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易嗅到了異樣。
以往與商軍交手,對方優先考慮的從來不是獲利多少,而是止損。一旦士兵傷亡超過一定數量,商軍便會立刻撤退以保存實力。
但這次不是。雖然雀侯只帶來兩個師團且已現頹勢,卻一直力戰不退。甚至還源源不斷地向前增兵,這不對。
這個架勢,商軍是想決戰。
鬼方易笑了,他笑商王太傻。決戰對商軍來說是一勞永逸的事,可是對鬼方這些游牧族邑來說,壓根就不存在什么決不決戰。
原因很簡單,雙方的組織結構就不一樣。商軍組織分明,前有士卒作戰后有糧草后寢,二者打完一仗總要花費許多時間進行休整。
而鬼方這邊口糧全都各人自帶,一個人累退下來了休息吃喝,飽了再上馬回去接著打。作戰時有利則近,無利則退,一場戰斗翻來覆去能打好幾回。后勤上個人自己解決,基本不耗時間。
二者一比較,商軍真的耗不起。他們迫切需要用一場大決戰來一勞永逸地解決鬼方。
可惜,鬼方易不打算跟他們決戰。
他一發現對方的企圖,就決定將計就計。之所以親臨戰場只是因為想看看對方耍什么花招。
被鬼方易帶到戰場上的,只有兩宗騎兵和二十個小族聯軍。還有四宗騎兵并剩下幾十個小族都還在后頭駐守,不到最后,鬼方易是不會舍得將自己身家性命壓上去的。
那匹烏云踏雪穩穩地立在陣前。鬼方易坐在馬背上極目遠眺,但見一片矛戈密林之中,雀侯的大旗逐漸遠遁,而玄鬼部和聯軍與替換上來的幾支商軍混戰正酣,眼看就要不敵。
“傳令,左谷囊率十族聯軍上前增援?!?p> 鬼方易謹慎到了狡猾的地步。戰況如此慘烈,他也不肯輕易放出自己的騎兵,而是先扔了聯軍這塊墊腳石上去探探虛實。這些聯軍雖說戰斗力稍遜鬼方,可架不住人多呀。各族騎兵各自為政,各自挑地方下嘴。這零散的十個浪頭猛撞過去,商軍這塊本不堅固的“巖石”很快被沖得七零八落。
“收攏!收攏!保持陣型!”無數個旅長、行長大吼著,揮動著旗幟努力讓各自下屬的士兵靠攏過來。
“不要亂!不要糾纏!構筑壁壘!”
危侯和藍侯駕著戰車往返沖殺,兩桿大旗在混亂的人海中縱橫奔馳。商軍士兵在騎兵們的馬蹄和流箭間隙中遙遙窺見,頓時信心大增,嘶吼著拼殺著向各自轄屬上級靠過去。
人仰馬翻的慘叫和嘶鳴中,商軍勉強收攏了隊伍,重新結成清晰的陣型:盾兵在前,戈兵次之,戰車和射手居中。
步兵一旦密結陣形,就能抵消騎兵的機動優勢。鬼方易看得清楚,嘴角一撇,冷笑著下令——
“再上十族。”
十個浪頭猛地撞過去,商軍好容易結成的嚴整陣型登時一顫,慘叫聲拼殺聲響成一片,很快又出現了數個缺口。
“方鬼部,放一半人從正面詳攻。其他人從兩翼夾擊?!?p> “是!”
一記無可阻擋的重錘撞向商軍,轟然一聲,危師的正面被鑿穿。方鬼部騎兵從這缺口長驅直入,咆哮和拼刺聲混成一片慘烈的汪洋。
“保持陣型!戰車馳援!”危侯立在戰車上手持弓箭連聲怒吼。
下危的軍隊已經打沒了一半,這支師是他僅剩的生力軍了。里面的士兵不說身經百戰,最少的也有半年與鬼方作戰的經驗。如果這些人打光,他就只能用老人和小孩來保衛下危了。
“不要糾纏!將騎兵引向戰車!”危侯大吼著。
主帥心疼士兵,但是這些個士兵卻是另外一番心思。危師的步兵都是普通眾,各個都受過鬼方侵犯下危之苦。誰家都有一兩筆被鬼方搶掠殺掉親人的仇,各個都憋著一股子怒氣要找鬼方人拼命。
也不知是誰先吼了一聲:“鬼方狼崽子們!還我兄長命來!”一個步兵舉著長戈猛的勾住了馬上的騎士奮力向下一拖,那騎士嗷嗷叫著墜落在人群中,立刻就被亮閃閃的矛戈刺成了泥。
更多步兵跟著吼了起來,掄起長戈木杵紛紛撲向離自己最近的騎兵。他們殺紅了眼,哪還管什么建制、陣型,鑿進去的鬼方騎兵就像被一群亂蟻團團圍住,根本無法向內縱深分割。
一個危師的小行長揮動旗子吼了半天,卻沒一個下屬回來集合。氣得他把旗子一丟,撿起一柄斷了桿的長戈向身側一個騎兵沖過去,邊砍邊罵:“去他娘!先殺個痛快再說!”
