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下人做好了飯菜端上了圓桌，忙了一天的玖懌煒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坐在客廳里歇息，玖城言看著自家老爹勞累的樣子，趕忙走過去伸手給他捶捶肩膀。

　　“哎，我家城言最懂事了。”他摸了摸玖城言的小手，欣慰道。

　　“小少爺，我來吧。”下手的覺得少爺做這些下人的事兒，是他們的失職。于是便問著小少爺的意思。

　　“不用了。由著他吧。”玖懌煒擺了擺手，那下人便退了下去。

　　“城言，你哥哥呢?”玖懌煒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大兒子，便問了問二兒子。

　　玖城言愣了愣神，反應了過來:“哦，哥和娘在院子里講話，都講了一下午了。”

　　玖懌煒似是知道了什么，點了點頭:“嗯。”

　　“去叫夫人和大少爺過來用飯了。”玖懌煒對著路過的一個下人吩咐著。

　　“是。”

　　——

　　“城言，多吃點，今天累了吧?”七巧今天下午是叫他出去買些東西的，沒讓他坐車，他自己一路跑過去的。回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嗯，謝謝娘。”玖城言雖笑得勉強，但也擠出了一個微笑，看著碗里多出來的肉，一口一口的吃著。

　　玖城夜知道他有心事兒，便打著圓場。

　　“娘你們吃吧，別管弟弟了，他這么大個人了會吃。”

　　于是飯桌上便沒了說話聲，大家都各自安分的吃著自己碗里的飯菜。

　　亥時，玖城言從外面端了盆燙腳水，看著在夜燭下讀書的哥哥，心里有很多想說的話。

　　“哥，過來燙腳。”玖城言叫他。

　　“你先燙吧，我再讀會兒，你燙完了我在燙。”玖城夜轉過頭看著坐在木凳子上等他一塊兒燙腳的弟弟，說著。

　　“嗯。”玖城言心里憋的難受，想說又不想說，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哥，今日下午你們說的話，可當真。”玖城言眼神負責的看著自家老哥，眼中多了些迷茫。

　　“我和娘說的那些話，你可全都聽見了?”玖城夜放下書本，慢慢走了過去。

　　脫下鞋子把腳伸進木盆里，和玖城言對坐著。

　　“哥，你腳真冷。”玖城言有些嫌棄，他哥這腳一進來，這熱水差點沒降個幾度。

　　“可能在外面晾久了吧。”玖城夜說道，不以為然的笑了笑。

　　“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玖城言沒再和他說笑，正經了起來。

　　“是真的。”玖城夜答應他。

　　“哥，你真的想離開這里嗎?”玖城言有些惆悵，心里有些不舒服，再說兩句，怕是眼淚珠子都要落下來了。

　　“哥不想，但是，現在外面這世道，爹的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了。他想讓我們好好讀書，多讀些書，成才了回國為這貧瘠的國家做點什么。”玖城夜注視著他的眼睛，看見了他眼里慢慢溢出來的清泉。

　　“可是，哥，我舍不得！”玖城言哭了，一邊流淚一邊伸手抹著眼淚珠子。

　　玖城夜最看不得他這個樣子，扯過板凳上的布巾，擦干了自己的腳后，便走到床邊，躺下了。

　　“男子漢哭什么哭?快睡了，熄燈！”玖城夜催促他道。

　　玖城言也趕緊擦干凈了，出去把水倒了澆了澆花草，把木盆架在木架上便馬上吹了燈躺在他旁邊:“哥，你去！”

　　他從小就怕黑，玖城夜是知道的。

　　兩兄弟一夜無話，放在往常的時候，他們兩可都是要說個大半夜的。

　　其實玖城夜沒睡著，他知道，和他一起，他看著從小長到大的弟弟，別的什么都不重要，但凡是離開故鄉，他是第一個不肯。這個家，當初搬過來的時候，他也是哭鬧了很久，后來娘給他說了什么，給說好的。

　　“哥，我功課差，在這里書院上課，那么簡單的東西我都經常被夫子教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我覺得自己什么都學不好。”玖城言和他背靠著背，說著自己的心里話，他知道哥哥沒睡著。就算他不回答自己，自己也還是要說。

