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遙遠的2006年，智能手機和電腦都還未曾普及；那是遙遠的我們，在冗長枯燥的課堂上，共享一個劣質耳機和老式隨身聽，單曲循環著陳奕迅的《最佳損友》。

　　昨天收拾東西時，發現了那個遺棄在抽屜里許久的黑色圓狀隨身聽CD機，一層厚厚的灰塵是它被歲月埋藏的印跡，連同埋藏的，還有我和她一起走過的日日夜夜。

　　手機里正在播放陳奕迅的《最佳損友》，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一節節枯燥無味的課堂，回到了每天都肆無忌憚的時光，回到了她還在我一扭頭就能看見的身旁。

　　二

　　 2006年九月一日，升入初三第一天，班里的墻壁上新帖了幾張勵志標語，擦的發亮的黑板上不知道何時寫上了“中考倒計時××天”幾個大字。雙鬢發白的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夸贊著上一屆學生的中考成績，我半趴在桌子上，透過陽光看著他的吐沫四濺，暗暗心疼著那些坐在第一排的同學。夸贊過后，班主任繼而說道：“班里的座位也該調一調了，畢業班就該有一個畢業班的樣子。”

　　在班主任說完調座位的事之后，原本有些聒噪的教室瞬間安靜。我微微抬頭，豈料竟與班主任對視。對我來說，學生年代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便是和老師對視，因為對視之后，老師十有八九會喊我的名字。

　　“林璇，你到常旭旁邊坐。”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我暗暗嘆了口氣，便把課桌上擺放不齊的課本試卷胡亂一通得塞進了書包，然后拎著書包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想，那天大概是我們故事的開始。

　　年少時期的友誼總是建立的十分簡單且迅速，可能因為彼此有一個共同喜歡的明星，可能因為彼此共享了一包干脆面，可能因為彼此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可能因為在課堂上偷偷傳遞了幾張小紙條……我早已記不得我們的友誼是如何建立的，我只記得我們都喜歡陳奕迅；喜歡放學后在門口的小賣部買一包5角錢的干脆面，吃完后還不忘將指尖上的味精舔去；喜歡在老師夸獎那些考上縣一中的學霸時恬不知恥的說自己是縣一中永遠得不到的人；喜歡在百般無聊的數學課上傳紙條討論著數學老師越來越稀的頭發。

　　若說數學課是百般無聊，那么數學老師更是百般可惡。數學老師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性，小眼睛大肚子，笑起來沒眼睛。

　　下午三點的陽光透過門窗灑在寫滿了令人費解的不等式方程的黑板上，細碎的灰塵在悶熱的空氣中舞動。盯著那塊令人發指的黑板好一陣，卻硬是看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學式，索性將目光轉移到數學老師的頭發上。

　　我隨便撕下了數學書某一頁的邊角，在上面潦草的寫上：你說數學老師以后會不會禿頂？然后窩成一團，彈到她手邊。或許是撕紙的聲音有點大，又或許是我們坐在靠窗的第二排，所以很不巧，我被數學老師發現了。

　　“林璇，你講講我剛剛在說哪題？”數學老師手中的粉筆停在黑板上未解完的一元二次方程上，擠著眉問我。

　　我慌忙站起身來，腦子一片空白，只能靜靜的看著數學老師的臉慢慢變僵硬：

　　“林璇！你自己算算，你數學考試及格過幾次！你天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啊？你把你剛剛彈到常旭那邊的紙條拿上來，我倒想看看你天天到底在干嘛！”

　　我低下頭去看那被撕破的數學書的邊角，卻怎么也沒有勇氣將那張寫有數學老師會不會禿頭的紙條送上講臺，只能用腳悄悄踢常旭求救。

　　“老師，那個紙條是我寫給林璇的，因為你剛剛說的方程我沒聽懂，所以才寫紙條問林璇。”常旭站起來，一臉鎮定的說。

　　“你不懂的題目下課不能再問嗎？還有啊，你問一個數學常年不及格的人數學題目，你膽子真大，坐下坐下，別耽誤我上課！”數學老師白了我們一眼，又繼續解黑板上的一元二次方程。

