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惡人洪蒼登場
灰衣小廝出了文試殿之后,帶著一路的屁慌不擇路地亂跑,
卻是陰差陽錯地來到了距離城中心廣場不遠的“觀蓮橋”,
這觀蓮橋長約百步,乃是亭橋,
橋兩邊的護欄旁是青石長椅,
這里清風常在,從下面的塘中浮逸而來陣陣幽香,
坐在長椅上,只需稍微側身偏頭往塘中一看,便是白蓮遍布,卻不集不稀,疏密得當,另有青葉陪襯,甚是養眼。
這里向來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此時此刻也有老少許多人坐在長椅上笑談人生,實在快哉。
然而,伴隨著遠遠被風吹來的一陣古怪的惡臭,所有的談笑聲都因此停了下來,
仿佛心有靈犀,大家通通不約而同地朝著橋東那端看去,只見一道灰色高瘦的人影逐漸清晰,一張時刻繃緊著的臉面露慘相,腳步凌亂不堪,卻是帶著那種惡臭朝著橋亭這邊狂速靠近。
灰衣小廝狂奔到這里幾乎就要喪失了心智,計劃的失敗是他始料未及的,卻遠遠不能夠讓他心甘情愿,
所以他心中除了失敗的沮喪,還有諸多不服氣,
因為那幾個蓬發少年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害他們,
而他們也沒有堂堂正正地打敗自己的詭計,
只是恰巧頭上有那樣養蒼蠅的蓬松頭發而已,
所以他現在因為大師兄和失敗而恐懼,又因為輸得憋屈而暴怒不已,
于是當他遠遠地看到橋亭中眾人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他想都沒想,為了泄憤,立時嘶喊道:“看個屁???!再看把你們臭死??!我來啦?。 ?p> 說著加快了速度狂奔過去,
頓時糊得橋亭眾人撒腿狂奔,
生怕被他震驚全城的臭屁熏死!
灰衣青年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上了橋,
可是橋上的人并沒有全部走光,
他的余光看到還有一個人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青石長椅上,
仿佛把他的威脅和臭屁當空氣似的,
他一下子怒了,我特么是誰?我可是白蓮城劍派的第九十八代弟子??!還有劍派中少數派的大惡人師兄作為靠山,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看到老子來了還不跑?!
他想都沒想,看清楚都不看清楚,就這樣跳到那個人面前,尖叫道:“你這沒長眼…呀!呀——!”
啊!
啊?。?p> 啊啊??!
天殺的,怎么鬼使神差?!
他嚇得渾身一軟,當即給長椅上坐著的人五體投地下跪,屁聲還在爆響著,他的哭腔卻更加賣力,連連喊道:“??!大師兄,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啦??!
-哈哈哈!您現在不應該是在紅蓮塢嘛?嘿嘿……”
他卑微得像條狗。
眼前的這位可正是劍派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是他的大師兄兼人生導師一樣的存在啊,
剛才不小心冒犯了,冒犯得有多狠,自己示弱得就應該有多厲害。
而那位被他尊稱為大師兄的,是個穿著白底紅花邊烈焰紋飾大袖披風的冷容青年,坐在長椅上,一只火紅的長靴連著一條不知道有多長的左腿翹著九十度角的二郎腿,左手正伸進衣服里撓著腋下,右手肘則搭在欄桿上,偏頭看著一塘白蓮花,表情不喜不悲,眼神平靜深邃,只是面色天生般蒼冷,乃是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
大師兄的身體周圍仿佛有一層奇異的屏障,亦或是有著其他的原因,此刻絲毫沒有被灰衣小廝持續的放屁所影響,依舊那么冷靜,那么冷酷,像是滅世赤火中央獨自盛開的藍色冰蓮,令人敬畏。
灰衣小廝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在大師兄面前顯得更加可笑,
因此深深地把頭抵在了地上,就此一言不發地顫抖了起來。
紅靴青年似乎終于從自我的欣賞中抽出時間來,冷冷的眼睛緩緩移動著,瞥了灰衣青年一眼后,沙啞而充滿磁性又有魅力的嗓音不疾不徐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是!”灰衣小廝開始磕頭。
紅靴青年用手捏起了指節,
看都不再看小廝一眼,又道:“這些事情的起因,在世俗的眼光里本就是荒唐的,
-因為白蓮城某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主動鬧了事,平白無故地惹到了別人,所以被打了一頓,
