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是望遠鏡啊?把音樂打開,正好我瞇一會兒。”老四這幾天很疲憊,難得遇到堵車,讓他有理由給自己找個借口休息一會兒。老四于是在后排座上躺下了。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車流開始移動了,而且越來越快,看樣子是障礙清除了。
老四睡得挺香,卻被“斧子”叫醒了。
“王總你快看!”
透過車窗,老四看到一等地產辦公樓的外圍墻被人掛上了橫幅,白底紅字:“還我血汗錢!”
老四心想,怎么總有人讓我還他們血汗錢呢,我是吸血鬼嗎?
公司大門已被幾名工人堵住了。見此情況,老四讓“斧子”把車開到別的地方,他獨自下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大門口。
“不能進,你是干啥的?”一個民工說。
“我是看熱鬧的,你們這是干啥呢?”老四邊說邊給這幾個民工發煙。
“要錢啊!媽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頭來一分錢都沒拿著!”
“c!成天累死累活為的啥啊,媽的!要是不給錢他們也別想好過!”
“就是,c!他們特么成天坐辦公室,我們特么受苦受累,c!拿不到錢誰也別想好過!實在不行就跟他們拼了!”
老四掏出打火機給他們點煙。“哥幾個先別激動,這家公司里面沒人處理這事兒嗎?”
“我們不知道,我們只負責堵大門,里面還有幾十個工友,堵著辦公樓呢,里面的人出不來。”
“總得有個代表吧,要不然咋談啊?”老四微笑著問。
“代表啥啊,工頭都特么跑了,找項目部的人也不管,都推來推去的,現在是沒辦法了,要不能跑這么遠來這兒嗎。”
“哦,這樣啊,那讓我進去吧,我跟公司的人了解下情況,然后看看咋處理行不?”
“你能處理?你是干啥的?”
“我是這公司里的人……”
“你特么在這套我話呢,c!”一個民工生氣地靠近了老四,另幾個也圍了上來。
“看你這身打扮也是個領導吧。欸!這又來個領導!”民工沖院里喊了一聲,很快就出來了十幾個人,將老四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好聽的難聽的話都有。
辦公樓有人在窗邊沖著人堆叫喊,樓門處也陸續有員工出來與堵門的民工形成對峙。
空氣里充滿了火藥味,似乎只要一個沖動的小火苗,就能引來難以挽回的后果。
還好警車及時趕到,警笛聲讓嘈雜的場面回歸了平靜。
一等地產的員工們看到警察猶如看到救星一般,幾十個民工看到警察也如看見了希望一般。
幾名警員大致了解了下情況,首先將農民工們批評教育了一番,說不管什么原因,他們聚眾鬧事都是不對的,而后又要求他們選出了一個名工人代表。
警員讓老四寫了份保證書,要他保證工錢一定會足額發放到每一名民工手中。具體的發放時間由于情況比較復雜,警員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暫時沒有硬性規定,只是告訴老四盡快將發放日期確認,并報給派出所。
民工代表簽完字,領著工人們離開后,幾名警察也離開了。
“怎么回事啊?”老四問小孔。
“王總,這事兒還挺復雜。我了解了一圈才搞明白。”
老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給小孔發了支煙,小孔掏出打火機將兩人的煙點燃。
“坐下慢慢說吧。秘書!倒兩杯水。”
“這些工人是天宮建筑的一個項目上的。”
“哦,宮師傅的項目……咱們沒給他們結算工程款嗎?”
“結算了,每到年底我們一般都會加班加點給他們結算,錢早就打到天宮建筑的賬戶上了。”
“那具體是咋回事?”
“天宮建筑的工程款不論哪個項目都統一打入總公司賬戶,然后由他們公司的財務人員根據項目情況重新分配。”
“這宮師傅太精了,管得也太細了吧。”
“嗯,這樣一來就造成資金落實到項目上會有一定的延遲。”
“所以項目上遲遲沒拿到錢,所以就沒錢發給工人,工人沒拿到錢,又沒人管,所以跑咱們公司來討薪了?”
