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銜著莉雅,趟過凄慘的麥田,趟過坑洼的土路,趟過十字路口掛滿尸體的老樹,烏鴉叫啊叫,個個都吃的圓圓滾滾,溪流的水打在巨蛇身上,點綴出些許形體,莉雅瞪大眼睛去看,看到崔佛角完全變了個樣子。
木樁和馬刺宣告著戰爭,廢墟和黑煙訴說著死亡,絕望的軍隊揚起白熊旗幟,而圍困他們的……同樣將白熊旗幟高高揚起。
赫威賽家族父子相殘,千里沃土化作焦炭,巨蛇不了解也不關心,只留下長長彎彎的痕跡,最終消失在一片森林。
康斯坦絲在此等待。
“……你是妖精嗎?”莉雅問,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蒼白狼皮縫作上衣斗篷,鹿皮鐵釘縫制馬褲長靴,紅發紅眼的女孩立在枯葉塵埃之間,干凈的不像真實存在。只能是妖精了,她想。
妖精笑了,巨蛇繞著她打轉,揚起的草灰嗆得她連連咳嗽,她是真實存在的,莉雅的眼中閃起了光芒。
“阿瓦隆……”
“遺憾,我只是個凡人。”
“……”
否認是來的那般殘忍。莉雅一下子畏畏縮縮,凡人實在太可怕,她期待的問:“你的蛇,祂會吃我嗎?”
康斯坦絲問,“你看得到她?”
莉雅搖頭,“看不到,只是……感覺的到。”
“哦。”
“您……”莉雅瞪大眼睛,眼神猶如小鹿,她又問:“請問您的蛇,祂會吃我嗎?”
“遺憾,她已經吃飽了。”
“……”
沉默稍許,康斯坦絲一笑,女孩的反應實在惹人愛憐,本打算見上一面就丟在森林不管,但現在她改變了注意,“不過當快儲備糧你也許夠格。”她的語氣好像這是莫大的光榮一樣。
莉雅跟上她的腳步,樹根的石塊逼得她蹦蹦跳跳,讓見到她的康特維爾以為她有多么開心一樣,這個初見面的輕浮大叔笑道,“侄女,只是一會兒不見,你從哪找了個小跟班呀?”
然后他放肆地用眼神打量,被康斯坦絲用身子擋住,才不得不草草了之,“誒,別說,長得還挺嬌嫩的,雖然灰撲撲的,穿的也都是破爛,但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啊,你瞧這曲線……”
康斯坦絲的表情愈加陰沉。
“別!大侄女,我不是說您長的不好看,只是看久了……覺得有些陰森不是,你才十一歲,還有大把時光……”
碰——,突兀地,他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一聲悶哼后往前一栽,困惑的撓了撓頭,而后了個寒顫,決定溜之大吉。“我還有事,先走了哈。”
“你是諾曼人?”康斯坦絲點頭,女孩的表情糾結了起來,“你們是入侵者。”她咬著嘴唇,“我一家都已經向哈羅德國王宣誓效忠,我不能……”
“哈羅德死了。”
“那我就應該效忠他的子嗣。”
“他的長子阿爾弗雷德現在為我們做事,尚在襁褓的小兒子上個月就被我父親的手下處理了。”她司空見慣道,“至于哈羅德的兩個兄弟,半個月前我兄長率軍南下,戈德溫家族的軍隊在黑斯廷斯一役中已損失殆盡,他們的命運只剩下屈服或是死亡。”
“那我呢?我也只能在屈服和死亡中二選一嗎?”莉雅問。
康斯坦絲望了眼林地中忙著扎營的部隊,遺憾的陳述,“你已經被很多人見到了,現在放你走,大概率也會有膽大的諾曼士兵跟上去,會發生什么,我想你已經見識過了吧。”
是啊,見識過了,自那之前我還以為最恐怖的動物是野狼呢。
莉雅屈服了,屈服的很是愉快,“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種田,洗衣,做飯,縫紉我都略懂一些,哦,對了,我還會射箭,我的三個哥哥都沒我射的準呢。”
而且你善良,堅強,忠誠,是最好不過的女仆和間諜了——康斯坦絲在心中給莉雅安排著位置,露出了和藹主子的笑容,格外滲人,“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康斯坦絲·德·諾曼底,此世間你唯一的主子。”
“……我是莉雅,沒有姓氏。”她笑出了牙齦,又不好意思的闔上,“主人,請問我是您唯一的仆人嗎?”