-接著,他的哥哥尋仇上門,又把人家惹了一遍,結果還是慘敗在那人無形的耳光之下,
-然后才來求取本君的幫助,結果還是為了尋仇泄憤。
-但是我卻答應了,哦,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早就想明白了,因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他也是惡人,所以我才幫他。
-有些人的確生來就是惡人的,但在這個善人橫行的世界里,惡人通常很難找到一套完整的作惡法則,容易被迫成為善人,
-接著就會因為夾在兩者之間變得不倫不類,遲早有一天,他們在爆發后做下的惡果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
-所以惡人必須要作惡,而且要在情況惡化之前,有規律,有手段,有底線地作惡,那么便需要一套規則。
-而我便是那套規則。我是凌駕在整個人族之上的規則,是大義,自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明白應該怎樣作惡,才能巧妙地平衡這個世間的善惡,
-所以,我是惡人的救世主,是世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規則,是人族不斷進化的車輪!
-為了維持善惡的平衡,所以我放任他,幫助他,差遣你去陷害那些人,因為單憑他已經無法作惡了,
-那么那種憤怒就會無處發泄,從而降臨到無辜者身上,比如良家婦男,還有懵懂無知的小孩。
-為了避免那種糟糕情況的發生,所以才去陷害那些人。但是……”
“你卻失敗了?”紅靴青年的雙手一頓,冷眼一掃,突然撤開二郎腿,鞭子一樣的腿,伴隨著猛烈勁風,從上到下力劈在灰衣小廝的后腦勺上,
只聽咔嚓一聲,似乎是什么東西碎掉的聲音。
下一秒,灰衣小廝騰地從地上跳起來,前額并沒有事態發展后的破碎跡象,而是大體上完好無損,只有一小塊因為用力磕頭造就的紅色血印。
與此同時,小廝居然沒有再放屁了,他低頭一看,凝縮的眼瞳里,倒映出地上開了個腦袋大小窟窿的地板,透過窟窿,甚至能看到一些碎石正在嘩啦啦地墜入塘水之中。
原來紅靴青年的那一腳并沒有試圖殺死小廝,
而是隔山打牛地錘爛了地板!
小廝明白了意思,不再放屁的他當即對著大師兄深深鞠了一躬,嚴肅道:“多謝大師兄不殺之恩!大師兄,我還能用!”
紅靴青年沒有再看他,只是用從來沒有起伏的聲音繼續道:“洪福,你不僅是本君的師弟,還是被我賜予‘洪’之姓氏的得力助手,你這些年來作惡得井井有條,惡果程度不多不少,很讓我滿意,其實在心里面,我已經把你當做親弟弟了?!?p> 洪福聽了更加恭敬,但實際上,他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資格,稱得上洪蒼的弟弟,
在他的心里,自己最多只能成為洪蒼的一條走狗,
但洪蒼作為惡人太偉大了,他至少也要能夠當一條走狗,可是這次他卻慘敗了,巨大的悔恨之下,他只能恭敬地對洪蒼所謂弟弟的表達不置一詞。
然而洪蒼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冷不丁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就算是為了作惡的規則,失敗之后應該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的不足,而不是當即下跪求饒,一昧地討好,
-那樣的話,你是看不到慘敗的原因的。
-然而,我根本不允許自己心中的弟弟對自己下跪,如果我是作惡的規則之主,是一輛巡邏于世間的馬車,那么像地主家的傻兒子那樣的人,不過是跟在這輛車后面的走狗而已,
-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我的車輪,洪福,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洪福聽著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洪蒼將洪福攬入懷中,輕輕地撫著他的背脊,又說:“這是我首次在口頭上承認你是我的弟弟,
-在此之前,我已經把你當做弟弟,之所以現在才告訴你,是因為你也是直到現在才透露出自己脆弱無助的一面,
-看到你被欺負成了這個樣子,我很傷心,如果我的話能給你帶來哪怕一點點溫暖,便是我彌足珍貴的勝利,
-我們惡人在善人的世界已經是夾縫求生,這種勝利,是我可以享受一整年的愉悅,
-所以,答應我,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嗎?”
