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巷位于東陵城西，是有名的貧民窟。
從霧隱山下來后，嬴澈沒有立刻回家。尋摸著在東陵城找點事做，至少先賺點錢把王寡婦家的雞給賠了。至于那十個條件...余生還很長，慢慢來。
東陵城很大，像嬴澈這種青年，一天的時間都不一定能從西門走到東門。
繁華的街道，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商鋪，門楹上懸掛著類似“仇記雜貨”、“吳記茶坊”、“朱記商號”之類的匾額。
朱記商號，就是朱八家的產業。
縱使朱八臨行前交代讓他代為孝敬爹娘，依著嬴澈當下的境況，又怎會跑去遭人詬病。
形如孤魂野鬼般游蕩在大街上，不由得一股悲涼從心底生出。“莫不是今生只能做一個凡人...若不知這世間有尋仙問道，逍遙長生之人便也罷了。奈何別人修得，為何我嬴澈修不得？”
商賈云集的街道，略顯擁擠的行人。
“他們都是凡人么...那個沈從風對我一口一個凡人叫著，殊不知他在三年之前，又與我有何異？”重重地嘆了口氣，只道是天道不公罷了。
出神的走著，卻是被路旁傳出的嘶喊聲驚醒。抬眼看去，只見幾個豪奴裝扮的壯漢，正在踢打一名乞丐。“媽的，老子看你還敢到我們沈家的酒樓偷東西吃...”
待一幫豪奴出了氣，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
嬴澈走上前，將那乞丐扶起，從懷中掏出之前吃剩的半塊餅子遞給乞丐。“大叔，餓了吧，給你吃。”嬴澈的語氣很輕柔，這一刻他感覺他就是救世主降世，用半塊餅子來拯救這名乞丐。
誰知這乞丐鄙夷的看了嬴澈一眼，伸手便將那半塊餅子打掉。“呸，當老子是要飯的啊！老子要吃酒席，你拿半塊破餅子打發誰啊！”
嬴澈愣了...
心說這年月連乞丐都比他有追求么？想吃酒席，你怎么不去死呢？
懶得跟一個乞丐計較，便要將餅子撿起來。
那乞丐更來勁了，“騰”的跳起腳來，用那臟兮兮的腳將半塊餅子踩的稀爛。莫說人吃，經過這乞丐的加工，估計丟給狗狗都不吃了。
“你這人好過分，我好心拿餅子給你，你卻...”暗自嘆息，也懶得跟一個要飯的乞丐計較，便轉身要走。
“怎么滴，你看不慣我，那你打我啊？”乞丐連跑幾步將嬴澈攔下，小拇指扣著鼻孔，撅著嘴趾高氣昂的叫囂著。“怎么樣，不敢打我吧，嘿，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不敢打我的樣子。”
說完，那乞丐還不忘賤兮兮的干笑幾聲。
這乞丐雖然氣人，但他說的話嬴澈從心里贊同。是啊，看不慣又怎樣，反正自己不敢動手...這么一來，他的確不如一個乞丐。至少這乞丐的追求比他要強許多——吃酒席。
“無趣，你走吧。”
乞丐見嬴澈不說話，便失去了繼續挑釁的興趣，擺擺手便示意其離開。
嬴澈非但沒走，竟也學著乞丐賤兮兮的樣子，調侃道。“大叔，我請你吃酒席怎樣？”
“切，看你長的一臉窮酸相，整個就是窮鬼轉世，你拿什么請我吃酒席？”乞丐嘲諷了一句，轉念一想，這人不可貌相，萬一這小子要是個有錢的主，那自己的酒席不就有著落了？趕緊換了個語氣，說道。“說說吧，為啥想請我吃酒席，說不出個由頭，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實不相瞞，我想跟您學習怎樣才能把臉皮練的這么厚。”嬴澈一本正經的回道。
“滾...窮鬼，還敢來消遣老子。”
“在下嬴澈，佩服您不要臉的精神，是誠心想學。”這一次，嬴澈卻不像是在開玩笑，對著中年乞丐躬身作揖，像是誠心求教的晚輩。
在他看來，生而為人二十余年卻是一事無成，很大程度上在于自己把所謂的臉面看得太重。說白了，就是他心里的自卑心理。
