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踏入五月,CX就逐漸炙熱起來。
窗外悶熱的空氣溜著并不嚴絲合縫的玻璃窗邊角,混進被中央空調支配的諾大會議室。
AJ百無聊賴的開著每周一次的學院領導班子例會,眼瞅著人還坐在會議室的U型桌前,思緒早已順著熱空氣來的方向,漂流到學院樓毗鄰的街頭游蕩。
他實在是不明白這種毫無意義、翻來覆去的‘口號’有什么拖出來重復的必要。偏偏就還有人自我陶醉,自我感動的不行。
正留神聽著窗下稍遠處的墻角,臨街的商鋪老板在相互抱怨著C大今年又要拆遷重建一排門面房,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輪到他們。
口袋里的手機接連震動了好幾下。
Gin?
他下意識以為又是那小姑娘發(fā)來的微信。
AJ前半生遇見過太多姑娘。
這種劈頭蓋臉來勢洶洶,上來就開門見山地問“我可以繼續(xù)愛你嗎?”問完就把主動權往他手里一交的,倒真是頭一次。
既不非要在他身上找出一條縫塞下她充沛的情感,也不矯揉造作、進一步退兩步地欲拒還迎。
坦蕩又直白。
指紋解鎖后一看,才發(fā)現紅點旁赫然顯示著:王小姐。
他愣了一下,而后為自己先入為主的猜測失笑。
AJ看了看也沒點開,頗為苦惱地把手機揣回兜里,‘認真’聽起黨高官講話。心想著王院長這回是真打算把女兒介紹給他,難辦啊。
要找個什么理由呢?
你這是一時沖動?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我正處在事業(yè)上升期,還不想結婚?聽起來像是在內涵既想升院長,院長的女兒又嫁不出去一樣。
思緒飄蕩著,AJ又想到手機那頭的小姑娘。
眼睛里總帶著明亮笑意的女孩兒,她倒是出人意料地懂自己。
這小姑娘還挺有意思,乍一看不好相處,骨子也里強勢。
可稍微說上幾句話就發(fā)現她其實是個開朗而熱情的人。但以他多年觀察人的經驗,她雖然有同理心,卻是個極講道理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冷漠的理性。
大多數人她都漠不關心,難以調動起她的情緒。最有意思的是,她好像很容易被自己氣到。隨便一兩句話,就能輕易看見她氣鼓鼓的樣子。
可她又總能很快把脾氣壓下去,從不對他沖動地亂講話。就好像她那點為數不多的真誠和熱情盡數用在了他身上,卻被隱忍克制的很好。
像是怕嚇到他,還是怕傷害到他?
害怕傷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過他。
想到這里,AJ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思緒。
自己怎么會用這么一大套經驗邏輯,去分析一個小自己十四歲的學生?
他強迫自己停下來,專注于手頭上的工作。思索著過兩天找個機會請她吃個飯,委婉地表達感謝,再贊美一下她看人的眼光。
AJ沒有發(fā)現,他下意識地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項:拒絕她。
恰逢那幾天他要去新加坡出差。這頓飯局只好一拖再拖,委婉的表達也就真的變得很委婉,贊美也真變成了發(fā)自內心的贊美。
一連幾天總時不時掏出手機看兩眼微信的狀態(tài),讓AJ意識到自己正在逐漸‘脫軌’。
但他不敢確定自己如今反映的情緒是否還具備參考價值,更不確定到了這個年紀自己是否還有心動的能力。
‘這個年紀。’
這想法剛一冒頭就嚇了AJ一跳。此前他一向自詡黃金單身漢,從未對自己抱有過任何不自信的想法。
陌生又脫韁的感覺,使他下意識地想要去逃避,想把它歸結于‘對學生過分欣賞’的錯覺。可自打熟識以來,巨大工作壓力下緊繃的神經,只有在對話框里Gin睡前發(fā)來‘晚安’時才會稍稍放松一些又實在做不得假。
AJ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
然而日子并沒有因為他的迷茫而停下腳步給他時間思考,反倒是因為她所帶來的愉悅而流逝的更快。
漸漸的,他學會將他們每天交流的時間固定在工作時間之外,以擺脫一天看八百次微信的陋習。
漸漸的,他記住了很多關于她的小事。
她很愛喝咖啡,偏愛拿鐵、美式次之、心情好時會要一杯摩卡。
她有一雙很美的眼睛,但由于高度近視會經常突發(fā)急性角膜炎。
她愛吃川菜、火鍋。嗜辣但是胃不好,感冒發(fā)燒時吃頭孢會胃疼到睡不著覺。
她考試前一天會有些焦慮,這時候隨便說點什么開導她都會效果顯著。
AJ的潛意識不著痕跡地用了‘顯著’這個詞,像是在研究一項課題一樣仔細認真地研究她。
一切變化都太潛移默化又悄無聲息,將近五六年沒再踏入過親密關系的AJ,并不曾發(fā)現這些駐扎到他身上的新習慣。
她隨口問了句‘你看權游的結局了嗎’,他下意識地就點開手機里的人人美劇播放器。倒數第三集播了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明明忙的很久都沒再追過《權力與游戲》。
她拐著彎的擠兌他:“有些人啊就是這么口不對心,還有些人啊非要別人提醒才會主動說晚安。”他啞然失笑,不敢接上一句。卻認認真真的一個字一個字敲下‘晚安 Gin’。
更久之后,他記住了更多關于她的,會動的畫面。
她舉著一本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坐在書城的窗沿上,皺著眉頭反駁道:“我從不認為生活的本質是令人痛苦的,但誠然我們必須忍受各種災難。所以才渴望能夠記住那些失落了的幸福和歡樂。”
她促狹地眨著眼睛說:“我在做一件小時候夢寐以求的事情:遠離家鄉(xiāng)、舟車勞頓、疲憊不堪,寄身不足二十平米的寢室。”他第一次聽聞有學生向老師這樣描述大學。
多數的時候小姑娘給他的感覺都是這樣,突兀卻真實。
熱愛生活,愛聊天,鋒芒畢露,希望擁有一切。永不疲倦,樂于分享一切不平凡的東西。有著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成熟,還有著和這份成熟更加格格不入的理想主義。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信心、興致勃勃,從不認為有什么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喜歡這種突兀,更珍視小姑娘對他展現出的真實------一個人毫無目的地沖他剖開自己的靈魂,只想愛他。
明明留給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滿打滿算不過一個夏天。
他卻覺得像是相識多年,像是他找尋已久的另一個自己。

Zelvey
生活本身是令人痛苦的,我們必須忍受各種災難,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夠記住那些失落了的幸福和歡樂。我們曾經在生命中擁有這些幸福和歡樂。 ------《在路上》 注:AJ和Gin當然是不同的哈,但是他們很像。是相處起來完全不會費力,三觀一致但性格互補的。他們身上都有對方渴望卻不擁有的理想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