　　坐下之后，我和她相互對視一眼，然后暗暗嘆了口氣。

　　下課鈴終于在我的迫切渴望中響起了，我晃著常旭的胳膊，咬牙切齒的說：“數學常年不及格怎么了啊，數學常年及格的人也沒有多了不起呀”

　　她無奈的看著我說：“數學常年及格的人都沒有多了不起，更何況你還常年不及格。”

　　“……”

　　三

　　十一月份，深秋與初冬的交匯時節。北方溫度驟降，白晝漸短，黑夜卻變得漫長又難熬。

　　當然，難熬是學霸們的難熬，因為他們要起早貪黑的抵住寒冷和黑暗背書學習；而逍遙是我們的逍遙，像我和常旭這種成績中等且沒臉沒皮沒斗志的學生，越到冬天，越是開心，因為：

　　“冬天到了，下雪還會遠嗎？”

　　我和她都喜歡下雪，年少輕狂不知道的害怕，日夜祈禱著下一場大暴雪，大到能把所有通往學校的路都堵住，那樣我們就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家里吃喝玩樂。

　　上天眷顧，在我們的日夜祈禱中，第一場大雪在十一月下旬的某天傍晚紛紛揚揚的飄灑。語文課還沒結束，班里便沸騰起來，一個個都把眼睛往窗戶外面瞥。窗戶早就霧蒙蒙一片，雖然只能隱約看到窗外白茫茫的，卻也滿足了我們對雪的期待。

　　放學鈴響起，班里一片喧嘩。我看著滿是霧氣的玻璃窗，想著用手指在玻璃窗的霧氣上畫點東西，還沒等我動手，常旭便已經站起來在窗戶上亂畫了。她一邊在玻璃上亂畫還邊對我說：“我畫了麥兜，你快看看我畫的怎么樣。”

　　麥兜是一個動畫片里的一只很傻卻很善良的豬。

　　我把頭湊過去，玻璃窗上一個有點像麥兜的豬頭映入我眼簾，雖說有點像麥兜，卻比麥兜丑太多了。她拙劣的畫技和那個奇葩的豬頭讓我狂笑不止：“常旭呀常旭，你怎么可以把麥兜畫的這么丑，頭是扁的，鼻孔還一個大一個小。”

　　常旭配合著我假笑一陣，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用手指在那個豬頭下面補了兩個字：林璇，還故意指著那幾個字讓我看。

　　我伸手要擦去“林璇”兩個字，常旭一邊攔著我，一邊眉飛色舞的說：“這頭豬真的像你，你別擦呀別擦，我和你解釋，哈哈哈哈哈。”我輕挑了下眉，一臉不屑的看著她，尋思著她又要說什么刺激我的話。

　　見我收了手，她擦了擦因笑得太張狂而溢出的眼淚，然后一本正經的說：“雖然麥兜是一只豬，可沒有什么能影響它在我心中的偶像地位，所以我在麥兜下面寫你的名字，說明也沒有什么能影響你在我心中最好的朋友的地位，蠢不蠢呀你。”

　　我又看了眼她畫的那只又丑又怪的“麥兜”，卻越發覺得可愛，然后道：“你就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過我可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了，如果以后有什么影響了我在你心中的最好朋友的地位，我就抱著麥兜去找你，讓你捫心自問誰是你偶像，誰是你最好的朋友！”

　　常旭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說：“好好好，放心吧，我肯定會回答我的偶像是麥兜，我的最好朋友是林璇。”

　　一通打鬧之后，班里的同學也已經差不多走光了。我們把課桌上凌亂的書本和鋼筆往書包里塞，猜測著第二天學校會不會放假。

　　剛走出班門，一陣夾雜著雪花的冷風襲來，我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縮進棉襖里。原本還想著堆個好看的雪人或者和常旭打雪仗，可這些有趣想法全被那一陣刺骨的冷風凍僵在腦子里。

