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佛山的頂峰佛頭即使從遙遠處都能看到，時而云鶴彌漫，極其壯觀。
如今靠近了，反倒給人一種恐懼，這東西實在太大，在頂峰之下仰頭九十度都沒法望見其全貌，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渺小無力感。
佛峰之下，傍著山巒而建的就是天生寺。
這也是周天之下最大的寺，其規模首屈一指，自山腳至頂峰的廟宇連綿不斷似渾然一體，整體格局一半都仰仗天然山體，故名天生。
不少外來的僧侶也會來此朝圣拜佛，甚至還能見到其他種族的旅客，比如白發藍眼的北境雪族和遙遠西域而來的大月貓人。
此地比虛墨所想的要繁鬧，佛峰腳下，大寺門口附近布有市集，人民喜色滿面，僧人結伴出行，簡直是一番隱蔽天地，讓人暫忘出石佛山后的悲鳴慘淡。
從街道和居民建筑所掛的大紅燈籠可看出，這里夜市必定優美，但她決然不想在此過夜，趕緊去見盤羅，把主要事情給辦了才是。
跟著僧人指引，她一路速跑上山，綿長山道上修有整齊的石頭階梯，不一會兒虛墨就抵達了位于山體上部的正大殿。
此地整體位置正出鑲嵌在大佛脖下，于此燒香的信徒尤為虔誠，不敢多言一二。
‘天生寺’三大古體字匾額高掛入門處，殿堂內供奉的菩薩、羅漢、諸佛數量眾多大小不一，排列有序，雕像神態栩栩如生，多慈悲為懷，在焚香熏陶下，這氛圍讓虛墨肅然起敬。
進門后的僧人贈送三根香燭給她，虛墨沒有拒絕，和其他旅客一樣在火爐前將其點燃，對佛祖跪拜三下，閉目許愿——‘如果真有用的話~我希望能發大財，余生不用愁，找個好地方安度余生，過上正常的生活。’
‘有貓有狗~還有真正愛我的那位。’
說完后她緩慢地睜眼，很有儀式感地把香燭插在佛像燭臺前。
不少和尚不喜歡伏靈師，但佛祖一貫主張眾生平等，所以她和大多周人一樣，什么神都會拜。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她耳畔“阿彌陀佛，虛施主果然摒棄舊俗，歸信佛門，可喜可賀。”
正是盤羅，她把不滿情緒咽下，胖方丈的誤解對于她而言是個不錯的開端，她裝模做樣地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強顏微笑“我受王大人的委托來此拜見方丈。”
她留意到方丈身后的幾個年輕僧人跟班，其中有位白面和尚略是陰陽怪氣，上次除夜婆時這家伙也在，很顯然跟盤羅走的近。
“經歷了大師除孽之事后，我深刻意識到自己見識淺薄，狂妄自大，故也來此洗滌~心靈。”這話她編的都快被快自己給惡心到“原以為尋覓方丈會是難事，不料這么快就相見，實在——有緣啊。”
盤羅發出標志性的憨笑“想必你也不是來剃發為尼的，即便你有此要求，妖入佛門也未有先例，天生寺不能開這種頭——所以，說吧，究竟有何貴干？”
她畢恭畢敬地將那封信遞給盤羅，上面的封泥因一路顛簸略有剝落“王大人方面，他是有要況托付給您。”
方丈當即拆封信件，瞇著眼掃視內容，若有所思地點頭，時不時發出犯難的嘀咕。
“至于我這邊，還請方丈閑暇之時可以返回村子那邊，與大家伙教導一番，那日大師所言我蠱惑眾人實是言重，民眾鄙夷令我難堪倒無所謂，讓王大人臉上失色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還請大師您能有所斟酌。”
