君臣相聚后,三言兩語之間,許允便發現皇帝已經徹底失去了斗志,許允本想出宮回府與妻子商議,但曹芳卻出口留下了他:
“士宗,你即將要遠赴并州去了,咱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朕這就命人擺宴,今日一定要與你一醉方休!”
“陛下,臣......臣家中還有些許事務......”
許允本想推辭,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曹芳打斷了:
“士宗,連你也不愿意再陪陪朕了嗎?”
聽了皇帝那充滿無奈和憂傷的感慨后,許允心一軟,便留了下來。
二人此刻并不像是君臣,反而像是一對即將闊別的老朋友一樣。
兩人飲了一杯又一杯,許允喝到微醉,怕君前失儀,這才起身拜別:
“陛下,臣當遠離,以后不能再常伴陛下左右了......”
曹芳聽了這話后,心中那因醉酒而加深了數倍的傷感此刻再次被勾了起來。
君臣二人一個躋坐,一個跪拜,就這樣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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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聽說許允得了大將軍的書信后,果然得意忘形了起來,聽說昨天晚上,他還大醉了一場呢!”
鐘會急著除去許允這個眼中釘,因此一大早便來到了大將軍府。
司馬師聞言后,眼中寒光流轉,對鐘會吩咐道:
“士季,你去傳我命令,讓你兄長稚叔速速以賄賂官員的罪名將許允拿下!至于刑名,判他個減死發配就罷了吧!你速速去許允家中,若其二子才德與父相若,你便將其一并拿下!”
鐘會聰慧異常,自然聽得懂司馬師的言外之意。
司馬家殺了太多的人,如今許允雖不堪司馬家驅使,但畢竟沒有證據,罪不至死,倘若像之前一樣貿然夷其三族,只怕會對司馬家的名聲不利。
因此倘若許奇、許猛二人才能不及許允,鐘會自然不會貿然將其抓捕。
畢竟他的目的,是要除掉許允這個與自己爭寵的對手而已。
“主母,不好了主母!”
許宅的管家一得到鐘會率兵而來的消息,立即便著急忙慌的跑進了內堂:
“主母,鐘會來了,他們抓走了老爺還不罷手,我這便帶兩個公子逃吧!”
許奇、許猛兄弟二人少年聞名,聽了管家的話后,并沒有嚇得驚慌失措,而是將目光移向了母親阮氏:
“母親,依您之見,孩兒該當如何自處?”
阮氏臨危不亂,只一剎那便猜透了司馬師的意圖:
“司馬師派鐘會前來,是想看看你們的才能,日后會不會威脅到他司馬家。汝等雖是佳士,但才具卻不算多,可放心大膽的與鐘會對答,無需藏拙,除此之外,你們也可以多多少少向鐘會詢問一些當朝局勢!”
許奇、許猛兄弟知曉母親一向有洞察先機之能,因此心中再無疑惑,直接出堂應付鐘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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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以會之見,那許奇、許猛雖有俊才,但比起其父許允,大不如也!”
司馬師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披了一件毛皮大氅:
“萬事俱備,我這便進宮,去會一會皇太后!”
司馬師一路進宮,不多時便來到了郭太后的永寧宮。
兩人會面后也不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的商討起了新皇帝的人選問題。
“大將軍,如果你執意要立彭城王為帝,那老身又當置于何地?!”
“太后,以微臣之見,彭城王乃文皇帝之子,性情純孝,德行高潔,正是新帝的最佳人選?。 ?p> 司馬師和郭太后此刻心中都如明鏡一樣清楚,彭城王曹據雖然輩分高,資歷足,但為人一向軟弱無能,十分易于把控。
司馬師之所以一再堅持要立曹據,自然是想要一個合格的傀儡。
但郭太后也有自己的顧慮,對她而言,皇帝是誰,抑或是大將軍是誰,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郭家的地位不能崩塌。
彭城王與她亡夫先帝明皇帝曹叡是兄弟,一旦彭城王曹據繼承大統,自己還怎么當這個太后?
念及此處,郭太后并沒有妥協,她態度強硬的繼續反駁道:
“彭城王,乃先帝兄弟、哀家之季叔,如立其為皇帝,我又如何自處!就算哀家的地位無足輕重,難道明皇帝絕嗣也是小事嗎?!”