　　由于雪下的突然，誰也沒想到帶雨傘。于是我和常旭兩個人便攙扶著彼此，顫顫巍巍的頂著風雪一路走進學校門口的小賣店，心中暗暗悔恨前些日子的日夜祈禱：來一場大暴雪。

　　四

　　花開花落，云卷云舒，日子一天天從指縫中流走。變化的是班里越來越沉重的備考氛圍，不變的是我們清澈明亮的笑容和幾經輾轉卻不曾改變的夢想。

　　我的夢想是當一名作家，那種能把生活瑣事寫成生動故事的作家。我和她說我要把她寫進自己青春的故事里，她和我說她要把我的名字帶到她未來所要到達的遠方。

　　我問她怎么帶著我的名字去她未來要到達的地方。她說我還沒想好，不過你得相信我。我說我從未懷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立刻撲到我身上雙手勒住我說：“林璇，我們要做永遠的好朋友。”我說：“要把我勒死了，你把手松開啊啊啊，我們肯定是永遠的好朋友呀！”

　　“我們永遠是好朋友”這句話被無數人許諾過，人們喜歡許諾永遠，仿佛說了永遠，就真的不會弄丟彼此，仿佛說了永遠，就真的能夠永遠。

　　期末考試結束之后，我們如釋負重。北方的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街上匆匆而過的行人被層層疊疊的棉衣包裹的臃腫至極。

　　在最寒冷的日子里，窩在最暖和的被窩里，做著最美妙的夢，是最美好的情景。這種美好的情景可能會一直持續到日上三竿。然而不過早上八點，我便被一直響一直響的電話給轟醒。

　　“誰呀？”我耷拉著眼睛問。

　　“林璇，今天早上八點來學校拿成績單，你怎么還沒來？”電話對面是常旭熟悉的聲音。

　　“我忘了！我馬上到！”所有的睡意都消失無蹤，我趕忙起身，拖鞋穿反了也不管，一手刷牙一手梳頭，然后急匆匆奔向學校。

　　由于我家地理位置的優越性，我五分鐘便跑到了學校。班主任正在發手中的綠本子，那個綠本子記錄著每個人的期末各科成績和班主任寄語。

　　我低著頭竄到自己的位置上，綠本子已經在我的桌子上了，看來是常旭幫我拿的。

　　深呼吸一口氣，我慢慢拿起那個綠本子，卻不太有勇氣翻開去看自己的成績，因為我預感自己考得不好。常旭側坐著面朝我，見我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憋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說：“你看你慫的，不就是成績嗎，我物理考了四十六我都不慫，別慫，考得差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重頭再來的勇氣！”

　　我抿了抿嘴，對她使勁點點頭表示贊同，然而還是瞇著一只眼，慢吞吞的翻開綠本子。

　　果然分數格外刺目，尤其是數學。五十七分…心好像猛得被揪了一下，雖然我知道自己的數學確實沒有及格過幾次，但是也沒有過滿分一百五十分的試卷考五十多分的歷史啊。

　　我有點絕望的看向常旭，她看了看我的數學成績，竟也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我把頭埋進胳膊里，準備平復一下心情。平日里雖然沒臉沒皮沒斗志，可那不忍直視的分數擺在面前，卻真的讓我有點難以接受。

　　常旭大概以為我哭了，趕忙抽幾張衛生紙從桌子下面遞過來，然后用手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半趴在我的胳膊上說：

　　“別哭了沒事的。這一個學期我們確實沒有好好學習，所以考得差也是必然。寒假里我們督促彼此學習。既然縣一中考不上，那我們就約定一起考縣二中吧，到縣二中我們還做同桌好不好？”

