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里，涼風習習，司寇逸站在煒彤房間的門外看月亮，他很焦灼，不知道如何讓煒彤安全的離開，如果能通知長琴上仙就好了，但沒有門路，煒彤雖然只剩二十日了，但他希望煒彤多活一日是一日。

　　房間里，婢女為煒彤換上嫁衣，化完妝后，卻因頭飾為難起來，頭飾繁重，乃是純金的蝴蝶，共二十只，她擔心煒彤承受不住。可若是不戴，她擔心會被責罰，最后還是開口問道，“姑娘，頭飾有些重，若是全給你戴上，我怕你撐不住，可否只戴部分？”

　　煒彤聽到這話，先是深深嘆了口氣，盡管她看不見，但仍希望能給司寇逸一個完美的婚禮?！皼]事，你全戴上去吧，我現在好些了?！?p>　　婢女雖然沒有相信，但還是按照她的話，一點一點往上戴，直到第二十只時，煒彤到了極限，以防之前的裝飾功虧一簣，煒彤只得擺手叫停，“就到這兒吧?！?p>　　婢女也覺得可惜，嘆了一口氣，“只剩最后一只了?！?p>　　“總是差一點點，”煒彤無奈地笑笑，“這可能就是人生吧?！?p>　　婢女不死心，“今日我定讓姑娘十全十美！”她靈機一動，使了個法子，將最后一只蝴蝶做成項鏈，給煒彤戴上。

　　婢女沒有多想，驚嘆道，“姑娘真是好看，您看看還有哪里需要調整，我幫您調?！?p>　　煒彤什么也看不見，但想必已是極限，便說，“我很滿意，叫司寇逸進來吧?！?p>　　司寇逸進門時，他知道煒彤會很漂亮，卻沒想到會那么漂亮，除了衣裙似乎寬大了一些，近乎完美。

　　“可還像回事？”煒彤開口問道。

　　司寇逸下意識地點點頭，又慌忙連連叫好。

　　煒彤笑了，雖然自己看不見，但就憑剛才婢女忙活了這么長時間她也明白，想來這裝扮是極好的，不管是誰在這樣的裝扮下，都會容光煥發。

　　“接下來的步驟就得靠你了?！睙樛疁厝岬卣f著，“魔族的規矩，你當是明白的?！?p>　　司寇逸將煒彤抱起來，輕飄飄的，似乎還沒有他的劍重。

　　按照規矩，魔族的喜宴上，新娘子要與夫君比試一場，贏了的人，將獲得掌家之權。

　　司寇逸沒有將這個規矩告訴煒彤，不能再讓煒彤感到愧疚了，他只是輕輕地在煒彤耳邊說，“我帶你去拜月?！?p>　　也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忽然發現煒彤的衣領上繡著兩朵曇花。倏地，他鼻子一酸，又補充道，“看來姨母很喜歡你?！?p>　　曇花是文雪最喜歡的花，她曾在人間見過，可惜曇花一現，不能永存，她原本想將種子帶回來，可一想到魔界的水土，只得搖頭，后來她在自己的做的嫁衣上繡了曇花，卻未曾有喜宴，未婚夫便去了。

　　司寇逸在煒彤的嫁衣上看到曇花，他便知道，是姨母對自己的祝福，曇花雖然只一現，但勝過千秋萬載。

　　煒彤輕聲問：“何以見得？”

　　煒彤知道文雪是個善良的好姨母，但代入對方的身份，很難喜歡自己，一個將死之人，還特意來打擾侄子的生活。

　　“姨母在你的衣領上繡了曇花，”司寇逸抱著煒彤，邊走邊說，“那可是她最喜歡的花?！?p>　　“我不曾見過曇花，”煒彤氣若游絲地說著，語氣中盡是惋惜，“想來甚是好看。”

　　文雪在衣領上縫曇花時，甚是難過，她喜歡曇花，卻也明白，曇花只一現，對于成婚而言并不吉利。其實不論是人、妖、魔還是仙，都是這世間萬物的一部分，誰不想圖個吉利，圖個好彩頭，但她轉念一想，司寇逸和呂煒彤的婚事本來就倉促，那不如取曇花絢爛之意，她便含淚縫上了。