司馬師沒想到郭太后搬出了明皇帝的名頭,一時之間,他也不好辦了起來。
思忖片刻后,司馬師決定退讓一步。
反正立誰為帝并不重要,關鍵是這個新的傀儡足夠聽話就好。
“既然如此,那太后認為,立誰為新帝,最為合適?”
郭太后見司馬師好不容易松了口,急忙說道:
“哀家以為,高貴鄉公曹髦,乃是文皇帝長孫,明皇帝兄弟之子,于情于禮,都要比彭城王曹據更為合適,大將軍不妨再仔細考慮考慮?!?p> 郭太后最終決定,立時年十四歲的高貴鄉公曹髦為新帝。
她依稀記得,曹髦這個孩子十分好學,甚至有傳言說,其雖然年紀輕輕,但文采武略已然隱隱有當年文帝的影子了。
日理萬機、并不關注宗室子弟的司馬師并沒有關注過曹髦,他只知道這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兩人沉默了片刻后,司馬師見郭太后態度強硬,因此打算先召集群臣,將廢掉曹芳的詔書給滿朝文武去看。
等廢舊帝一事塵埃落定,再讓群臣商議一下新帝的人選。
司馬師思慮已定,于是答應了郭太后的請求,行禮后退出了永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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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之上,當群臣看到郭太后的廢帝詔書、聽到司馬師廢帝的意思后,紛紛大驚失色。
群臣雖然嘰嘰喳喳的議論了一番,但迫于司馬師的權柄和司馬家的殘忍秉性,袞袞諸公竟無一人敢出面反對。
司馬師見目的已經達到,于是裝出了一副涕淚橫流的樣子,他哭嚎著說道:
“陛下雖無過失,但皇太后令如此,我等身為人臣,又怎能違逆王室之命??!”
司馬師這番說給史官聽的話,連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說服滿朝文武?之所以大家都不說話,自然還是因為司馬師手中的生殺大權。
但此時此刻雖然沒有人明言反對,但也沒有一人主動表示同意。
鐘會見朝中氣氛有些尷尬,立即決定出班為司馬師幫腔:
“古時伊尹放逐其君太甲,殷商國祚得寧;前朝霍光廢昌邑侯,大漢國運升平。權定社稷以濟四海之事,伊尹、霍光二賢行之于古,大將軍行之于今,此事有何不可?臣鐘會贊成迎立新帝!”
司馬師滿意的對鐘會點了點頭,然后順著鐘會的話勢說道:
“諸君對師如此看重,師自當擔起大任,怎能因貪圖賢名而壞國家大事?既然太后之令如此安排,我等為人臣者,自當尊奉其意才是!”
就在這時,身為宗正的宗室曹剛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掙脫旁邊扯住自己衣袖的堂兄曹演,然后持笏闊步出班罵道:
“司馬師,你以為我曹氏無人了么?!陛下多年以來一直無有過失,如今即將親政,你就急吼吼的張羅著廢帝,你的野心未免也暴露的太快了吧!我身為曹氏宗子,大魏大宗正,今日誓死不同意你的請求,有本事你再誅殺一次我曹氏子弟的三族?。∧愀覇?!”
聽到這兒,一旁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的曹演狠狠的抽了曹剛一個嘴巴子,企圖讓堂弟閉嘴,但曹剛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就繼續破口大罵了起來:
“司馬師,你這個腫眼賊,今天我曹剛豁出去這條命不要,也不會讓你遂了心愿!”
也許是受到了曹剛的鼓舞,光祿勛、執金吾兩人也跟著曹剛一同公開和司馬師唱起了反調。
司馬師聽了曹剛這話,見光祿勛、執金吾、將作大匠三人也一起開始反對,不打算再忍了,他緩步走到曹剛面前,冷笑了一聲,卻沒料到被曹剛一口唾沫啐到了臉上。
司馬師此刻怒到極致,抽出腰間‘蜚景’寶劍,瞬間便在大殿之上將曹剛斬殺了!
司馬師好整以暇的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和唾沫,冷冷的下令道:
“將光祿勛、執金吾、將作大匠幾人一同下廷尉大獄,給我好好審問!”