洪福在洪蒼溫暖的懷中連連點頭,嘴里含糊不清地“嗯呀”著,似乎是感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但就在此時,洪蒼撫著洪福背脊的那只手,突然揚起來手腕轉了一個大圈,又猛地一僵,從虛空中牽扯出一條通體猩紅的古怪蟲子,
那像是一只蚰蜒似的紅蟲子,伴隨著洪蒼在洪福背脊上的反復拍入,由此緩緩鉆進了洪福的身體,
同一時刻,洪福的喉嚨里發出來咯咯咯的痛苦的聲音,眼球暴突,青筋暴跳,張大了嘴巴,
突然變得無比細長的舌頭從口腔中探了出來,整個人渾身發熱滾燙,并且在持續膨脹,
仿佛接納的力量已經不可承受,
隨時會爆體身亡一樣。
然而冷靜的洪蒼在洪福即將炸掉的時候,加倍抱緊了洪福,
洪福的上身被用力箍住,下身則是變態瘋狂地甩動著,
嗒嗒嗒,骨節錯亂磕碰的聲音難以停歇,
其人只怕已經痛苦到了極點,可是洪蒼再度加倍抱住洪福,從這一刻開始,洪福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
每次縮小,洪蒼都快速環住手臂,然后用力抱緊,
就這樣,大約十個彈指的時間過去,
原本活蹦亂跳的洪福,已經變成了一只猙獰丑惡的腥紅色蚰蜒,一個成人手掌大小,數不盡的細腿節肢在洪蒼的右手掌心上顫動著,發出咔咔咔的聲音,
模樣恐怖,音色讓人聽了頭皮發麻,恐怕隨時都能嚇死任何一個心臟不好的人。
看到這樣的洪福,洪蒼僵硬的表情終于露出欣慰一般的微笑,輕柔撫摸并注視著手中的“蚰蜒”說道:
“我親愛的弟弟啊,你要明白,人類的身體終究是有極限的,不管使用什么樣的技巧謀略,都會有山窮水盡的那一天,
-你現在豈不就是這種情況?我因此時常在想象,在預料,
-有時候也會憎惡現在的人族,
-為什么不能夠和妖邪之物友好相處呢?
-如果大家都能夠融合在一起,而我們人族仍舊為王,人族的進化一定會以可觀的速度發展,
-我始終都在期盼著那一天啊,
-但是我已經不需要等待多久了,
-它已經無比無比接近了。
-而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正是迎接人族進化浪潮來臨的前戲,前戲是不可或缺的東西,不是么?