卑從心中起，萬般不如人。
他若能習得這乞丐一半不要臉的功力，想必也能收起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去做自己從前不愿意去做得事了。至少可以很好的養活自己，就像他對朱八說的———做個凡人，逍遙一世也沒什么不好的。
“你叫什么？”那乞丐像是聽了什么值得震驚的東西，拿手抄起遮擋在臉前的雜亂頭發，瞪著眼睛叫道。“你說你叫嬴澈？”
點點頭，算是回應。
那乞丐得到肯定答復，在嬴澈身前連續轉了四五圈，上下左右不停的打量著，像是在看一個珍奇寶物。
“我是你爹啊！”
“我是你爹！你這老雜碎，小爺今天遇到你，算我倒了霉...”憤憤的丟下一句，便轉身朝西街走去。至于未來作何營生等以后再說，至少此時此刻，他已經快被這無聊的乞丐氣死了。
“也是，我跟一個乞丐計較什么...”心里安慰著自己，邁著步子朝家走去。
一進清河巷，見到熟悉的近鄰打招呼，心情才逐漸好些。
“你就住這啊，這是貧民窟啊...”剛與鄰居打完招呼，身后便傳來一個可惡的聲音。不用想就是那個可惡的乞丐一路跟著他到了這里。
“你有病吧！別跟著我！”
丟下一句，便不再理會，徑直朝家走去。
“這是你家么，只有一間屋子，我住哪啊...”身后又傳來那乞丐嫌棄的聲音。
院門口，嬴澈閉著眼睛，努力的去平復自己即將暴躁的情緒。心里也埋怨自己，他都混到這個份上了，竟然還同情一個乞丐。若不是一時同情心作祟，又豈會給自己招惹這份麻煩。
“你怎么不回家？走啊，別客氣啊...”那乞丐見嬴澈站在門前一動不動，便好心的提醒道。“走吧，有事咱回家說。我真是你爹。”
“你有完沒完？我求你了，你放過我行吧。”
吵嚷聲驚動了四鄰，王寡婦家就在嬴澈家前面，依著王寡婦那喜好熱鬧的性格，當然是第一個沖出來的。一見嬴澈，扯著嗓子叫道。“嬴澈，你這小東西還知道回來，趕緊賠老娘的雞。”
“雞...”那乞丐一聽有雞吃，兩個眼睛瞬間放出光芒，蹦跳著跑到王寡婦面前，恭維道。“這位大嬸，我一看你就跟這些窮鬼不一樣，雞呢，雞在哪呢？”
“瞎了你的狗眼，你管誰叫大嬸呢。”王寡婦才不管是誰，扯著嗓子直接開罵。“哎，你誰啊...”
“我是他爹。”乞丐又跑到嬴澈身前，指著嬴澈說道。
“噗嗤...”
王寡婦笑了，笑的很開心。
心說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這爺倆一個乞丐，一個小雜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王嬸，你別聽這乞丐胡說八道，下午我再去城里看看有沒有招人的鋪子，賺了錢就賠給你。”巧兒聽見聲音跑到街上，趕緊拉住王寡婦勸道。“娘，咱家又不缺一只雞，您忘了我晌午跟你說的了。”
趁著巧兒勸著王寡婦的功夫，那乞丐繼續纏著嬴澈。
“你爹是不是叫嬴不悔？”乞丐問道。
“我爹早死了。”
“他死不死沒關系，既然你爹是嬴不悔，那我就是你爹...”說著，他將擋在臉前的頭發徹底掀了起來，笑道。“你看我眼熟不眼熟？”
嬴澈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這小子，文茵，知道了吧...”乞丐提醒道。
“文茵...”
這是深埋心底的記憶。
記憶中的那道宛如仙靈般的容顏與眼前這乞丐的臉逐漸重疊，卻是有著三分地相似。
“你是文一庸！”嬴澈低呼道。
“嗨，你這臭小子，終于想起來了。”那乞丐似是高興，手舞足蹈嘎嘎怪笑。“老丈人也是爹不是么。”
誰都沒發現，在聽到老丈人三個字的那一刻，一旁的巧兒如遭電擊般愣在原地。許久，失魂落魄般朝著自家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