“也不是,我知道拖欠農民工工資會產生社會輿論,所以早就給他們開過會,提前敲過警鐘。了解了天宮建筑的情況后,我就派人敦促宮師傅趕緊撥款發放工資,所以宮師傅就沒等財務人員將帳算清,先撥了筆錢到了項目部的賬上,然后項目經理也很快跟下面的兩個勞務分包完成了結算。”
“不是不讓分包轉包了嗎?”
“嗨,哪有公司養得起那么大的工程隊啊,他們實際是分包,但名義上都是天宮建筑的勞務班組。”
“挺長時間不關注了,行,你接著說。”
“等分包的頭拿到錢,然后就把錢發給了底下的各個班組還有小分包。”
“還有小分包?”
“就是分包老大的親戚,人家也不叫分包,管這種關系叫合作。姐夫接工程,跟小舅子合伙干,這也沒什么問題。再說咱們也管不了那么細。”
“也是,都是沾親帶故的,要不然外人也不放心。”
“來鬧事的就是這個小分包的泥工班組。這個小分包跟泥工班組的工頭結算完以后,工頭沒有把錢發給工人,而是拿錢跑了。然后工人們找不到工頭,就向上找,從小分包找到項目經理,但是他們都已經把錢發下去了,票據都有,所以也沒辦法,只能一級一級地往下壓,最終還是回到了小分包那里,他肯定不會自討腰包,再發一次錢,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到處去找那個卷錢跑了的工頭。”
“拖欠多久了?”
“至少得有半個月了。”
“咱們公司項目部的人沒管?”
“管著呢,之前跟我匯報過一次,但說到底,這事兒是天宮建筑管理的問題,咱們沒有責任,所以我把事情壓給宮師傅了。估計他不想花這個冤枉錢吧,所以一直拖著。”
“那這些工人咋想著來咱們總公司鬧事呢?”
“我估計……就是天宮建筑的人指使的,想著把事鬧大了,把記者引來,到時候肯定就有人管了。影響大了,咱們就不得不當這個冤大頭,把錢給結了。那堵車就是他們引起的,四五個人平躺在馬路上,手拉手,自行車都過不去。后來還是交警給處理的,警察也是我報警找的。”
“嗯。錢不多的話……也不行,咱們也沒理由直接發給工人錢啊,再說如果咱花了這個錢,以后也不好從天宮建筑的工程款里面扣,扯來扯去的,太麻煩!”
“就是啊。對了,那個項目上還一波呢,不過咱們公司項目部的人正處理呢。”
“那波也是討薪的?”
“也算是……”
“啥叫也算是啊?”
“錢已經落實到工頭手上了,工頭也沒跑,但是他說他賠了,所以就沒給工人發。”
“賠了那讓工人找工頭去啊!這不胡鬧呢嗎。”
“那個工頭說是因為天宮建筑的賬跟他自己記的賬對不上,所以跟手下的工人說是天宮建筑的項目部坑他們,把錢扣了一部分,所以暫時不能發。”
“那到底誰的賬是對的啊?”
“各執一詞啊。”
“哎……對了,沒聽說有打罵或者恐嚇農民工的事兒吧?”
“呵呵,王總,你都看到了,他們不打我們就不錯了。”
“也對啊,要是早些年啊,根本就不會出現民工堵門的事兒。那你有啥解決辦法嗎?”
“項目上那波,咱們公司項目部的合約人員已經介入了,他們幫著核算賬目,看看到底是誰的問題,然后再做處理。至于剛才這一波,我覺得還是得找宮師傅出面解決,咱們不能直接處理,否則以后就亂了。”
“嗯,有道理,那宮師傅人呢?”
