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木呆滯地接受著女子的愛撫,心里卻只有上一世母親的身影。
“彘兒?”來人許久得不到回應,輕聲問道。
賀木抬起頭,看著來人。
穿著一套天青色長袍,裝飾考究得體,鵝蛋臉,柳葉眉,好像賀木在上一世夢想中所有江南的妙人兒一樣,不過更是成熟些。帶著些許持家婦人的溫婉,此刻眼睛跟水一樣清澈,寫滿了擔憂與欣喜。
“……”
“終究不是我的。”賀木低下頭,心里喃喃自語,心中一陣絞痛,但抬頭,望著女子擔憂的神情,卻是微微一笑。
“娘親不要擔心,孩兒無恙。”
……
半個月后。
“少爺!少爺!快出來,要著涼了!”
小丫鬟脆生生的聲音焦急地回蕩在空中,在一片靜謐的午后時光里刺耳而尖銳。
“好啦,珂兒姐,馬上來馬上來。”泡在一篇書記里的賀木翻翻白眼,慢悠悠地將這本描寫這個世界地理人文風俗的《萬洲志》放回書架。
“快點啊,少爺,這個點夫人說你要休息的。”
這半個月賀木早已和貼身丫環小熟稔起來小姑娘沒什么心眼,整日就膩歪在自己旁邊,事無巨細,從穿衣打水到游玩外出。要不是賀木害羞,睡覺她都想跟他擠一擠。
“催什么催,馬上馬上。”深吸一口氣,賀木無奈地扶扶額頭,小心翼翼地從書架梯子上爬下來。
雙手一拍,手中的塵土一揚,賀木皺皺眉,不舍地看了一眼這件屋子里成排成排的書架與浩如煙海的史書典籍,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口走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你可才幾歲呀!到這個時間點就得休息,你才多大呀,怎么就開始研究這些了?我記得少爺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學習嗎,這怎么還落個水把腦子冰壞了?”
小丫頭看到賀木一瞬間就抱在懷里,皺起眉頭就是一陣數落,檢查這里,檢查那里嘴里嘀嘀咕咕個沒完。
賀木看著一陣無語。上一世父母都忙,甚少管他,于是賀木很早就泡在家里那一書架的古籍之中,而父親去世后,更加忙碌的母親更是無暇顧及賀木,賀木每次做完作業就泡在書房里,母親也信得過他,也從不打擾。
此時小丫鬟一副關切,一雙手在賀木頭上摸個不停的樣子賀木只覺得好笑,再聽聞小姑娘老氣橫秋的說辭,賀木不自覺地想起《紅樓夢》里那些老媽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少爺還笑!”
“沒有啦。”
“還笑?”
“沒有啦,珂兒姐,我累了,我們快走吧。”
春夏之交,大中午的陽光本是刺目的,不過在這江南樣的溫婉景致之中卻更顯暖洋洋的,偌大的府邸之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拉著一個大抵七八歲的小童嘰嘰喳喳地穿行著。
……
“呼!”賀木無奈地躺在和他身材比例不在一個水平的大床上,慵懶地攤開軀體,抬起小小的左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雕金色的房門。
“半個月了啊。”賀木掰著手指頭漫無目的地搖晃著。
他來這個世界半個月。他似乎也慢慢適應了這里的新生活,飲食,時令包括人情。
有趣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叫賀木,不過,只是個九歲不到的幼童。在二十天左右前,在湖邊玩耍時候不慎落水,幸而幾個家丁發現的早,合力將他救上來。只是這小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府中的人幾近要放棄的時候,他才蘇醒了。
