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姬無邪知道的
姬無邪今天見了三個人。
第一個人是她母親夏姬。
夏姬其實有自己的名字，叫姬秋麗。說起來也是鄭氏王族的姬姓。當時姬無邪出生的時候，申公巫臣就是覺得自己家族沒落，一定要姬無邪隨母姓。
姬無邪從小就是個聰明小孩子，極擅長拿捏別人的人心思，掌握查看夢境的方法之后更是心機玲瓏。
唯獨在自己母親這里，卻弄不清個所以然。
就說她這半妖之血自幼便深受妖獸追殺，多次在生死邊緣，最后帶著一身血不過半口氣爬到母親跟前時，她舉著酒杯的手連停也不停，好像她死了也沒關系。
好在她生命力頑強，只要有口氣在，姬秋麗總有辦法把她養回活蹦亂跳的樣子。
但有件事姬秋麗卻是難得地念念在懷，就是妖十五年一次的天劫。
今日也是要拿這事再念一念無邪。
鬼化自人，妖生自于獸。所有得成妖形的，沒有不是從野獸的形態修煉過來的。而當他們化成人形的時候，考驗并沒有結束，他們每隔十五年就必須要經歷一次攸關生死的考驗，謂之“天劫”。
在已經在無數個被追殺甚至啃噬的死生關口晃過，姬無邪根本想不出，還有什么劫難值得母親如此掛心。
而對她自己來說，多活三年還是多活三十年，并沒有那么大的差別。盡管她已經極擅逃脫，每年總有更厲害的大妖怪出現讓她吃盡苦頭。
而這應對天劫的辦法，在無邪看來卻是傻得不打一處來。
姬秋麗稱之為：修功德。
她覺察出一些人間異象時，便會讓無邪去想辦法化解。無邪對這件事情并不那么熱心。在她看來，妖族常常弱肉強食，一點不顧念同族情誼。自己有點半妖特長混在人族中，按說應該借機多吃點人補補才對。但姬無邪非旦不準她吃人，還要她在人間多修功業。
所以無邪迄今非旦沒有對天劫建立起什么敬畏之心，但是對仁義道德卻是恨得牙癢癢。
“母親今日有何指教？”無邪上前搶了一杯酒喝，然后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
姬無邪眼皮一抬：“我感覺趙成最近不大好。”
無邪捏了塊肉不搭腔，心想趙成是不大成了，昨天還被兩個非同尋常的妖精盯上了。
姬秋麗拍掉無邪手里的肉，又念叨起了趙家的重要性。
趙成是現在八卿里任新軍將的趙武的獨子。趙家在劫難中一度衰落，趙武也不過是在韓起的父親韓衰的幫助下才留了一條命。直到晉厲公被軾，晉悼公繼位，重新重用趙家，趙家才漸漸得勢起來。
偏偏，趙武這唯一的獨子，體弱多病，而趙武在經歷大劫之后也是元氣大損，再盼子嗣眼看是無望了。
“趙成不可以有事。”姬秋麗盯著無邪，一個字一個字說。
“那我有事咋辦？”無邪瞇起眼睛。
然后她就被一屁股踢出來了。
切！現在不珍惜我，等我真得有事你哭都來不及！無邪恨恨地，拎出偷偷藏的一塊肉，放在嘴里，然后拍拍手走了。
無邪今天見的第二個人就是趙武。
她拎著姬彪，打著太子的名義笑瞇瞇地蹲在趙府門口。笑容甜得能擰出水兒來。
“我們來看成兒！”她笑著對趙武說。
當然是沒見到趙成了，他著涼臥病在床。但趙武還是捧了手爐和酒釀圓子來接待他們。
若說溫柔如雪，晉國當朝確有兩個男子稱得上。
一個是羊舌叔譽，一個就是趙武。
叔譽的溫柔是雪霽月明，而趙武的溫柔卻是落雪無聲了。
幾杯酒釀下去，趙武和姬彪居然都有了幾份醉意。
一個是晉國當紅的新軍將，一個是未來的國君。酒量居然都如此之差，無邪不禁對晉國的未來產生了些許擔憂。
這絲毫不妨礙她嘖嘖嘆著氣，然后把手指輕巧地放在趙武的手腕上。
若要探知對方的夢境，就需要通過身體的接觸。無邪今天來就是探聽情報的。
人說的話常常難分真假，但是夢境卻不能有太多偽裝。只要仔細分別夢境中的幻象和記憶，有時候得到的信息遠比問出來的要多。
他蹙著眉，是夢到了什么呢？
無邪看到了三個破碎的畫面。
年少的趙武跪在地上流淚磕頭，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他哭著叫，母親，母親。求你了。
坐在屋里正中的美婦眼眶紅了，卻仍是一臉漠然冷酷的神色。
第二個畫面里，趙武更小了，看來不過孩童的樣子，夢境的視線也變得晃蕩不平。
他仰著頭怯聲聲地叫了聲爹爹。
那站著的男子略佝僂著身子，不斷咳嗽。
肩上詭異地停著一只鳥兒。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人，瞧不清楚，眉眼間總覺得像誰。
在最后一個畫面里，趙武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草地上，他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嘻笑奔跑。
女孩的眉眼有幾分像趙武，她突然放開趙武的手，快速的向前奔跑著，跑向一個纖瘦的少年。然后躲在他身后，探出半個腦袋。
無邪飛快地追上前去，想看個分明。卻被那少年攔了下來。
竟然是叔譽。
他低頭溫柔地看向她：“無邪，不可以再往前了喔。”
那句話真切地不像在夢里。她一驚，就猛然退出了趙武的夢境。
一睜眼，姬彪正在她眼前，盯著她摸著趙武的手，說：“你在干嘛？”
離開趙府的時候，姬彪還是有點放不下，問無邪：“你是不是看上了趙大人？若是嫁了他，可要給趙成當小娘了。”
姬無邪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天色還不晚，隱隱飄起了雪。
她有很多問題，她決定去見叔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