　　原本只想平復心情的我，聽到她說這些安慰的話，反而想哭了。不是因為數學成績，而是因為感動。我慢慢抬起頭，吸了吸鼻涕對她說：“好，一言為定，林璇要和常旭一起努力，一起考縣二中，一起長大！”

　　五

　　寒假的每一天都在補習班和各種題目中過得格外充實。我和常旭約定每天早上六點準時給對方發一條信息，督促對方早起學習。

　　2006年的除夕夜，我在煲電話粥和鞭炮聲中度過。凌晨零點整，我打通了她的電話，一開始只是準備和她說一聲新年快樂，可是那晚她的話好像格外的多。雜七雜八閑聊一堆，掛電話時已經是旭日初升了。

　　她說畢業后要睡上三天三夜，誰都不許打擾她，她說她要和我一起出去旅游，最好去海邊，因為我喜歡大海，她說她要和我一起去看陳奕迅的演唱會，她說來日可期……

　　正月十六，春光乍泄。我們也迎來了初中的最后一個學期。學校為了振奮畢業班的激情，特意舉辦了誓師大會。誓師大會有一個環節是在紙上設想出自己的未來，然后上交給老師保管，畢業當天再還給我們。我坐在課桌前，在白紙上一筆一劃的計劃著我和她的未來。然后將白紙放好，等待老師收走。

　　我輕輕轉頭，想看一眼她寫了什么，是否有關于我。然而她卻把紙用手遮的嚴嚴實實，一個字也看不到。我撇了撇嘴，嘟噥著小氣。她微微抬頭，然后嘴角上揚。

　　我有點失落，總覺得自己的熱情沒有得到同樣的回應。她大概也看出我的不滿，所以交上白紙后，把臉湊到我面前說，“不要質疑我不在乎你，那張白紙發下來后我就把它交給你，到時候隨便你怎么看。不過呢，現在應該留有懸念。”

　　聽到她這樣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失落情緒被她發現了。于是將計就計，佯裝生氣，看向窗外，故意不理她，卻怎么也憋不住笑意。她神秘兮兮的說：“你猜我帶了什么來？”不由得我去猜想，她便把手伸進書包，掏出了一個隨身聽CD機來。

　　在那個沒有智能手機，沒有5G網絡，沒有電腦普及的時代，隨身聽和mp3便是消遣娛樂的奢飾品。雖然她手里的那個隨身聽又破又舊，但我還是有點震驚，問她從哪弄來的。她一臉得意的說過年回她奶奶家發現這個老玩意，覺得好玩，便向她奶奶要來了。

　　那是一個老式的黑色圓狀隨身聽CD機，邊緣有三個按鈕。按中間的按鈕便可以將圓頂打開。然后放入光碟，就可以聽音樂了。

　　有了隨身聽卻沒有耳機，總不能在各種課堂上光明正大的放音樂和同學老師普天同樂吧。于是我們那幾天省吃儉用，東拼西湊，硬是湊夠了幾元錢。雖說只是幾元錢，但從學校門口的小店里買一個劣質耳機卻是足夠了。

　　 2007年年初，陳奕迅的《最佳損友》火遍大街小巷。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用那個老式黑色圓狀隨身聽CD機和那個劣質耳機在各種課堂上單曲循環著《最佳損友》。隨身聽放在桌洞里，耳機一邊插在隨身聽的連接孔中，另一邊分為兩根耳機線，一個塞在她耳朵里，一個塞在我耳朵里。為了防止被老師發現，我們還故意放下馬尾辮，讓頭發遮住耳機。

　　陳奕迅淡淡的聲音隨著耳機飄進我們的耳朵，掩蓋住了枯燥的英語單詞，惱人的數學方程式和難以背誦的《出師表》，卻掩蓋不住我心潮澎湃的喜悅。

　　六

　　初三下學期在單曲循環的《最佳損友》里游走，在日漸炎熱的天氣中飛逝，我們被時光不由分說的推著向前走。黑板上的倒計時擦了又改，改了又擦，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不再間斷，斑駁課桌上堆滿了被翻破的課本，一切都在提醒著我們，我們快畢業了。

