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兒樓春燕，七八歲開始就常常住在山下的姐姐家里。

　　樓春燕小學在上東澗村念，初中在洪關鎮念，只上了一年就退學了。

　　那一年，采仙和她說了好幾次，“今年雨水好，山上的山梔花太多了，一個人實在摘不過來”。

　　樓春燕想著頭上兩個姐姐一天天學都沒上過，自己上了這么些年也知足了，也就輟學回家，幫忙農活。

　　樓大輝最寵愛家中的小兒女。他去大團鎮上趕集，總要捎回來好吃的給他們。樓大輝挑些山貨到大團鎮上去賣，回來的時候就買些索面，白糖，小點心等。有一回，樓大輝從大團鎮趕集回來，路過周家鎮時，看到一個跳柴的人，柴綁得很喬。那個人也看著他，叫道，“表哥！”

　　原來，那人看到樓大輝挑著的方籃上面，寫著樓大輝父親的名字。樓大輝的母親，就是從周家鎮嫁到深山里去的。巧合的是，樓春燕也和她二姐一樣，嫁回到了周家鎮。

　　她生了一兒一女。但是，她的女兒和兒子之間只隔了不到三年，是不合規的。于是，樓春燕跑到安徽的舅舅家躲了幾個月，又到另一個親戚家躲了幾天，直到快生的時候，挺個大肚又回到采仙家躲著。

　　計生人員終究還是尋到山里。

　　晚上大家都睡下了，聽見有人敲門。

　　采仙以為是女婿在敲門，開了門。樓春燕也沒處躲，就挺個肚子安安靜靜和計生人員回了周家鎮。

　　第二天一早，樓春燕就從家里出發，坐公共汽車去市里。陪同的有兩名政府的工作人員，婆婆，還有娘家來的樓春芹。春芹的父親就是樓大輝第一任妻子生的大兒子，春芹按輩份管春燕叫小姨，但其實年齡相仿。春芹那天穿個大紅色的衣裳，特扎眼。

　　車子開到沿途村口的車站，總會停下來。兩名工作人員，一個把守前面，一個拽著春燕的手，堵著后門。有人上下車時，工作人員的手就會格外用力地抓住春燕，寸步不離。

　　車子在黃泥路上顛簸著，一路向前，出了周家鎮，過了藥谷鎮，又快過了嘉尚鎮，眼瞅著就要到市里了。公共汽車越是開近市里，婆婆和樓春芹的心就越緊張。

　　車子晃晃悠悠在嘉尚鎮的梅鄔村停下來，推推擠擠上來三五個人。公共汽車早擠滿了人，落腳處都幾乎沒有。新上來的人使出渾身氣力往里擠，沖斷了工作人員拽著春燕的手。工作人員也是身手敏捷，一把又把春燕的手抓回來。

　　等到車子關上門，工作人員才發現手里拽著的是婆婆的手。春燕和春芹趁著這一通亂擠就滑溜下車去了。

　　“快停車，快停車！孕婦跑了！”工作人員沖司機嚷道。

　　司機也是神經回路比較長的那種人，半天才明白過來。再等車徹底停穩，工作人員們擠出人堆，下公共汽車，春燕她們早不見了人影。

　　他們遠遠瞅見前面高高的嶺頭上，有個穿紅衣裳的人，就追過去，又耽誤了幾分鐘，終是沒有找到人。

　　而這時，春燕求著一個好心人收留，早躲到人家二樓的房梁上去。

　　兒子當晚就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