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存說服了馮雷的母親，帶走那張名為《藍色骨頭》的電影光盤后，就立即找到一家網吧將它插入光驅。

　　出乎意料的是，光盤內并不存在任何影音文件。

　　只有幾個打開后全是亂碼的記事本。

　　馮雷的學術經歷她了解過，科技大學畢業，材料化學碩士研究生，輔修計算機第二專業。

　　要么這張光盤里的亂碼是他出于懷舊不舍丟棄的教學素材，要么就一定與八年前那場泄露事故有關系。

　　因為除了死亡之外，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別無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光盤中的內容事關重大，絕不能輕易假手于人。

　　無奈謝斯存又是個除了Word其他功能一竅不通的計算機白癡。

　　能幫她解開這無字天書一樣的秘密的，就只有一個人選。

　　聞韶的名字很高級。

　　第一次在她病床前的卡片中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謝斯存這樣對她說。

　　而后者卻一臉興奮地發問。

　　“為什么搞基？你真神了！還能從名字里看出我搞基！”

　　那一年謝斯存還在讀大學。

　　母親的術后留觀期結束，正準備轉病房回療養區。

　　聞韶是剛搬進來的病友。

　　穿著印槍炮與玫瑰樂隊圖案的破洞T恤裙，皺巴巴的皮夾克，機車靴，花臂從手腕上露出一截，帶著許多個不重樣的古董銀戒指。

　　非常令人耳目一新的孕婦打扮。

　　是的。

　　她還挺著個水盆一樣大的肚子。

　　入院治療的原因是胎兒過大導致的心臟風險，所以和謝斯存的母親一樣住到了半山心外科的病房。聞韶說到這兒坐在床沿一邊晃蕩著雙腿一邊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撓了撓頭，說自己頭回當媽沒經驗，吃多了。

　　謝斯存瞥了一眼她手里三包不一樣顏色的細條狀餅干。

　　對此深信不疑。

　　那一年聞韶還未滿十九歲。

　　她的孩子已經在她肚子里待了七個多月。

　　在得知謝斯存是法學生之后她立即信誓旦旦拍著胸脯向她保證，自己孩子的來源渠道絕對合法，是她過完了十八歲生日之后才“種下”的。

　　“種下”是她的原話。

　　聞韶說自己是孤兒院長大的。

　　她認為至少有了這個孩子，這世界上六十多億的人類不會再全然與自己無關。

　　恰逢每到手術階段謝斯存和母親的母女關系都會瀕臨崩潰的邊緣，面對聞韶如此不負責任的言行，謝斯存忍不住劈頭蓋臉把她數落一通。

　　聞韶只是一如既往傻笑著沒有還嘴。

　　這就是聞韶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的容貌五官與衣著品味都在往重金屬搖滾那個方向靠攏。

　　唯獨脾氣宛如一個活靈活現的智障。

　　數落歸數落，謝斯存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和這個與自己一樣認為，這世界上幾乎無人與己有關的女孩成為知交。

　　她獨自一人居住在心外科的加護病房中。

　　月份越來越大，連吃飯走路都成問題。

　　謝斯存經常趁從學校回來照顧母親的機會，繞道過去連她一起照顧。

　　奇怪的是，從聞韶平日的生活用度來看，她的經濟條件似乎不錯，但卻始終不愿意為自己請護工，甚至連手機都沒有，連嘴饞想吃外賣都要求助醫生護士或謝斯存來幫自己下單。

　　而當聞韶聽到謝斯存這樣的疑惑后，繼續傻笑著反問，“一般人見我有錢，都會先問我為什么有錢，你怎么不關心這個？”

　　“關心干什么，又不是我的。”

　　“不是，那我年紀這么小，萬一是非法所得呢？”

　　謝斯存面色如常應答，“按照現行法律規定哪怕你是在逃殺人犯孕期也無法收監，所以關心也沒用。”

　　聞韶聽完嘖嘖感慨著，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零食，“哇，好冷漠，你怎么比我一個孤兒還冷漠！”

　　“你這句話非常冒犯孤兒。”謝斯存眼疾手快搶走她手中的高糖食物，反駁道。

　　事實證明，聞韶的收入或許合法，但卻非常不正當。

　　在暗網的世界里，她擁有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ID——Winter。

　　多年來靠挖掘全球各大頂尖企業的網絡安全漏洞賺取酬勞，自稱“用賺缺德錢的方式行俠仗義”。

　　這就解釋了她從入院起就始終鎖在安全柜里那部厚的可以做兇器的筆記本電腦。

　　因為考慮到對胎兒的輻射問題，惡貫滿盈的黑客暫時休假。

　　聞韶說到這兒的時候十根指頭做九陰白骨爪狀，恨不能立即敲幾下鍵盤過癮，但終究只能癟著嘴再拆一包零食。

　　然后發自肺腑地自我感動道，“我真是個偉大的母親。”

　　破案了。

　　胎兒過大的罪惡根源。

　　謝斯存翻了個白眼兒這樣說。

　　聞韶疑惑，“什么根源？”

　　“網癮。”

　　但只是擔心輻射還不足以讓她驚弓之鳥到連手機也不敢使用。

　　這似乎又關涉到另外一些麻煩。

　　提到此處，聞韶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不再蠢兮兮的表情。

　　于是謝斯存決定不再追問。

　　就這樣，二十歲的謝斯存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個七個月大胎兒的“干媽”。

　　當然，也收獲了Winter這樣一位地獄級外掛。

　　現在當年那個七個月的人類胚胎，已經進化成了七歲的人類幼崽。

　　不僅比二十五歲的聞韶更嫻熟地掌握了人類社會的生存技能。

　　而且比他媽更會當媽。

　　謝斯存到聞韶位于城郊的別墅庭院外按門鈴的時候，偉大的母親和比母親更偉大的兒子正在為睡前應不應該洗腳掀翻屋頂。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這么不注意個人衛生，你再這樣下去，還有哪個男人想要你啊！”

　　“老娘要錢有錢，要顏有顏，除了制造你這個臭小子的時候需要男人三十秒，什么時候還靠過男人！”

　　“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這么說話？你再敢跟我這么說話我告你猥褻兒童！”

　　“那我就把你剛做好的樂高城堡偷偷藏起來一塊不起眼的小部件保證你肉眼絕對不會發現但是永遠都不告訴你是哪一塊！”

　　母子倆雞飛狗跳在院子里你追我趕。

　　謝斯存掉頭就走。

　　瞬間打消方才還十萬火急的心情，冷靜堅決地說服了自己。

　　案子可以等。

　　結果一個不到她腰高的人類幼崽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來。

　　“干媽！你快收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