方丈考量地觀察她一番，看虛墨態度軟化，低三下四，感覺還算滿意，便大方地點頭稱道“王大人信中內容也需得讓我幾日后親自回訪，到時候你的這些事我也會一并幫忙。”
虛墨心中一塊石頭落下，她硬著頭皮連忙道謝“感激不盡。”說著準備回避，結果又被方丈叫住。
“虛施主，你就這么走了？”
“不然——還有何事？”她只想趕緊離開，剛才說那些話時完全逆著其本意，她一直堅信盤羅肯定是利用了未知魔法處理了夜婆，只是事到如今這已不重要。
“你可知信中所為何事？”
“不知。”
“可否想知道？”
“不想。”她皺眉聳肩，毫不在乎“與我無關，多聽無益。”
盤羅笑了起來“好，好，虛施主的確有些意思，那就這樣吧，信中之事倘若虛施主到時候還在，自然會明了的，那就暫且告辭吧。”
——2——
事情比她預料的順利太多，幾乎上完山后就立刻成了。
這也使得她心情愉悅，加上此處風景宜人，她臨時又改了主意，準備好好地觀賞一番天生寺景象，畢竟是周天大陸著名景點，不細看還真挺可惜。
接下來她逛覽了正大殿和左右各十二個小殿，還在允許范圍內了解了和尚在此的生活方式，他們除了吃齋念佛外還很尚武，練場中不少武僧切磋棍法，虛墨留意到他們的水桶底面尖銳，專是用來訓練臂力，對練拳所用的木人樁也充滿好奇。
出了天生寺后門便是高風撲面的萬丈懸崖，縱使有欄桿防護也令人恐懼不適，順著階梯往上，云層盡在咫尺，鳥鶴鳴叫連綿不斷，眾山平原盡收眼底。
這階梯直通頂層佛頭，大石佛好幾次都是遠觀，現在近在腳下著實有種不現實感。
她驚訝于佛頭頂實際上還有一處平臺，作用類似祭壇，正中央一根銳利石柱直指蒼穹。
從遠處看，這個平臺應該是石佛的小帽，石柱為帽上的一根針狀裝飾。
附近找不到比這里更加適合遠眺美景的位置，她拿出抄本興致大發，突然想作詩一首來記載這處的震撼，待回到葉國還能成聊天時的談資。
然苦思一番發現腦子里擠不出半點墨來，還真是‘虛墨’。
收起抄本，景色看再多也就那樣，至風吹得臉痛，她便準備下山。
上山時沒注意，下山時她發現了一處特殊地方，那是個修繕過洞口，門邊還有僧人看守。
這地方倒不隱蔽，只是角度特殊，從上往下才容易發現。
她好奇地詢問僧人這是什么，小僧客氣地介紹“此口直通天生寺下層。”
“天生寺還有下層？”
“一直都有，山腳石碑介紹中就有描述，施主忘了嗎。”
“原來如此，里面有什么。”
“為警示眾人，下層為地藏王菩薩所在的地獄神佛供奉區，內有十八層煉獄展示。”
這讓她眼前一亮“看來還挺驚悚，怪不得沒什么人過來。”
“并不，施主有所不知，這里平時反而是人最多的，只是因為最近正值底層修繕所以不得閑人入內。“
正在虛墨點頭要走時，那小僧突然加了一句“貧僧見施主與方丈相談甚歡，氣質不俗，又顯然為外鄉人，必定是貴客，如若施主想參觀地獄眾像，倒是可以一進，畢竟修繕工作尚未開展。”
而后他又指著身旁功德箱道“如有所感觸，可為修繕工作支持一份薄力，佛祖保佑。”
虛墨懷疑這是一個套路，別看這僧年齡小，口齒倒是伶俐。
她細思一番，理解出小僧意思可能是進去觀看的話，多少給點門票錢。
本身無分文，好在王旭給了她一筆路宿費，投了兩枚銅錢進箱，小僧微笑默許沒露嫌棄，她扶正面罩，入了洞穴。
洞穴內的佛教百鬼面目猙獰，鎮守羅漢怒目瞪視，這一切景象全都依靠長明燈光來使人看清，光色為紅，給原本殘酷的地獄景象撲上一層血色濾鏡。
十八層地獄皆用泥塑和壁畫展現，場面血腥詭異，看到泥塑小人舌頭被惡鬼拔下痛苦掙扎，虛墨感到一陣嘔意，除了視覺沖擊外，更多緣由是一股劣質顏料所造成的怪味。