【注一:廢曹芳的聯名表中沒有中領軍、光祿勛、宗正、執金吾、將作大匠幾個重要職務臣子的名字,中領軍是許允,其余人等極有可能因反對廢帝被處理,聯名表中也不見其官其名?!?p> 在司馬師的強迫威逼之下,群臣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終于還是寫下了一篇聯名表文,奏報到了永寧宮,表示贊成郭太后的廢帝之議:
【注二:以下長文大意為聯名廢帝,細意不必深究。古時臣子上表,只有官職爵位和名,沒有姓氏,為使讀者明了曹魏朝堂,筆者考據出了各個大臣的姓名,并補充進了表文。】
“尚書令太尉長社侯臣司馬孚、大將軍舞陽侯臣司馬師、司徒萬歲亭侯臣高柔、司空文陽亭侯臣鄭沖、行征西安東將軍新城侯臣司馬昭、光祿大夫關內侯臣孫邕、太常臣任昊、衛尉昌邑侯臣滿偉、太仆臣庾嶷、廷尉定陵侯臣鐘毓、大鴻臚臣魯芝、大司農臣王祥、少府臣鄭袤、永寧衛尉臣何禎、永寧太仆臣張閎、大長秋臣模(不詳)、司隸校尉潁昌侯臣何曾、河南尹蘭陵侯臣王肅、城門校尉臣慮(不詳)、中護軍永安亭侯臣司馬望、武衛將軍安壽亭侯臣曹演、中堅將軍平原侯臣甄德、中壘將軍昌武亭侯臣荀霬、屯騎校尉關內侯臣武陔、步兵校尉臨晉侯臣郭建、射聲校尉安陽鄉侯臣甄溫、越騎校尉睢陽侯臣曹初、長水校尉關內侯臣超(不詳)、侍中臣鄭小同、臣荀顗、臣趙酆、博平侯臣華表、侍中中書監安陽亭侯臣韋誕、散騎常侍關內侯臣郭芝、尚書仆射光祿大夫高樂亭侯臣盧毓、尚書關內侯臣王觀、臣傅嘏、長合鄉侯臣袁亮、臣崔贊、臣陳騫、中書令臣孟康、御史中丞臣石鑒、博士臣范(不詳)、臣峻(不詳)等稽首言:
臣等聞天子者,所以濟育群生,永安萬國,三祖勛烈,光被六合。皇帝即位,纂繼洪業,春秋已長,未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色,廢捐講學,棄辱儒士。......帝肆行昏淫,敗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彌頹,兇德浸盛。臣等憂懼傾覆天下,危墜社稷,雖殺身斃命不足以塞責。今帝不可以承天緒,臣請依漢霍光故事,收帝璽綬。帝本以齊王踐祚,宜歸籓于齊。使司徒臣高柔持節,與有司以太牢告祀宗廟。臣謹昧死以聞?!?p> 最終,群臣也都同意了太后的意見,打算迎立東海定王曹霖之子高貴鄉公曹髦為新的皇帝。
司馬師微瞇雙目,仔細思忖了一番,心想:就算這曹髦再聰慧,也不過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罷了,倒也沒什么可懼怕的。
————————————
甲戌日,司馬師再次讓郭太后寫了一道廢皇帝曹芳為齊王的詔書:
“皇帝芳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德,日延倡優,縱其丑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日虧,悖泬滋甚,不可以承天緒,奉宗廟。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于宗廟,遣芳歸籓于齊,以避皇位。”
太極殿內,皇帝曹芳望著銅鏡,怔怔的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那個人,此刻頭戴平天旒冠、身披十二章龍袍、腰懸天子劍,儼然是這世間最為尊貴的人。
只可惜,鏡中人即便再威風凜凜,也不過只是鏡中人罷了。
聽說許士宗終于還是死在了流徙的路上。
也許自己不在這個位子上,更多的忠義之士才會得以保全吧。
曹芳想到這兒,深深的嘆了口氣。
十余載帝王業,終作鏡花水月。
曹芳乘坐天子輦輿,來到永寧宮外,他揮淚朝著太后遙遙一揖,以示別離。
殿內,郭太后望著遠處階下那個挺拔雋秀但卻銳氣全無的兒子,不禁老淚縱橫。
待她拭去淚水,想再最后看一眼兒子時,階下車駕早已消失不見。
太極殿南。
群臣來此送別的數十個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此刻都流涕不止。
曹芳下了輦車,在侍者的服侍下,摘下了頭頂的十二旒帝冠,褪去了十二章紋的天子袍服,換上了九旒王冠和九章紋的王服。
他朝著昔日的臣子們遙遙一揖后,終于還是登上了齊王車駕,揚鞭向南而去了。
是日,時年二十三歲的齊王曹芳遷居別宮,結束了他一共十五載的皇帝生涯。