-我的弟弟啊,因為人類的身體終究是有極限的,所以我賦予了你這樣的形態,帶著它去找尋你失敗的原因吧,
-回到文試殿,去往武試殿,只要潛入橋下的這座荷塘,就可以順著荷塘下的泥沙,穿透泥石的阻隔,
-潛入到武試殿中央的池水里,
-但是請你記住,只是那四個被標記為目標的人,在他們進行武試的中途,你只要跳出來恐嚇他們,騷擾他們就可以,
-你擁有隱匿在空氣中的能力,最多給接觸者帶來灼燒之感,所以只要江白鶴和鴻逸君不出手,你就不會被發現,
-而我相信他們兩個人絕不會輕舉妄動,
-因為前輩都是那樣的尿性,想要看到自己關注的人做出超常的舉動,
-因為我們的作惡規則并不是要我們肆意去傷害無辜之人,而是為了平衡惡人們的心理,只要讓他們心里感到愉悅就足夠了,哼哼哼哼哼哼哼,好了,去吧……”
說罷,將化身為蚰蜒的洪福從地板上的窟窿投入水中,
于是那一條腥紅色的身影逐漸向著深水處而變得黯淡,最終消失。
過了許久,就在洪蒼繼續起了他的賞花時光時,
一個扎著雙辮,穿著小裙子的小男孩從西橋那端跑了過來,
小男孩從背后拿出了一串糖葫蘆,對著面前的洪蒼嬌聲道:“大哥哥,是你把那個好臭好臭的大壞蛋給趕走的嘛?”
“你的撫養人呢?”洪蒼看著小男孩,不回答,而是這般反問道。
撫養人是相當于父親一樣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人族是沒有父母的天地之靈,
但部分人族誕生的時候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形態,
那樣的人族在長大之前便需要一名或者多名父親一樣的撫養人,承擔保護喂食和教育的責任,
并且在相關部門登記,
部分的還多出一個娘親一樣的撫養人,可能是一個外出賺錢養家,一個在家里打雜做飯這種組合。
一家三口的組合現在比較流行。
“父親在城西的柳巷,和年輕的美男子玩。娘親在家里和叔叔們打牌。”小孩子道,說著把糖葫蘆朝洪蒼遞過去。
這里的娘親說的也是男人,
在這個世界,娘親被承擔了大部分時間教育孩子,照顧孩子,引導孩子學習的責任,
同時,娘親的稱呼讓人們感受到偉大的溫柔的人性的光輝,是無比尊高的存在,只要是稍微有點良知的人,決不允許娘親的稱呼被任何一個人玷污。
“你一個人出來玩?”洪蒼坐正了身子問道。
“嗯?!毙『⒆犹煺娌⑶掖蠓鹊攸c頭,然后第無數次想把手里的糖葫蘆遞給洪蒼。
但是,洪蒼突然把小孩的左腿嵌入到了地板上的窟窿里,
奪過他的糖葫蘆,把糖葫蘆塞進了小孩的喉嚨里,
糖葫蘆不能出來,也不能下去,就這樣卡住了。
小孩隨之發出嗚嗚的想要嘔吐,又想要拼命嘶喊求救的聲音,無力感卻在同樣的位置爆發,同時在不斷地掙扎著,
但是洪蒼剛才的動作太過霸道,拉傷了孩子的四肢關節,瘦弱的小孩已經使不上哪怕一點點力氣,因此無能為力,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然后漸漸地,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涌出,
面色逐漸驚恐蒼白了起來。
但洪蒼卻無動于衷,翹著二郎腿坐在長椅上,左手放在右邊大腿上,右手指著小孩子沉聲說道:
“難道你的撫養人是人渣嗎?
-為什么可以放任一個小孩子在大街上游蕩?
-萬一碰到了無惡不作的壞人怎么辦?
-會死的吧?
-所以為什么你的撫養人會這樣不負責任?
-他們一個去了青樓,一個在家里打牌,
-完全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
-然而,你卻是這么地善良,這么地友好,
-對比之下,你的撫養人簡直是畜生一樣的存在。
-我今天要在這座橋亭里坐上一整天,
-因為我是劍派的大師兄,
-如今劍派的絕大部分人都在主持弟子招募,
-城主府的人今天也有命案要審理,
-所以除非太了不得的人過來,
-否則無論誰都不敢對我的舉動指手畫腳,
-我要看看你的撫養人究竟什么時候會過來找你,
-以及,他們見到你是怎樣的反應,
-如果結果讓我感到失望透頂的話,
-我會幫助你清理門戶,宰了他們,
-然后讓手下親自將你撫養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