　　“我從小就沒有哥哥你聰明。學友們都不喜歡我，因為我聽不得他們的風涼話，經常同他們干架。夫子也覺得我是個壞學生。”玖城言悶聲。

　　玖城夜轉過身，扶著他的肩膀，對他說道:“城言，每個人都有捍衛自己尊嚴的方式，這是一個人的性格所處環境造成的。環境適應自己性情的人是快樂的，而能使自己的性情適應所有環境的人是更優秀的。即使是最怪異的行為，也不妨礙人們去理解它，我們是接受過教育的學生，哥知道你功課不行，但是那頂多只能說你和別人達到的點不一樣，笨人也有笨人的好處，至少你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能力不夠而且放棄嘗試不是嗎，雖然你是愛鉆牛角尖，但是你并不是個壞孩子，你只是用在你自己的方式捍衛自己的人生。哥并不覺得你哪里錯了。聽哥的話，跟哥一起去日本。”

　　（《菊與刀》，一部分話選自其中，這本書寫得挺不錯，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讀讀。還有休謨的一句名言。）

　　玖城言被他這番話觸動到了，開始動搖了自己一貫的想法:“那……哥，我跟你去，但是，你會嫌我是個麻煩嗎。”

　　日本人生地不熟，他連點基礎的語言都不會，為什么不能買餅子呢，因為城西郊賣餅子的老板，也是一個日本人，雖然他平日里賣餅不講日語，但是，他也還是聽不懂他夾著鄉音的話，但是哥哥學過，他見過他在城里書鋪買的日語書，沒事兒的時候就看，買餅的時候趁著那會兒時間還會讓那個老板教他些日語，老板很喜歡熱愛讀書的孩子，久而久之，哥哥就會的越來越多了。

　　“咱們是兄弟，不說這些見外的話。”

　　“嗯。”

　　“睡覺。”

　　于是，不一會兒，房間里只能聽見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玖城夜天不亮就起床了，洗漱了一番后便開始拿起書本端著板凳坐在東廂房頂上，大聲的朗讀著課本。

　　“福管家，你把這個送去給簡家老爺，就說是玖家玖懌煒給他的……另外，我交代你的事兒記得辦妥貼了……”玖懌煒從走廊那邊走過來，同管玖府的福管事交代著事情。他看見了便從屋頂上順著瓦片滑了下來。

　　“爹，您在說什么。”玖城夜問道。

　　玖懌煒:“給你簡叔叔送請柬。”

　　玖城夜:“玖府要慶祝什么么?”

　　玖懌煒笑了笑，拍著他的肩頭:“哦，昨晚你娘同我講，她與你說了這出國的事兒呀，我呀，想給你和弟弟辦一個留學宴。”

　　玖城夜:“爹，不是昨日才商量好的事么，馬上就辦，會不會有些太早了?”

　　玖懌煒搖頭:“爹早就和船局那邊的熟人說好了，下個星期，就是這個月的16號，送你和弟弟出去。”

　　玖城夜看了看下人手中燙著金邊的請柬，猶豫了會兒:“爹，我去送吧。”

　　他想看看簡禎，半年沒見著了。

　　“你不讀書了么?我剛剛瞧見你在房頂上做功課呢。”玖懌煒看著他，說道。大兒子很少主動和他說話，可能是因為性格原因，對誰都冷冷淡淡。往日也去了不少別人家的宴席了，也沒見他這么主動的說送請柬，都是讓福管家去送的。簡家去的少，反倒他最上心。

　　“我一會兒就回來，很快就做完了。”玖城夜說道。

　　玖懌煒:“給大少爺吧，福管事。”

　　福管事將請柬遞了過去。

　　玖城夜接過，說了聲謝謝，和玖懌煒打了個招呼，沒坐車，跑著走的。

　　“路上小心，快去快回！”玖懌煒在后面看著他，一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時，才收回目光。

　　“福管事，你去忙你的吧。”他吩咐著。

　　“得咧！”福管事退下去了，去玖府的賬房里忙活去了。

　　——

　　不到半個時辰，玖城夜便跑到了簡府，許是太早了，天還沒亮呢，簡府的大門兒是關著的。

　　“砰。”玖城夜走過去用手敲了敲大門。大門開了一條小縫，守門的從門縫里走了出來，揉了揉還沒睡醒的眼睛，打著哈欠，待看清了來人后，精神了起來:“玖大少爺?這么早?你干啥子來哦?”