里面空間很大，絲毫不亞于正殿，踏步能產生空曠回音，可詳細了解佛教地獄。
她找到地藏王塑像，也是下層最大的雕像。
不知為何，地藏王附近的燭火未明，虛墨稍凝法力打了個響指也沒法點燃，顯然燈具損壞。
在那么一絲強迫癥的壓迫下，她直接妖化，以夜視虎瞳來觀望雕塑，結果大失所望——地藏王雕塑整個頭都缺損，身軀龜裂，供臺附近還有未干的顏料桶，看來小僧說的修繕工作就在這里。
不過詫異的是，妖化后她感知出了一絲魔法氣息，其波動雖然脆弱，但異常辛辣刺鼻，尤為混沌，自下層某處沖涌。
這激起虛墨強烈探索欲，她維持妖相，在萬千擾亂氣息中精準地捕捉出條黑線，很快就發現氣息來源正是‘拔舌地獄’展示處，她踏過泥塑摸索幾下，發現竟有一處暗門，小心探身進入，眼前一幕驚地讓人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處僅靠懸崖的看臺，看臺陰處有著一鐵籠，籠內一只怪物正在苦苦掙扎——這正是夜婆！
它披頭散發瘦骨嶙峋，虛墨驚異地靠近觀察，夜婆牙口發顫意識全失，鐵籠上還鍍有一層金色光環，其利齒徒勞地啃咬鐵欄，毫無見效。
太多疑問涌進腦海，沒等她想明白，耳后傳來僧人的對話。
她趕忙在隱蔽處躲起來。
“你被革職了！連個門都看不住。”這僧人聲音尖銳“如果方丈怪罪下來可有你好受的。”
“那施主捐了功德，我見她——”這聲音正是看門小僧。
“你是在擅做主張！方丈的指令自有他的道理，簡直胡來。”
他們有些走遠，依舊在頻繁對話，只不過內容聽不清。
虛墨悄悄探頭看了眼籠中夜婆，幾只鳥從山外掠過，啄了幾下石子無趣飛離。
正以為安全時，聲音猛然極近出現“那她到底去哪兒了？怎么找不到？沒從正門出來吧。”
小僧語氣悲泣，估計被罵地不輕“沒有，或許她從底層后門走了。”
“后門？那都快成廢墟了。”
“但不少人依舊從那兒走過，雖說直面瀑布，但只要身手好點就可以。”
“住嘴！要是出了事，必要拿你是問。”石板摩擦聲音緩慢顯現，看臺暗門正被打開。
虛墨從暗處縫隙中看到來了一位僧人，正是方丈身邊的那位小白臉。
看門的那位小僧沒有跟過來，顯然是被阻隔在暗門外。
小白臉皺著眉詳細觀察了幾番環境，認定沒人來后看著夜婆，不懷好意地笑了下“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門外小僧好奇詢問里面是些什么，小白臉搪塞一番離去“看來她還真有可能是從后門走了，若再有下次，杖罰伺候你。”
幾番確定不再有人，虛墨從陰影中走出。
從天色來看，即將日落，但夜婆被困在鐵籠中也不會有任何威脅。
實在撲朔迷離。
小白臉所言何意？方丈干嘛要將夜婆藏在這里？盤羅顯然是在刻意隱藏關于夜婆的一切信息。
推理來看，一切緣由應該都和詛咒主體。
【那夜果然用的特殊法術。】虛墨若有所思地盯著夜婆【這里正是戶外看臺，只要把籠子在正午時推到太陽底下，一切就揭曉了。】
她恍然有些興奮，真相近在咫尺，困擾她在石佛山的問題就要有最根本的答案。
冥冥之中，這仿佛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現在，她長吐一口氣，只要等到次日正午，把籠子推到陽光下便可。
和夜婆共待一處度過長夜該是許多常人無法接受的，好在她是伏靈師。
虛墨盤坐在隱蔽處，調整吐納，尋找進入冥想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