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走廊里已浮動著細碎的背書聲,高三一班的金屬牌被擦得锃亮,班長墊著腳改寫倒計時,白色粉筆下既有現在的努力,還有對未來的期望。
教室內飲水機工作咕嚕作響,卻壓不住此起彼伏的翻頁聲,靠窗的男生將英語詞典豎在保溫杯后,晨光恰巧切開他蓬亂的額發,在眼瞼投下跳動的金箔,他的喉結隨著默讀單詞的頻率顫動,睫毛上還沾著早起路上落的露花。
而方才進門的女生,一直站立在自己桌前,貼著墻根,手里捧著書皮卷邊的語文課本,嘴里背誦著《離騷》。
后排幾個女生突然傳來的陣陣笑聲,與此刻四周的氛圍格格不入。
溫愛佳望著黑板上的那幾個數字,仿佛即將從墻上跳脫出來。
一旁的姜丫丫依舊我行我素,攤開小說,自顧自的沉浸在她的專屬世界里。
只有龍年滿心憂愁的望向窗外,微風搖曳樹枝,樹欲靜而風不止。
……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這晨光熹微的時刻,他一個人背著洗得發白的書包,站在教學樓拐角的陰影里。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一寸寸撫過走廊上斑駁的光影,撫過底樓那段見證自己辛勤工作的樓梯,撫過宣傳欄上還留著去年元旦校報張貼的痕跡,上面曾有自己慷慨激昂寫下的文筆。
他拿著學校下達的那封文書,紙張邊緣已經起了毛邊,伴著教室里投來的點點光影,聽著樓上傳來的陣陣讀書聲,他默默地給這里說著“再會”。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再會。
……
“你們聽說了嗎?鄧老師被調走。”教室里最后一排的黑衣服男生悄悄和旁邊的同學耳語。
“知道,不是說調去一個很偏僻的學校嗎?”旁邊的男生回道。
“你們只知道他要調走,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調走吧!”黑衣服男生得意的看著他們。
“難道你知道嗎?”臨近的幾個同學圍過去。
“我當然知道!”黑衣男生語氣帶著炫耀。
前面的龍年終于按耐不住,沖上前:“你知道鄧老師什么時候走?”
黑衣男生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龍年,瞬間嚇得不敢開口——誰不知道鄧老師是因為她才出事,誰還敢在她面前提及鄧文禮。
“喂!你怎么不說了!”龍年提高嗓門。
正在前面埋頭讀書的溫愛佳聽見她的聲音,這才趕緊跑過來。
“怎么了?”溫愛佳瞧著龍年紅著臉。
“溫愛佳,你好好跟龍年說說,我們剛才不過是說點悄悄話,她一聽見了,可不得了,非要跑過來!”黑衣男生說這話是想讓她把龍年帶走。
這時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此刻的龍年仿佛杵在聚光燈下。
“龍年我們回去吧。”溫愛佳邊說邊拉著她往回走。
誰料,她根本未曾挪動腳步。
“剛才你們說什么了?”姜丫丫瞧著目光躲閃的幾人。
“我們……我們也沒說什么……”另一個男生替黑衣男生解圍。
“哎呀,不就是鄧文禮今早走嘛!”黑衣男生想著多大點事,沒必要遮遮掩掩。
“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又從哪個胡說八道的王八蛋嘴里偷聽來的!”許炎辰想阻止他的話。
“就是,龍年……”溫愛佳不想讓她又陷入胡思亂想。
誰也沒想到,就在溫愛佳幾人關切的安慰勸說下,龍年不故身后眾人的異樣眼光,像一陣風掠過那般沖出教室,消失在門口。
……
學校大門。
鄧興華早早就等在這里,心里盤算著兒子今天離開,自己一定要好生囑咐幾句,切不可讓兒子再犯什么錯誤。
“校長。”
沒想到兒子見到自己竟然叫得這般生疏。
“罷了,我也不再給你施加什么壓力,我來這里等你,就是為了陪你一起從這個大門走出去。”說著他伸手扶住兒子肩膀。
“你回去吧。”鄧文禮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脆弱,讓人覺得自己似乎是狼狽的逃離這里,被這里給拋棄的一樣。
“傻孩子,我是你爸,不是別人。”鄧興華深深吐出一口氣,像是替兒子把心中所有的重量都卸下,“或許去那邊對你來說是件好事,你就當是新的開始。”
……
龍年三步并作兩步奔向校門,一眼就看見即將離開的鄧文禮,隨即揮手。
鄧興華瞧見朝著這邊跑來的女生:“小姑娘來了,記得好生說,切不可再有逾矩之事。”說完便轉身躲進門衛室。
鄧文禮回頭望向氣喘吁吁的她,散亂的長發在空中揚起,就像一只斷了翅膀的鳳尾蝶——明明可以在空中飛舞,卻因為自己只能在地上奔跑。
“你……要走……”龍年終于站在他面前。
“嗯。”他看著她被汗水浸濕的碎發,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卻不能道出口。
“學校的地址。”她伸出右手,只見掌中捏著一張紙和筆。
“什么?”他假意未聽懂。
“我說……新學校的地址!”她又耐心重復一遍。
“地址……”鄧文禮微微張嘴,剛想說話,轉頭卻又看見門衛室玻璃窗里印出的父親那張威嚴的臉,瞬間只得將舌尖的話語咽下。
“你難道就這樣走了嗎?就丟下我一個人在這里……”龍年不甘心看著他就這樣離開。
“回去好好上課……好好復習……”鄧文禮眉眼低垂,沒敢再抬頭迎上她的目光。
“可是……”龍年往前幾步,想把心里未說完的話說清楚。
“你聽不懂嗎,我讓你回去,回你該去的地方,上你的課,別再來找我了!”終究還是要狠一點,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她,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甘心放下自己,回到她原本應該在的位置,為了她的理想而努力,勝過在這里與自己糾纏不清,還要忍受周圍人傳來的惡意。
“你為什么要兇我?我只是想問你學校在哪里?”她不想放棄,即使她不明白為何他的態度會180度大轉變。
鄧文禮繼續側頭望向一旁,生怕因為自己的一個回頭,又給了她半絲希望。
窗戶里,鄧興華時刻用凌厲的眼神提醒著兒子,示意他不要拖泥帶水。
于是鄧文禮只得加重語氣,閉上眼朝著她吼道:“我叫你回去!滾回去!你聽不懂人話嗎?”
“你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是他們這樣要求你的嗎?是不是他們逼你的……”龍年根本不相信他會是如此的人,明明她的大哥哥是世間最溫柔、最體貼、最紳士的男子,任憑什么時候自己都不會相信,曾經最愛的大哥哥,會如此這般怒斥自己。
鄧文禮見她不肯死心,自己又不忍心再用過分的言語刺傷她,遂只得仰頭長嘆背過身去:“我走了。”語罷,便頭也不回的踏門而去。
“為什么……為什么……”
身后,龍年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響徹整個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