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紅綃來到承乾宮時,皇后洛清月已經同煬帝蕭亥聊了有些時候。
晴空萬里,不見浮云。承乾宮政殿殿門緊閉,新上任的總領太監守成正在盡職盡責的守在門口,看來也是被下了死命令,一只飛蟲也是不能放進去的。
守成被任命為總領太監還未到一旬,站在宮門口遠遠見到屬于貴妃的儀架施施然的往這處來,心底禁不住泛起愁來,這位祖宗怎么也來了?眼見著那位身著桃紅色宮裝的主子越走越近,他只好弓著腰碎步緊邁,面帶恭謹走上前去。
“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如意。”守成的聲音有些低緩,因故意壓低嗓子倒也聽不出來太監獨有的尖細聲音。
“嗯,起來吧。”紅綃心里有些急,眉頭微皺,雙眼瞧著幾步之外殿門緊關的正殿,眸子幽深光澤粼粼。“皇后還在里面?”
守成禮成之后依舊微微鞠著腰,雙眼微垂注視地面,不敢絲毫違矩。聽到貴妃娘娘的詢問,心頭不禁一緊,頭皮發麻。
這貴妃和皇后之間的事情,后宮之內誰人不知。雖說皇上如今寵著這位,可是沒見那位族內只剩下旁支都快沒人的皇后,中宮之位這么久了依舊穩得很嗎?身為奴才,守成自是不敢揣測皇上到底如何想的,如何明哲保身將他腳下的位子踩得穩一些,才是他真正關心的,沒料到這位竟也沒見的比皇上的心思好猜多少、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才能兩邊都不得罪。
總領太監沒有回答,其他人自是不敢越到前面去。一時間,這承乾宮居然靜的連宮墻之外的鳥鳴之聲都聽得見。
貴妃紅綃見這位面生的太監,久久不語。心底對于中宮洛清月的擔憂又多了幾分。出口的話語也帶上了不經意間的急躁:“怎得,本宮的話很難回答?”
一聲帶著些許怒火的話一出口,守成心底立刻就有了決斷,無論如何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他的前任莫名去了,這位子才輪到他。可再好的位置也要有命活,才是真格的。
“回貴妃娘娘的話,皇后娘娘進去已快有半炷香的時間。”守成說完還借著彎腰的時候,不經意的瞟了一眼這位貴妃娘娘。只見貴妃面帶急色,聽了他的回話立刻雙手略提起宮裙就往正殿方向走去,步履大而急促,身后的一眾的侍女們小步緊緊的跟在后面,直到紅艷的衣裙在殿門處消失。
守成依照命令照舊站在殿門口處,雙手隨意撣了幾下衣服,又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站定。隨著貴妃紅綃而來的侍女們面面相覷,而后也息聲站定。總領太監守成站在殿門旁豎起耳朵,未聽到皇上訓斥他的聲音,心里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還好……賭對了。
原本,他也是揣著皇上的命令的。皇上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絲毫透露給其他人,但他站在貴妃身旁自是能知道貴妃主子微怒之下的焦急,若說是為了爭寵到也不像,沒見到哪位宮嬪因為皇上多見了幾面皇后就急成如此摸樣。思及皇上必不會保他,但是若是他誤了貴妃的事情,恐怕必然會遭到懲罰,亦或是腦袋搬家。
皇上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不知曉,可是他這命自是沒有貴妃娘娘一句話重要就是了。
宮殿內,煬帝蕭亥見殿門被人打開,還未來得及訓斥那個將他的話沒有放在心里的奴才,就發現進來的人身著紅色宮裝,面若桃李,妖艷惑人。
嘴里的訓斥不禁就變成了輕輕的問話:“貴妃怎么來了?”話音剛落,無視身子微微蹲下行禮問安的隆寵貴妃,眼若利刃掃向還跪在下方的中宮皇后洛清月,停一瞬后,才好似緩過神回了句平身后,抬起手來向紅綃招了招手,示意其上前來陪他。
紅綃應聲起身,垂下眼來眼尾一掃,瞧著那人即使跪在那里也是規矩極嚴,雙腿閉攏衣袖蓋在上方,沒有一絲紊亂。雙足墊在股后身形筆直,微收下顎,低垂眼眸。
縱使身旁的美艷女人已然起身走向她的夫君,她仍是秉持著禮教之中對于妻子要求一般,不怒不妒,一副賢良淑德的皮子好似早與她嚴絲合縫,將鮮活的人包裹的嚴嚴實實,沒有一絲活氣透露出來,只余下刺骨的冰涼縈繞其間,讓人觸之心涼。
貴妃紅綃端著雙臂,桃紅色的羅紗裙無風自動,行走之間猶如霧里看花,飄渺靈動,艷麗非常。可她的全副心神都被下方依舊跪在原地的皇后洛清月掌握,明明已經到了皇帝身側,依舊邁著步子不留神就踩到衣裙,整個人都朝端坐在龍椅之上的人摔去。
皇帝蕭亥見皇后還是那樣子的恭敬守禮,看著下面雙眼漠然,形容端正的人,嘲諷的挑了下眉毛,嘴角的冷笑是如何也壓不下去了。眼前一抹紅色恍然而過,下意識展臂收攏。懷中驟然填滿,腦中不禁然回想起當年的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天明方才燃盡的龍鳳燭……
片刻后,煬帝蕭亥嘴角那絲笑容不見了,面容冷凝。狹長的雙眼內猶似覓湖一般幽深壯闊,望不見底。“貴妃這投懷送抱的本事,倒是不錯。”低啞的嗓音好似調笑響在紅綃耳畔。
攀附在煬帝蕭亥胸前的紅綃聽到后,心神頓時一緊,多年來身為香荀的本能感受到了一股殺意。立即雙手撐在椅子上面不由自主地想退出蕭亥的懷里,可是煬帝蕭亥好似調情一般不僅沒有松開,反倒是將手臂猛地一收緊將紅綃按在了心口處:“愛妃可是還沒有回朕的話呢?”