“已經聯系了,他在外地呢,明后天趕回來。”
“別明后天了,我給他打電話,今晚就趕回來,媽的!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你可能會有疑問,為什么不由天宮建筑的管理人員直接把錢發放到農民工的手中呢?這個問題得從兩方面看。
首先是農民工自身不穩定,不能夠保證每一天都會去工地上班,尤其是農忙時節。所以為了能夠擁有充足且穩定的勞動力,最末端基本上都只對接到包工頭。
再者就是管理問題,總承包的管理人員本質上是為農民工服務的,很難起到管理作用,因為農民工不受合同的制約。所以管理人員也只能管理到包工頭。
綜上可知,包工頭既有中介的作用,也有管理的職能,所以中介費和管理費肯定是少不了。但是公司不會付這筆錢,所以工頭就在工人的日工資里扣除,具體扣除的比例是多少,因人而異。
隔天上午,宮師傅就匆匆地趕到了一等地產總部,跟老四和小孔等人開了個小會后,便獨自去到被討薪的項目上。
宮師傅是帶著一箱現金去的,他跟天宮建筑項目管理人員一起,根據每個工人身上的記工本(每名工人都有一個記工本,每天下班時由工頭蓋章確認工時),以了解到的最低標準給民工發放了工資,高出最低標準的錢暫時寫欠條,等找到那個卷錢逃跑的工頭后,明確具體的差值,然后再補發。
至于那個賠錢仍要討薪的工頭,經一等地產與天宮建筑的合約工程師核算后,確認此工頭的賬目有誤,天宮建筑的賬目是正確的。之后宮師傅將鬧事討薪的工人們聚集到會議室,將情況跟他們進行了說明。
知道了事實真相的工人們便將注意力轉向了工頭。現在不是公司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問題,而是工頭欠民工工錢的問題了。
至于那個工頭,具體是借啊,還是跟手下的工人們打欠條,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宮師傅處理完農民工討薪的事情之后,并沒有離開,而是在那個項目上呆了一個星期。那個失蹤的工頭還沒找到,宮師傅也已經報了警。
宮師傅了解了一下那個工頭的家庭情況,覺得他沒理由卷錢逃跑,所以多方面地調查了一下,才知道那個人不是卷錢逃跑的,而是負債逃跑的。
負債緣于賭博,而賭博場所就在工人生活區,參與賭博的正是天宮建筑項目部管理人員以及一些包工頭。
原來是那個工頭得到工程款以后,請管理人員吃飯喝酒,后來大家建議“炸金花”。第一天,工頭贏錢了。第二天聽說還有局,這次是“斗牛”,于是想著再賺一筆,沒成想不僅把昨天贏得錢都輸了,還搭了好多錢。他不甘心,于是第三天又去,這次牌局人數較多,每局輸贏都很大,桌面上的現金經常一大堆,看著就刺激。
確實是刺激,因為那個工頭又輸了。
工頭心里清楚,這些錢本不是自己的,都是工友們的工資,他輸得精光,那些跟著自己出來打工的工友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還等著拿錢回家過年呢。他沒臉見工友們,所以又借了錢去賭,想著把輸掉的都撈回來,然后給工友們發工資。誰知又輸了。
他無法面對工友們,無法面對家人,所以只能選擇逃避。
那些贏錢的人也沒把錢攢下,都出去揮霍了。
宮師傅知道此事后居然沒發火,一來他知道工地上禁賭很難,二來發火沒準還會把他們的悔恨變成憤怒,不利于消化自己的損失。
宮師傅當然不愿意自己白搭一箱子的錢,他給全體項目人員上了節思想品德課,什么敬業啊、不要賭博嫖娼啊、同事之間要團結友愛啊之類的。課程的最后,宮師傅將那個裝錢的空箱子當著全體員工的面,親手交給了項目經理,并告訴他:“這箱子先放在你這,我來的時候它多重,你給我送回去的時候也得多重。”說完就宣布散會,第一個離開了會議室。
項目經理一年工資才多少,跟那些沾親帶故的包工頭根本沒法比,所以他才不會去填箱子呢。項目經理依葫蘆畫瓢,把箱子轉手交給了勞務分包,讓分包的大家庭自己去消化吧。
討薪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
天氣逐漸轉冷,所有的室外工程都已經進入了冬歇期,只有部分室內裝修的工作還在進行。一等地產總部大樓內的員工仍在忙碌著,各種績效考核,年終總結,財務報表,甚至是法務官司等等。
老四在辦公室內查閱郵件,秘書放下座機電話跟老四說:“王總,樓下保安說有個女的,哭哭滴滴的,非要見你,說是叫什么胡小,讓她進不?“
“哦,胡小媳婦,讓她進來吧。”
沒一會兒,胡小媳婦就推門而入,沖到老四的跟前跪下了,抓著老四的大腿,哭著說:“四叔!四叔!你救救我家胡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