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軍務已了,解薔終于踏進了解府的大門。
“滾出去——”
解夫人的吼聲還是那么嘹亮,后頭緊跟著一串犬吠。
解薔心道要死,趕緊入了門,跪在了院子里,主屋的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那犬吠還在,只是不曾靠近,解薔循聲探去,原來是在前后院的一處通道處,黑色的細犬被柵欄圈在了后頭。
“是你啊,解老三。”解薔跪在院子里,和長大的解三爺寒暄,“真是威風,這才過去多久便不識人了?”
“解薔姐姐?”
解薔回頭,是剛從禁宮出來的邱珞,身后跟著兩個東旗禁軍。
邱珞意外出聲,思及身后的禁軍,又連忙改口,同地上的解薔行禮:“王妃娘娘。”
他肩上盤著銀白毛領,腰間不再配金玉寶石,長長的馬尾垂在后腰,眼中無波,唇角持平。
解薔一看便知,少年氣焰不減當年,只是盡數收斂,更是成熟了。
解薔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解夫人在屋內的細細哭聲,不敢起身,就這么和他說話:“還是叫姐姐吧,你怎么來了?”
“姐姐不在京中,因掛念三爺,弟弟曾來過幾次,”邱珞簡單說了來意,“伯……侯爺和夫人叫我常來,左右無事,便來了。”
解三爺也看到了它的“發小”,興奮地爬著柵欄。
解薔一聽,真是打瞌睡送枕頭,她與邱珞玩笑:“正巧我娘生氣呢,弟弟去哄哄唄,讓她老人家別傷心了,見見外頭還跪著的好女兒~”
邱珞點點頭,露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個笑容:“好。”
解薔看著他先去把鬧得歡的三爺撈起來摟在懷里,進了主屋。
院中還剩她與兩位東旗,她越想越不對:“二位……”
兩位禁軍互相看看,沖解薔抱拳:“解將軍,今我等奉皇命將叛臣之后邱珞送往東山孝陵衛。”
人在朝中,自當稱她一聲“將軍”,而孝陵衛屬于皇族私兵,孝陵衛中多是獲罪的皇族子弟,如邱珞這樣身份的罪臣也非獨一份。
方才以為邱珞稱她一聲“王妃娘娘”,是因為康安,原來是因為他入了孝陵衛,要按皇族里的規矩喊人。
邱家前身乃皇親國戚,暗中勢力尚未拔除,邱珞是曾經白閬叛軍的少主,看押在列祖列宗的眼皮底下,已經是朝野上下最后的退讓。
“姐姐。”邱珞出來,暗示她可以進去了。
解薔起身拍拍他的肩:“好弟弟,姐姐得空去看你。”
邱珞怔愣,隨后淺笑:“嗯。”
-
二老坐高堂,解薔數月未見爹娘,心中酸澀,又單膝跪下:“女兒不孝,拜見爹娘。”
解夫人拿手帕遮掩了紅腫的眼眶,隨后又是解老爺一聲冷哼。
“哐啷”!
瓷器砸在地上的碎裂聲驚得她露出面容,瞧過去。
“娘……”看著娘親愁容覆面,解薔悲從中來,踢開腳邊的碎片,緊湊上去,撲入她的懷中,“娘……”
“你全是些天下大事,何時有過爹娘?”解老爺雙手撐腿,氣得不輕。
解薔不敢同訂婚當日那般頂嘴,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解府的地位都和她連著呢,在外人以為她要被皇族除籍之后,解府受盡白眼,成了旁人茶以飯后的談資。
不可謂不是門庭落破、尊嚴掃地。
好在溪谷軍出世,一道圣旨落下,解府又跟著一飛沖天。
解薔來時,康安還在宮中,只差人回來留人,讓解薔等他一同回娘家。
可是她,等不及了。
……
“老頭兒什么世面都見過了,”解薔垂首,聽爹教訓,“人情冷暖不過如此,你當我和你娘在怨什么?”
這時,解薔注意到了她爹椅旁的拐杖,瞳孔也跟著放大。
他的腿腳落下毛病了?
一聲冷哼,背脊火辣辣的疼,解薔默默地挨了一拐,不敢叫喚。
一雙手覆上她的臉,輕柔地,像是在捧著稀世珍寶。
解夫人的眼淚已經流干了,鼻音尤其明顯:“你千不該,萬不該,當年和公主走到一起……娘就你一個兒了!”
公主失蹤……
邱琳死了……
他們從祁笙口中聽到了解薔投身溪谷軍后的詳情,從邱珞的口中聽到了前方戰事的兇險:“回京四日,你倒是大忙人!我和你爹,整宿整宿睡不著,竟然是連大將軍的一封家書都等不到了!”
解老爺拄著拐靠近解夫人,安撫著帶她坐回去:“你當時還勸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還把自己搞得這么傷心……”
解薔覺著這拐杖是在礙眼:“爹……你的腿……”
下人不管不顧闖進來:“老爺,王爺到了,在院里候著。”
“人老了,還不許拄個拐了?”解老爺往外走,“來得正好,老夫也有話與他說。”
門合上后,在沒有人進來,解夫人平緩情緒:“估計是到書房去說了,今晚在這里吃了吧?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你可比大禹還重要呢?”
“嗯……”
“你爹那腿,是凍傷的。”解薔抬頭,認真聽她娘說,“雪月隆冬,你爹日日擔心你在西旗大牢中受凍挨餓,夜夜失眠,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在府中徘徊,要不是有宵禁,你爹能在太康城轉一整夜。”
“女兒不孝……”
解夫人:“不說這個了,你和王爺如何了?”
解薔如實答:“還行。”
“嗯,”解夫人滿意的點頭,又問,“那孩子的事……”
“我們……”解薔沒說自己身子的狀況,含糊其辭,“整日東奔西跑的,沒……”
“這是王爺的意思?”聽到這里,解夫人有露出不滿的神色,但礙于對方的身份,有對女兒在明王府中的處境擔憂起來,“他是不是還在忌憚你?娘本覺得他是個好的,沒想到此人性情多變,那等……那等拔舌手段當真是……”
解薔連忙解釋:“坊間以訛傳訛罷了,康安除的是幾個府上的奸細,娘不要多心了。”
“這樣。”解夫人舒展眉目,喊來嚇人,“去準備晚膳,小姐和王爺今晚留下用餐,都仔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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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府書房。
解老爺皺著眉,陷入沉思:“王爺的意思……”
康安說:“兵道山巔常年積雪,風回成云,厚積成雨,京城雖不比江南水鄉濕潤,眼下開春,寒潮倒逆,對岳丈大人的腿百害而無一利……”
“老腿不治,倒是王爺……身體可還有恙?”解老爺還在思考康安說的話,但說回到腿疾,誰能有眼前這位爺的腿有名。
康安緊了緊小腿肚子:“能騎馬拉弓了。”
“看來是大好了。”女婿的腿疾恢復,他這老丈人也安心。
“是,剛才說的,岳父若是點頭,其它的大可放心,都交給小婿。”而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康安走出了陰霾不假,可病去如抽絲,方才不該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