紅綃自從進殿以來一雙眼睛都明里暗里的圍著洛清月轉著,此番經蕭亥一說,竟不知道這狗皇帝蕭亥說的是哪一句話,無論哪一句總歸是她不知道的就是了。想到此,紅綃眼睛好似羞愧的從蕭亥的眼睛移開,飄然間瞧了眼依舊不知為何而跪在原地的皇后洛清月。
緊緊抱著紅綃的蕭亥自然感受到了懷里人的注意力轉移了,轉到了那人身上。
“自周朝建國以來便有規定,后宮不得干政。皇后,你可想明白了?”蕭亥松開了懷里的人,伸手撫摸著龍椅上面的龍頭,不再看立在身側明為整理衣飾,實則不知又在想些什么的貴妃。想什么?無非是眼中浮浮沉沉,只剩下了已經跪了許久的皇后洛清月。
殿中心的洛清月即使跪在原地許久未曾歇息,面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冷淡的雙眸淡淡的望向問話的皇帝,粉嫩的雙唇微微張開回話:“回陛下,臣妾所言皆是屬實。”
煬帝蕭亥聽后未至一詞,略微前傾的身子又再次向后倒去。方才摸著龍頭的手隨意的抓起站在身旁紅綃的手,肆意揉搓雙眼微瞇著暗暗的瞄著皇后洛清月的面色,見她并沒有任何反應之后,下一瞬就將手里的那手狠狠一甩,嘴里冷哼了一聲。
紅綃原本站在煬帝蕭亥身側,看著洛清月跪在那里就不太舒坦,剛要張口替皇后向狗皇帝求饒。就聽著狗皇帝和洛清月前言不搭后語的打啞謎,心底頓時火更大了一層,看著狗皇帝拿她的手跟玩物一般,眼皮下壓著一股子狠勁兒,心里面盤算著今夜要將她所剩無幾的毒藥喂他一嘴。七竅流血都算便宜他了!
殿內煬帝蕭亥的冷哼聲還未散去,就聽見殿門口首領太監守成揚聲稟報:“皇上,恒安王同楊公爺剿匪歸來,前來述職。”
煬帝蕭亥低聲不知說了句什么,而后就揮手叫兩人退下。皇后洛清月和貴妃紅綃受到旨意,行禮拜退。皇后洛清月走在前面,貴妃紅綃依禮落后半步。
兩位宮嬪才從殿內走出就與前來求見的恒安王和楊公爺遇見了,互相見了禮便是分開了。未曾多說一句話,走在洛清月后面的紅綃卻還是看到了洛清月朝著恒安王微微點頭的動作,心底禁不住想皇后此番來到承乾宮跪了這么久,恐怕就是為了見恒安王一面吧。
瞧著身前走路依舊是端正優雅的皇后,貴妃紅綃突然覺得她蠢得可以。自作聰明的前來解圍,生怕前面那人受到狗皇帝一絲一毫的折辱。看著那人被狗皇帝罰跪,心里還想著不計如何,都要讓狗皇帝將今日給那人的苦楚百般的討回來。
哪曾料到一切都是那人求來的呢?
如此,她又算得什么?
笑話嘛?還是自作多情?
思及此,紅綃的喉嚨不禁發堵,呼吸都急了半分。腦子里面一團漿糊,胸腔之內好似踹著一個冒著青煙的炭盆,不僅燒的心疼還嗆得眼底微酸,隱有迎風落淚之感。她不想教那人看到她如此摸樣,心里不知為何委屈的厲害,幾個跨步將身前的皇后洛清月甩在了身后。
承乾宮內只余下還未來得及開口的皇后娘娘,望著莫名神氣的貴妃背影愣了神。殊不知,洛清月和紅綃這般的做派倒是坐實了宮內的關于皇后和貴妃不和的流言。直到煬帝蕭亥身死燈滅之時,才意識到他從未看錯過貴妃看向皇后的眼神,那樣的神情同當年的自己是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