　　司寇逸抱著煒彤來到院中的涼亭，亭子被布置的喜氣洋洋，桌上全是可口佳肴。

　　司寇逸拿出之前命人制作的長鞭，小心翼翼地放在煒彤手中，柔聲道，“做工粗糙了些，時間太急，工匠們已經加緊趕工了，但還是不盡人意?！?p>　　煒彤仔細摩挲著，嘴角不禁上揚，“他們已經很努力了，這長鞭上還有圖案，我摸著像是海浪?！?p>　　司寇逸知道那不是海浪，魔族的這些工匠何曾見過海浪，卻不忍心戳穿，“這海浪很是栩栩如生，按照魔族的規矩，新婚夫婦要起誓和互贈禮物，以表心意?！?p>　　煒彤點點頭，“誓言有規定嗎？”

　　“這倒沒有，誓言內容是自己定的，你想說什么便說什么?！?p>　　“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煒彤忽然有些局促，“我不知道有這風俗，先前也忘了問問蔓菁，如今也沒什么好送你的了……”話音未落，她猛地想起什么，立即喜笑顏開道，“我有東西，你還記得我帶回魔界的花嗎？當初以為活不了，我澆了宿芥川的水，沒有什么起色，不過我還是把它養活了，你將它從我房里拿來，我把它送給你。”

　　司寇逸很快拿來了，這花不僅活得很好，似乎還透著一層火紅的金光?！澳惆堰@花養得真好，和剛來魔界時沒精打采的樣子完全不同，你用了什么法子？”

　　煒彤云淡風輕地說：“我用我的血澆灌它。”

　　“什么？”司寇逸十分震驚，他從沒想過煒彤會這么做。

　　“我最初沒多想，只是發現它不飲宿芥川的水，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剛到魔界時，我的手被刺破，血似乎被吸收了，我就想再試一試，”煒彤喝了口酒緩了緩，“我真的沒事，我只想養活它罷了。還好養活了，它能代替我多陪你些日子。”

　　還沒等司寇逸說什么，煒彤便握住司寇逸的手，鄭重地說，“我呂煒彤，今日嫁給司寇逸為妻，只覺得甚是幸運。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說實話，第一次見你，我不覺得你是好人，雖然事實證明，你確實居心不良，但后來才發現，我們不過都是被命運捉弄的人罷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進我心里的，但你就是這么硬生生地闖了進來，我此生無憾了。若非說有什么心愿，便是，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要你為我守節，若是日后你有了其他心儀的人，你就大大方方地和她在一起，不要因為已經逝去的人，放棄該有的生活?！?p>　　說完，她輕輕吻了吻司寇逸的嘴唇，就像是為自己的誓言落了個章。

　　煒彤吻完，抱住司寇逸，輕聲說，“你父親應該是為難你了吧？”

　　司寇逸本想說些什么，卻不知該怎么回答，只得緊緊回抱住煒彤，半晌說了句，“我會護住你的?！?p>　　煒彤欣慰地笑了，但她明白，在魔界，沒人能護得了她，更何況，將死之人，她已經做了許多讓司寇逸為難的事情了，是她自己非要任性，將自己置身險境，又怎能讓司寇逸再犯難。

　　司寇逸接著說：“我司寇逸，今日娶呂煒彤為妻，在此立誓，絕不負你，我一定會保護好你?！?p>　　有這一切就足夠了，煒彤松開手，重新靠回司寇逸的肩膀，“還記得當初分別時你送我的短匕嗎？我想再摸一摸?！?p>　　司寇逸毫不猶豫地從腰間取下半截玉佩，遞了過去。

　　煒彤仔細地觸摸著，以前看得見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認真地看一看，以致于現在都不知道刀柄上的花紋究竟是什么樣，“你給我說說這玉佩的來歷吧。”

　　“這是我母后留給我的，”司寇逸抬頭望著月亮，輕聲說著，“據說里面融入了不少我母后的靈力，我父王一直想要一個強大的孩子，姨母說我母后很愛我父王，為了他不惜放棄生命，母后的大部分靈力給了我，剩下的部分都成了這個玉佩。”

　　“在這件事情上，我比你幸運一些，”煒彤輕輕地撫摸著短匕，就像在撫摸心愛人的臉一般，“我父母很是相愛呢?！?p>　　回想起父母的時候，煒彤不禁嘴角上揚，無意炫耀，她只是真的很想跟司寇逸分享自己的事情，以前她有心事總是說給阿玲聽，但二者的感覺很不同。