這個他自然是指賀木了,他到現在明白那個可憐的小少爺的意識早就已經湮滅了,只存在些許影子附著在他的意識里,而在他醒來以后的當晚,那團影子都不見了,只留下些林林總總的記憶與這個世界的風俗人情。
他是當朝帝后賀氏的親侄子,父親是早年間卓有戰功的隱川候賀胥,十年前盛年請辭。但卻極少回封地,在京都掛著個閑職,做些買賣。
賀胥英雄氣概,一表人才,深得當今皇帝喜愛,二十三歲時即被當朝皇帝封侯,賜婚安南王長女姬衍,良才女貌,一時被傳為佳話。
當朝之上也是急流勇退,在婚后很快退下兵權,只想當個閑散侯爺。
按庚朝制賀胥當回封地隱川,只有特定時候才可進京留住。但當朝皇帝愛惜賀胥才華武略,特準許賀胥可以在京。
賀胥特意請辭之后無法,便就于京中偏地置購家產,做些絲綢販賣的閑活打發時間。
賀胥姬衍夫婦恩愛,雖然婚后夫人久未有孕,也沒有納妾,直到賀胥三十歲出頭才得了寶貝兒子賀木。依照大庚朝規矩,為了沿襲這爵位,繼承人賀木需得到十六歲行冠爵禮以后才可以自由在這國內游歷。自然,小賀木打三歲起就被夫婦二人寄在這帝國東南的隱川都城——成紀城,在侯府中由賀老夫人代為照看。
小賀木長得白白嫩嫩的,又是賀胥的寶貝獨子,老太太丈夫賀家公離世早,兩個兒女也都各有事業,留在這兒子的封地,雖是錦衣玉食,卻也不免顯得孤苦伶仃。這賀家是終于添了人口,可不就是當塊寶貝兒看,對小賀木,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在賀老夫人的縱容之下,養成了小賀驕矜肆意的性格,生性活潑的賀木四五歲就開始折柳爬山,弄猴吊鬼,可折騰地侯府的丫鬟家丁不得安寧。
這二十來天前,趁著賀老夫人被賀后請回京都暫住時,小魔王更是無法無天,整日攪得侯府雞犬不寧。
不巧一日,午休時候偷偷跑出來,去湖邊玩耍時追逐蜻蜓,不慎踩空落水,還好在掙扎時候撲騰起水花,被幾個眼尖的家丁發現,打撈上來。
賀木當時渾身濕漉漉,渾身只打顫,面色發白,可嚇得成紀府一干上下魂飛魄散,頓時便六神無主,貼身丫環珂兒更是直接昏倒。
一干人趕忙給被老夫人特意叫來的姬夫人通報。
可憐姬夫人與寶貝兒子多日不見,整日和歡呼雀躍的小賀木一起玩耍,被帶著在賀府中四處走動,倒是本來就太熟的偌大侯府愣是給看了個七七八八。當日正午睡得正沉,就被突兀地叫醒,聽聞消息以后更是差點沒背過氣去。
一大家子急急忙忙地找郎中,一群人熱敷冷敷,求神拜佛,可這小賀木還是靜悄悄地在床上沉睡,臉色蒼白,身體僵硬。這郎中來了一波又一波,哪怕賀府承諾重賞,那也無可奈何。
每個在隱州頗有名望的郎中初到侯府,把完脈后都只是搖搖頭,皺緊眉頭,只道自己無能為力,也并不斷言小賀木的生死,只說小少爺還有生機。
賀夫人急的兩三日沒合眼,一直在賀木床邊,整日以淚洗面,迷迷糊糊的,清醒時分就拉著小賀木的手就是斷斷續續的說些體己話,整個人精神憔悴,第三日幾欲昏倒,才被丫環們攙扶著回房休息。
好在第三日正午時分,賀木自己就蘇醒了。
這些自然都是話匣子小丫環小珂告訴賀木的,賀木心里一陣暖洋洋的,畢竟這個靈魂雖然是自己占主導,但這個世界的賀木除了記憶,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影響著自己的性格。
握緊小拳頭,賀木無奈地捏捏自己肉乎乎的小白臉,“那這,生活倒是重新開始了。”
說罷,自己倒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畢竟是小孩子,精力還是不比成人,翻了一早上書就已經困倦不堪。
暮春時節的成紀城,一片安寧靜謐,本就未得到完整開發的江南,宛如一副靜止的畫卷。
小樓假山幾尺,細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簾外落花飛不得。東風無氣力,只得微微幾聲蟬鳴。
春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