身為持節使者的高柔,則立即在河內郡營造起了齊王宮殿,以便曾經的天子早日之藩。
不久,司馬師再次率領群臣上表,共奏永寧宮及早準備迎立新帝的事宜:
“臣等聞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禮,大宗無嗣,則擇支子之賢者;為人后者,為之子也。東海定王子高貴鄉公,文皇帝之孫,宜承正統,以嗣烈祖明皇帝后。率土有賴,萬邦幸甚,臣請征公詣洛陽宮,早定大位?!?p> 早有準備的郭太后則立即按照司馬師的意思,再次發布了一道詔命:
“東海定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諸子,與國至親,其子高貴鄉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為明皇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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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寒風掃落秋葉的時刻,即將成為大魏新一任天子的高貴鄉公曹髦,終于趕到了洛水南岸的玄武館。
十四歲的少年遙望著遠處金碧輝煌的洛陽宮,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父王,您看到了嗎,孩兒終于到‘家’了……”
當曹髦的車駕抵達洛陽宮之南時,司馬師給他下了第一個套。
司馬師直接親率群臣,在西掖門的南廣場上對著尚未繼位的曹髦行起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曹髦一看就知道這件事情并不簡單,他打算立即下輿,對群臣答拜還禮。
身旁的侍者正幻想著未來執掌宮廷的美好生活,一看“天子”竟要下車答謝臣子,急忙勸阻道:
“您將是大魏天子了,按大魏官儀,不必答拜臣下!”
曹髦眼中閃過一絲不符年齡的成熟之色,他笑了笑道:
“吾亦人臣,為何不答拜?”
說著,曹髦起身下跳了輦輿,裝作慌張無措的樣子,朝著群臣一揖而拜。
司馬師只當他是被自己嚇到的怯懦少年,此刻不僅沒有心生警惕,反而有幾分自得之意。
曹髦虛心的向司馬師請教了一些諸如宮城道路怎么走,可不可以駕車進宮之類的幼稚問題以后,便返回了車駕,繼續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走去了。
止車門外,曹髦剛剛一下輿入宮,便一路步行,來到了太極東堂,前去拜見他的“母后”——郭太后。
“臣高貴鄉公髦,拜見母后!”
雖然曹髦尚未定位,但他卻很乖巧的提前喊了一聲“母后”。
這句母后自然讓寡居無子的郭太后十分受用。
“高貴鄉公,快快請起!”
郭太后急忙起身,親自扶起了眼前跪伏于地的孝順孩子曹髦。
郭太后看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少年,點了點頭,這才取出收藏的天子印璽,親手交付到了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手中:
“從今以后,你便是大魏天子了!”

執戟良人
《魏略》:會鎮北將軍劉靜卒,朝廷以允代靜。已受節傳,出止外舍。大將軍與允書曰“鎮北雖少事,而都典一方,念足下震華鼓,建朱節,歷本州,此所謂著繡晝行也。”允心甚悅,與臺中相聞。欲易其鼓吹旌旗。其兄子素頗聞眾人說允前見嫌意,戒允“但當趣耳,用是為邪!”允曰:“卿俗士不解,我以榮國爾,故求之?!钡垡栽十敵?,乃召會群臣,群臣皆集,帝特引允以自近;允前為侍中,顧當與帝別,涕泣歔欷。會訖,罷出,詔促允令去。會有司奏允前擅以廚錢谷乞諸俳及其官屬,故遂收送廷尉,拷問竟,減死徙邊。允以嘉平六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隨,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 《魏氏春秋》:允之出為鎮北也,喜謂其妻曰:“吾知免矣!”妻曰:“禍見于此,何免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