　　阿玲似乎并不理解自己，以前煒彤以為是自己詞不達意，所以阿玲回答的總是在意料之外，甚至完全沒有關系，直到后來她和司寇逸說心事時，她才知道，不是自己的表述不對，而是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阿玲的經歷里缺乏和自己相同的經歷。

　　阿玲在被山神點化前，就是一頭普通的梅花鹿，后來她一心撲在修煉成仙這件事上，從某種程度來說，煒彤覺得阿玲是幸運的，她的人生足夠簡單，雖然她所求難以達成，但過程中她心無雜念，沒有什么憂心之事。不像自己，雜念太多，顧慮太多，也不知道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司寇逸發自內心的為煒彤開心，至少她是浸透在愛意之下長大的，或許這也是自己會忍不住接近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是半妖，而是因為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慌張的表情，澄澈的眼神，是他未曾體會過的光亮吧。

　　“真好啊?！彼究芤菘吹綗樛腋５谋砬椋Ｍ麜r光能停留在這一刻，可他還要想辦法，再過一會兒，想必惘辭就要來了。

　　煒彤忽然直起身子，打斷了司寇逸的思緒，司寇逸忙問，“怎么了？”

　　煒彤搖搖頭，“沒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前幾日你不在，蔓菁來看我，送了我一個禮物，說是成婚禮物，方才忘了拿出來，想讓你看看，跟我說說是個什么東西?！?p>　　“在何處，”司寇逸問道，“我去取來。”

　　煒彤沉思片刻，“應是在床頭，若不在，那就是在梳妝柜上，你都找找看?！?p>　　司寇逸小心翼翼地抽身，煒彤看著他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怎么能讓你為難呢？

　　在九重天時，煒彤去過藏書閣，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其中就有惘辭屋里的鼎，那一瞬間，她就明白，惘辭撒謊了，但這個謊言又不全是假的，因為那時鼎確實不成熟，可并不需要多久了。

　　想來現在已經差不多了，煒彤摸了摸短匕，慘淡一笑，低聲呢喃道：“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時間到了。”

　　司寇逸在煒彤的床頭翻到一個精致的黃梨木匣子，打開卻發現里面只有一封信，還沒來得及打開讀信，他立刻意識到什么，忙沖出房間。

　　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煒彤已經將短匕插入自己的胸口。

　　司寇逸抱起倒在地上，正在消散的煒彤，無助地嘶吼著，他努力想要把散落的碎片抓住，他想要再聽一聽煒彤的聲音，兩人的過往一瞬間如同浮云在眼前不斷漂浮。

　　很快，司寇逸手中只剩煒彤穿著偏大色嫁衣和配飾，她輕飄飄地走了，卻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惘辭到的時候，只看見在院落中崩潰嚎叫的司寇逸，便知道自己的計劃落空了。他生氣地一個閃身，立即掐住司寇逸的脖子。

　　司寇逸還沉浸在悲痛中，被自己父親掐住的那一剎那，他竟覺得，不如就這樣隨煒彤去了也好，也不算違背之前的誓言，他沒有放棄生命，而是被奪走的。

　　惘辭加大了力道，卻發現司寇逸并未反抗，他竟在司寇逸的臉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表情，那是司寇文茵最后一次見他時的表情，也是這樣——解脫中似乎還有些快樂。

　　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文茵快要生司寇逸頭一天，當時她坐在院落里閉目養神，那時惘辭覺得文茵的表情奇怪，現在他明白了，這是臨死前的釋然，文茵很久之前就決定好將自己所有的靈力渡給司寇逸。

　　“我不會讓任何人毀了我的計劃?！便o將司寇逸打昏，心中有了新的計劃。

　　 02.

　　錦瑕山的三生池水忽然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池中的錦鯉自覺排列為兩排，然后一起甩尾舞動。

　　水瑤最先發現了三生池水的異常，急忙趕到池邊，清楓雖有了血紋珠的幫助，但身體依然虛弱，她不想驚動他。

　　水瑤緊張地看著池水，生怕出什么亂子，水下緩緩上浮出一個人，水瑤定睛一看，原來是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