　　中考前一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她，問她害怕嗎，她說不怕，考得好或者考得不好對她來說都無所謂。我敬佩她竟有這樣的勇氣，卻未懷疑半分。只是互道了聲加油，便掛了電話。

　　一切喜怒哀樂都在那個蟬喘雷干的下午化作烏有。我收拾著房間里橫擺豎放的書本，準備去學校，拍畢業照，領畢業證書，參加畢業典禮，然后，結束我的三年青春。看著書桌上一沓沓試卷，我竟有種浮生若夢的錯覺。

　　到了班里，大多數人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好像對中考有絕對的勝算，又好像是因為終于可以暫時擺脫題海深淵而興奮。我走到座位旁，看見常旭戴著耳機，若有所思的盯著窗外的一棵香樟樹。我從背后猛拍一下她的后背，她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回頭看著我，哭笑不得。

　　班主任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厚厚一沓紙張。我記得，那是半年前誓師大會上我們交上去的白紙。他看著講臺下熱鬧非凡的我們，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改昔日嚴肅的面孔，一臉和諧的說：“我手里的白紙，是半年前的你們給自己的規劃，過會我會把這些白紙，原封不動的歸還到你們手里，過會去拍畢業照。拍完畢業照，你們就正式畢業了。無論結果如何，你們都是我最驕傲的學生。”

　　“老班如今可算想起來溫柔了，平時要是也這么溫柔我肯定好好學習。”我臭屁的說。常旭點點頭，表示贊同。

　　一張一張寫滿計劃的白紙被發下來，常旭將她的那張紙平鋪開到我桌上：“吶，當初我沒給你看的，現在你看吧。”我笑著拿起來，心想真是不錯，還記得給我看。

　　也只是拿起來的過程中是笑著的，紙上的內容大概是她要離開這個城市，但是她永遠不會疏遠我，我們還是永遠的好朋友。我抬頭看向她，不知所措。

　　她頓了頓，然后慢慢告訴我，寒假時她媽媽就決定讓她去上海的一所私立學校讀高中。她的戶口會在暑假遷入上海。因為同樣的努力，在這個北方的小縣城里，考普通一本都不容易，而在上海，卻很有可能考上那些所謂的名校。

　　一瞬間，我的腦海中劃過所有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各種美好：大雪中兩個互相攙扶前進的小小身影，期末考試失敗后的鼓勵和安慰，寒假里每日清晨互相監督的信息，課堂上一個CD機兩個人以及陳奕迅淡淡的聲音，考同一所高中繼續做同桌的約定，永遠是最好的朋友的承諾……

　　在未來已被大人規定好的情況下，那些曾經的承諾和約定都顯得蒼白無力，那一幕幕的回憶，想說聲美好都覺得描述不妥。

　　沉默許久，我嘆了一口氣說：“挺好的決定，去上海讀書為了更好的未來，又不是生離死別，有空的時候就回來看看我，不許忘了我。”眼淚逼滿眼眶，我努力將視線轉移到上方好讓眼淚不落下來。

　　她抱了抱我，說：“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這個隨身聽送給你，算是我們友誼的見證，以后你上高中無聊時就偷偷聽。但是不要因為聽歌而忘了學習。私立學校是容不得手機的，所以我也沒辦法找你聊天了，但是我一定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那天晚上，班里其他同學去參加班級聚餐，我帶常旭到我家玩，我們坐在床上說未來，說過去，說理想，說社會。說著說著就笑了，說著說著就哭了。