“這個嘛。”康斯坦絲為她的評價又加上了大膽,“有待商榷。”
“啊?”莉雅聽不懂這個復雜的詞匯,張大了嘴,像魚一樣表達疑惑。
“走了。”
“哦,哦!”
***
諾曼騎手們身披鎖甲,腰跨長劍,為數五百的精銳部隊耀武揚威地趟進麥西亞人的營地,伯爵給身上噴上香水,臉上打上白粉,不存在的尾巴搖了好久,看樣子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向新王宣誓效忠。
康特維爾是軍事上的領袖,他留在帳外,提防著麥西亞民兵團,康斯坦絲則帶著一個巨人和一個矮子走進了伯爵大帳,嫌棄地瞧著面前這只老狗。
“公主殿下!您,您,我可是等您好久啊!”麥西亞伯爵揮揮手,女仆們端上精致點心與發酵葡萄汁,殷切招待著康斯坦絲和她的侍從,身高九尺三寸的哈拉爾德大手一抓,搶先試毒。
“沒毒,放心吃。”康斯坦絲賞了他個白眼,輕咳了一聲,說,“我自倫敦北上,見到麥西亞南境盡化作焦土,百姓流離失所,尸體橫于路上而無人斂收……”
“這都是……這都是我那不孝的小兒子干的!和我沒有關系啊。”麥西亞伯爵哭訴道,“我這不是率軍將他圍堵在崔佛角嘛,公主殿下您要是晚來兩天,我就將這逆子給收拾了!”
康斯坦絲冷笑,“你有一千五百人,而你的兒子……呵,至多也不過三百,崔佛角沒有城墻只不過有條小溪和些許木樁防護,而你圍了有多久了?我看你的軍隊都快斷糧了。”
“這正是我那逆子的目的啊,這周圍的糧都被他搶光了,我根本就收不上糧,實話說再打不下來就必須撤軍了。”
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場戲,赫威賽兩邊下注,父王將王位坐穩了,不至于失去所有領地,父王被趕出英倫了,有起身反抗的小兒子來獲得民心,真是打的好算盤啊,領民就是這樣用的嗎?
“你可知。”康斯坦絲瞥了眼伯爵的女仆們,“我父親說了,只要膽敢反叛,那就誅家滅族,而諾曼大軍開入倫敦時,你是第一個逃跑的權貴,還在倫敦城里放了把火,阻止我們追逃你,在父王已經加冕的情況下,這種行為難道不是赤裸裸的背叛嗎?”
“這,這冤枉吶!”麥西亞伯爵一條一條數著冤屈,“加冕儀式我不在場,阿爾弗雷德那小子宣布倫敦城不抵抗時我就跑了,跑的時候不知道威廉國王已經加冕了呀,至于倫敦城里那把火,真的和我沒有關系啊,您也知道住在下城區的都是些什么貨色,見起了亂子,放把火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他接著說,“至于國王陛下說‘誅家滅族’,嘿嘿,赫威賽家族祖上也有幸與您家聯過姻,我上個星期往王城寄了封信,請求國王陛下的原諒,國王的回信說:‘平定叛軍,保你麥西亞無憂。’”
他將國王的回信往前一遞,但康斯坦絲冷眼瞧他,沒有接過,麥西亞伯爵只好猥瑣一笑,說,“‘誅家滅族’什么的,都是玩笑話,玩笑話,當不得真。”
“限你三日之內攻下崔佛角,并將你兒子帶過來,要活的,我要問話。”
“那我需要諾曼騎兵……”
“我們不會派一兵一卒。”
語畢,康斯坦絲轉身離去,不打算再在這浪費任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