那騎兵猛踢馬腹,駿馬嗚溜溜長嘶一聲,一掉身子飛起后蹄猛踹。小行長躲閃不及,臉上被踢個正著,左半邊臉骨頭盡碎,從額頭到顴骨全部凹陷進去,整個人也飛了出去。
周圍的步兵眼都紅了,連祖宗帶河伯都罵了一遍,一窩蜂地沖那騎兵砍去。
數把鋒利的長戈勾住了騎兵脖子和肩膀,眾人一起大吼,四下發力,那騎兵只嗥出半句,脖子便被斜著割開,鮮血噴濺而出,一只前臂也被生生扯掉,整個人掙扎著摔了下來。
“我砍到了!砍到了!”勾住脖子的步兵正在舉臂大吼,一支羽箭劈面而來正中眉心。隨即箭雨紛至,數十個騎兵縱馬踏來,各個不間斷地開弓放箭,眾人紛紛哀嚎倒下,只有少數幾個機警的早跑兩步逃出射程。
然而逃出這兩步也沒用,前面還有騎兵在收割。危師陣型已亂,戰車被沖散,步兵沒有了戰車庇護,死傷慘重。危侯看著自己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心疼得直抖,從頭到腳都打起了哆嗦。
“擊鼓!各自為戰!跟他們拼了!”
危侯也豁出去了,什么陣型什么打法,這幫狼崽子把我的下危禍害成這樣,先打個爽利再說!
他壓低身子躲開一記流箭,指著遠處那匹招搖的烏云踏雪命令御者:“往那里沖!殺了鬼方易!”
車右手持長戈邊砍邊吼道:“大人三思!婦好大人有言在先,不得擅自突襲!違令者斬!”
“我呸!你是不是下危人?!她婦好才在下危呆了幾天?!還軍神!下危變成這樣全拜她和昭王所賜!我算看明白了,下危毀在鬼方易手里就得被昭王逼死!管他娘的!沖過去!婦好要殺就讓她殺吧!”
這一番話嚇得車右魂飛魄散,婦好手腕之強硬不比昭王弱。危侯不怕,他可害怕被做成肉脯。于是車右拉住御者,盡可能地拖著不讓戰車出陣。
御者被拽得亂晃,只能握緊韁繩盡力穩住。饒是如此,四匹戰馬也有些失了控制,中間兩匹服馬還好,外側兩匹驂馬已經不安地各自往旁踏地了。
就在爭執不下時,危侯忽覺前方有異,似乎日頭忽然黯淡下來。車右眼尖大叫一聲快走!快退!然后松開御者一把抱住危侯。
但見無數羽箭遮天蔽日,蝗蟲一般從天而落,叮叮當當地落在商軍陣中,瞬間激起一陣慘叫。
危侯的御者肩膀中箭,掙扎著駕車向后回轉。車右身中數箭,死死護住危侯趴下不動了剩下危侯掙扎著爬出來,待看清眼前形勢,他立刻抓起鼓槌猛擊戰鼓。
咚咚的戰鼓聲響徹戰場,同樣陷入苦戰的藍侯一聽,立刻狂吼:“擊鼓!敵人強攻!敵人強攻!”
喊聲未落,尖叫、咒罵和馬蹄聲邊騰空而起。就見遠處地平線上,一條一望無際的黑線急速向前推進,那黑線沖下山坡,后面無邊無沿,居然全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鬼方騎兵。
藍侯大驚,鬼方易為什么突然壓上著么多兵力?他這是要發動總攻?對自己倆師犯不著啊。
但他顧不上別的,只能接連下令命藍軍士兵迅速結陣準備據敵。
答案立刻就出現了,另一陣戰鼓并著吶喊聲從后向前涌來。
“好師出戰!藍師、危師收歸兩翼!讓開中間!”
煊赫赫一桿玄鳥大旗迎風招展,婦好手持長弓立在戰車上飛持而來。在她身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五支師團。
“有救了!”藍侯大喜。
鬼方騎兵呈扇面狀撲來,商軍卻似一支利箭樣直插過來。婦好穩穩地立在頭車上,張弓搭箭瞄準了沖在最前頭的那匹黑馬,唇角邊蕩漾開一絲笑容。
嗖的一聲,婦好一箭射出,立刻丟下長弓抄起長戈。鬼方易伏身躲過,直起身子來盯著那婦人。長戈在陽光下光燦燦奪人二目,婦好淡然道:“殺!”
轟隆,像兩個浪頭撞在一處,濺起無數的血肉傷兵。兩支大軍迅速絞在一起,各自張開雙翼,都想要把對方包裹進去。
這片慘烈景象被高處觀望的斥候看了個清楚。他抹著眼淚飛跑回山中,一五一十地回報給了棄。
“你看清楚了,鬼方易的后方只有兩宗騎兵?”
“屬下拼命數了,原本后方有四宗。后來不知道為啥,鬼方邑突然抽走兩宗。現在后方只有一宗和幾個小族聯軍留守?!?p> 子央回頭看著棄:“動手?”
“等父親?!睏壗谐夂蛟偃セ胤A昭王。
片刻后,傳令兵飛奔而至,單膝跪倒:“昭王令小王出戰?!?p> 棄回過頭,六師聯軍分立山凹之中,軍容整肅鴉雀無聲,漫山遍野人影聳動矛戈林立。他一揮手,沉聲道:“王師留下保衛昭王,其余六師,整裝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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