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清河縣城，東城門。

　　兩丈高的城墻上滿是灰仆仆的塵土，幾個無精打采的兵丁臉色蠟黃，像被抽離了生氣一樣，歪七扭八的拄著長槍，不說話、不動彈。

　　他們腦袋上戴著斗笠，斗笠是用竹子編織，比他們的肩膀大一圈。

　　頭上的烈日，不斷噴灑著熾熱的流火，斗笠上好像升騰起了扭曲的熱氣，可是，兵丁們現在只能靠著這破爛斗笠，才能稍稍抵抗烈日的炙烤。

　　該死的旱災！

　　該死的盜賊！

　　該死的縣令！

　　該死的縣尉！

　　兵丁們熱的喪失了說話的欲望，心里卻依然咒罵。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個賊老天，已經整整三年不下雨了，還真是不讓人活了！聽說野孤嶺已經成了亂墳崗，縣城里每天都有人餓死，真是狗日的！”

　　城樓門下，一個中年軍官坐在椅子上，甲胄放在一旁桌子上，敞開懷喝了一大口茶水，不斷破口大罵。

　　一個瘦高個兵丁端著茶壺，看到中年軍官碗里的沒有水了，立刻弓著腰添上，八分滿不多也不少。

　　“周什長您罵的太對了！這賊老天就是不想讓我們過日子了。縣城里還算好的，多少有點糧食，聽說城外面已經沒多少活人了，三年大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很多地方的野狼眼睛都變綠了，據說就是因為吃太多人肉，真是造孽啊！”

　　周什長背后還有一個大胡子兵丁，雙手握著一個大蒲扇，用力扇著，也粗著嗓子開口。

　　“城外的劉麻子也是個雜碎，三天兩頭給我們添亂，害我們還要天天在這里站崗。上次竟然敢搶劫運糧隊，被咱們的縣尉大人殺了一陣，才消停了一段日子，不然咱們還要出城清剿，那才是真他娘的遭罪！”

　　旱災救治不利，清水縣周邊出現了很多流寇盜賊。

　　清水縣的王縣尉也是一個狠人，武藝高強，冷酷無情，帶著幾百兵丁不斷出擊，斬殺了好幾批盜賊流寇。

　　說是盜賊流寇，其實大都只是活不下去的饑民，為了能夠活下去不擇手段而已，沒有什么兵器鎧甲，更不懂戰陣之道，所以根本不是王縣尉的對手，在清水縣根本待不下去，現在大都流竄到了周圍的郡縣。

　　王縣尉現在也是殺紅了眼睛，對待縣城外面的人就是一個字——殺。

　　不存在投降不殺，因為根本沒有糧食，城里的良民都活不下去了，誰會去養俘虜。

　　正因為這樣，清水縣的情況比起周圍的縣城要好很多，現在已經不用關閉城門，所以周什長他們也得了一個看守城門的差事。

　　雖然開了城門，可是來往的人很少，除了差吏、官兵，就是樵夫、挑大糞運尸體的這些人。

　　“咦，有一個饑民來了，嘿嘿，膽子真大。”

　　大胡子兵丁扇扇子無聊，經常看著成門外的道路，突然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有點詫異。

　　過去一兩年，倒是有不少流民饑民聚集到了縣城，可是等待他們的不僅是緊閉的大門，還有無情的殺戮。

　　這個年月，流民流寇本來就差不多，官兵們沒有能力、也沒有耐心去分辨，殺起來毫不手軟。

　　一顆人頭就是一點功勛啊，有了功勛，向縣令要糧草的時候，腰桿子才夠硬。

　　當兵的也要吃飯啊。

　　因此，現在已經沒什么流民敢來縣城。

　　瘦高個兵丁嘿嘿笑了起來，伸手向下一劃，做出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周什長，您看要不要……”

　　“狗屁！你小子比我還黑心。這么瘦小的一個人，咱們要是當流寇殺了，也別當人了。三個人殺了一個小流寇，你想挨校尉的軍棍嗎？”

　　周什長搖搖頭，現在可不是過去流民遍地的時候，不能太亂來，再說一個小孩子的人頭不值錢。

　　王縣尉對敵人狠，也很維護部下，可是執行軍法也很嚴，現在周什長也不想去觸霉頭。

　　“他要是敢過來，打發走就行了。”

　　“嘿嘿，什長您真仁義……”

　　城門外有一條寬闊的土路，道路兩旁是兩排干枯的樹樁，一些枯黃的雜草，頑強的生長在樹樁旁邊，隨風搖曳。

　　再次回到這里，李巖覺得自己應該有些感慨，然而卻發現心里很平靜，沒有一點點波瀾，有的只有無盡的饑餓和虛弱感。

　　四年前，九歲的李巖第一次跟著父母到縣城，那時候的道路上沒有這么厚的沙塵，兩邊的柳樹青翠茂密，父親還折下一根柳枝，用柳樹皮做出一個小哨子送給李巖。

　　縣城里真的很熱鬧，街道兩旁是高大寬敞的建筑，很多穿著漂亮衣服的人來來往往，還有很神氣的官兵和官吏，一些馬車上有著紅的黃的各種裝飾，在陽光下光彩奪目。

　　不過，最讓李巖難忘的確實街邊的各種零食，有糖人、糖葫蘆、蜜餞、蜜糕。

　　當時，李巖就拿著冰糖葫蘆，蹲在一個說書人旁邊，聽了大半天，最后才拉著小臉，很不情愿的被父母帶走。

　　雖然很多話李巖聽不懂，可是，書里的那些人，好像都很厲害啊！

　　干燥的風沙拍打著李巖的臉，李巖恍若未覺。

　　現在清河已經干枯，根本找不到水源，李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清洗，臉上的皮屑、汗水、沙土早就混在一起，行成了一層厚厚的泥垢，這也不是壞事，至少能抵抗一點陽光熱浪。

　　這幾年，家鄉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親朋沒有了，一起流浪的同伴也都沒有了。

　　為了活下去，李巖吃過燕子、老鼠、螞蚱、樹皮、草根，竟然一直沒有生病，也沒有餓死，活到了現在。

　　頭發就像雜草一樣，變成了一捋一捋，被李巖用破布條捆在腦后。

　　現在身上只剩下滿是漏洞的破舊衣褲，就算給別人也沒人要，這些官兵應該不會搶走，自己唯一的財產就是這條命了。

　　如果，這條命真的算財產的話。

　　李巖流浪了幾年，知道這些官兵殺人不眨眼，死在他們手里的流民，比死在盜賊手里的只多不少。

　　現在自己就要餓死了，周圍除了泥土，沒有任何能吃的東西。

　　試一試吧，要么餓死，要么去城門看看，這兩天自己在周圍觀察了一下，官兵們已經沒殺過人了，大不了就是被趕走。

　　最差，也就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