　　“我爹叫我來給簡老爺送請柬。”玖城夜回復道。

　　“哦哦，我這就去通知老爺去，你稍微等一哈兒哈。”守門人關上了門，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簡泓志出來了，手里還抱著剛滿半歲的簡禎，在哭鬧。一個大男人，手里抱著個小奶娃，看了著實讓人感覺好笑。

　　“她餓了。”玖城夜看著簡禎因為哭鬧發紅的小臉。

　　“誒，等會兒帶她去喝奶。”簡泓志回答著，孩子放在他和靜姝睡得房間里，靜姝不放心拿給下人帶，于是她睡著的時候，就由他守著，哪知這孩子今早哭了起來，簡泓志不想她吵到妻子的睡眠，便給她抱了出來，用手拍著簡禎的背，希望她能快點睡著，冬天外面有些冷。連說話時在空中都可以看得見白氣。

　　“簡叔叔，這是我爹叫我給您的。”玖城夜雙手呈上請柬，簡泓志拿出一只手想要打開，行動有些不方便。

　　“簡叔叔我幫您抱著簡禎妹妹。”玖城夜看他不太方便的樣子，便提議道。

　　“好。”簡泓志把簡禎輕輕放在他懷里，這才有空打開請柬，仔細的看著。

　　簡禎被玖城夜抱著，瞬間就不哭鬧了，還笑得很開心。

　　伸著小手去摸玖城夜的臉，玖城夜感覺到了，軟軟的，小孩子都這么軟嗎，抱著的時候感覺就像一團棉花。

　　“這丫頭，凈會欺負爹爹。”他聽著沒了哭鬧的聲音，抬頭看了看，怎么他一抱著就哭，玖家大少爺抱著就安靜了。

　　“簡叔叔，妹妹很乖。”玖城夜夸了夸簡禎，雖然她一個半歲的嬰兒還不懂什么叫可愛，但是許是有些感覺的，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抓著玖城夜的手指啃了起來。

　　她好像長了點點牙齒。

　　“好的，我知道了，告訴大哥我定準時赴約。”簡泓志收起請柬，叫了個下人過來交代給他。

　　“嗯，那城夜這便回去了。”玖城夜將自己的手指從簡禎的小嘴里拿了出來，她這是把他的手當成吃的了。

　　“哎喲閨女，你怎么啥子都要吃哦。”簡泓志對簡禎無可奈何了。

　　“好。”簡泓志接過簡禎，玖城夜同他告別之后便走了，簡泓志抱著簡禎去了回了房間，玖城夜聽見關大門的聲音，心里暗想:簡禎妹妹，一定要等哥哥回來。

　　天色開始變得明亮了，這會兒城西郊的餅子鋪應該開門了，離這兒不遠，一公里左右，玖城夜想了想，去了城西郊。

　　他去那兒時，看見了幾個英國人，在城西郊的餅子鋪外搭的小凳子上，喝著豆漿吃著醬油餅，每個人懷里上還抱著一把洋槍，在交流著什么。

　　他買了一些餅和豆漿便走了，幾個英國人也沒注意到他。

　　這些外國人，便是那日侵入中國的吧。雖然現在這個地方是晚清的地盤，但是早就有風聲傳出來，有人想推翻這大清王朝，結束自秦朝開始，五千年的封建統治，建立民主共和。

　　可這共和，哪有那么容易呀。

　　思想愚固的人民、四處都是外國人設的租界，他們這兒還好上一些，但那些沿海的地方……

　　玖城夜一邊想著，一邊加快了腳步，回到了東廂房里，弟弟已經洗漱穿戴好了。

　　“城言，我給你買了些蔥花餅和豆漿。”玖城夜走過去，把早飯放在桌子上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