　　大概一個星期之后，她發來信息，短短三個字：我走了。

　　我回復：三年之后，好友依舊。

　　七

　　我如愿考上縣二中，也交到了新的好朋友。只是看著旁邊坐著的不再是她而是其他人的身影時，還是會默默傷感；也會在偶爾午夜夢回時從床上坐起拿著那個早已壞了的隨身聽，思考著她在干嘛；會在一個人走在大暴雪里時想象著上海的雪景；也會逛街時看到麥兜的毛絨公仔忍不住買下來；會在難過時給她寫很多明信片，雖然我知道這些明信片寄不到她那里；也曾嘗試撥打她以前的手機，卻總是沒人接聽……

　　高中開學前，爸媽為了給我營造更好的環境，便在二中附近買了房子，常旭離開后不久，我也搬了家。后來一切都很平淡，我沒了有關于她的任何消息，但我相信，三年之約，她一定會如約而至。

　　 2010年暑假，高考結束。我申請了qq號，加了初中班群，從群成員中找到了她的名字。立刻加了好友。qq提示音傳來好友驗證成功的消息。

　　我有些激動的敲打著鍵盤：這幾年過的還好嗎？

　　半響，是她的回復：挺好的，你呢。

　　我怔了怔，回答道我也是。

　　然后便是沉默，再也找不出可以傾訴的一字一句。我曾想著若我們有機會聊天，我們一定會聊上三天三夜，因為三年未聯系，我們有太多太多對方不知道的事情想與對方分享。

　　是啊，三年未聯系，我們有太多太多對方不知道的事。我點開她的空間，發現她的空間是我不曾參與過的喜怒哀樂及生活瑣事，她與別人的合照是我素未謀面過的陌生人。一種莫名的悲哀涌上心頭，我繼續翻看著她的留言板，令我奇怪的是給她留言的那些陌生賬號都稱呼她為常璇：

　　“常璇，高考加油！”

　　“常璇，以后我保護你吧。”

　　“常璇，你不許再偷偷哭了。”

　　“……”

　　五百多條留言，我一條一條的往下翻看，心里五味雜陳。最早的一條留言應該是她上高一，是她自己給自己留的言：從今天開始，就叫常璇吧…

　　我濕潤了眼眶，點擊回到聊天界面，問她為什么改了名。她問我是否記得初三她說過要帶著我的名字去她未來要到達的地方。我說記得。她說她做到了。看到這句話，我握著鼠標的手竟有些顫抖。我問她，你還想我嗎？發完這句話，我閉上眼睛，我怕她說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良久，隨著消息提示音的想起，我慢慢睜開眼，一段長文填滿界面：

　　“想過你。高一寒假也特意回縣城去你家找過你。可是，你好像搬家了，也確實難過了一陣。不過后來，我也有了新的好朋友，我和她們關系也很好。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有什么影響了你在我心中的最好朋友地位，你就要抱著麥兜來找我，讓我捫心自問誰是我的偶像，誰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如果，是時間和距離影響了我們呢？麥兜確實很可愛，可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幼稚把麥兜當偶像了。因為，它不適合了…我們很久沒說話了，坐在你屏幕對面的不再是十六歲的那個常旭了，可能是一個你所不了解的，甚至不太認識的常璇了。”

　　大片大片的荒蕪在心底最深處蔓延。我們的聊天沒有了后續。我沒有問她三年來經歷了什么事，她也沒有問我三年來有哪些好玩的事可以和她分享。有人說過，緣分最怕平肩走著，心卻遠了。哪來的永遠？年少親密的伙伴隨著各自成長，便也各有隊友，圈子早已不同，怎么也融不進去。

　　八

　　距離2006年，已經過去十四年。我拿起那個老式隨身聽CD機，找了塊濕布，將附在表面上的灰塵使勁擦去。CD機下面，壓了一張明信片，由于擱置的時間太久，表面已經微微泛黃。明信片上是圓珠筆留下的字跡：

　　“三年后，我一定會如約而至的！”

　　落款時間是2007年6月27日。

　　手機里還在單曲循環著陳奕迅的《最佳損友》：

　　“為何舊知己在最后，變不到老友；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