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虬第二個理想是當醫生。

　　那次，孔青虬發了高燒，連續幾天迷迷糊糊，隔壁寨的赤腳醫生把他治好了。他醒來后聽到赤腳醫生對母親說，沒事，再養兩天就好了，現在身子虛些，接下來會很快長個的。

　　赤腳醫生說對了，養了一段日子后，孔青虬在兩個月內長高了一截。那時，孔青虬相信醫生才是對人體有把控能力的人。赤腳醫生可以預言人會發燒幾天，什么時候長高，通過脈搏就知道心肝脾肺的狀況，翻一翻眼睛看一看舌頭就知道身體內有沒有火氣，問題出在哪，他們用藥、用針，掃垃圾一樣，把身體內的病掃出去。

　　神奇。

　　孔青虬決定當醫生，他認定只有醫生能弄清人身體的秘密，甚至能控制人的身體，這是他要的。孔青虬說那天他的世界不一樣，他光滑的生活裂開一道縫，那個縫透出燦爛的光芒，他往那個縫隙探進去，看到一個新奇的空間，那空間萬花筒般絢麗，看不清有什么，有多大，但他知道那里面有東西，那些東西是他期待的。

　　孔青虬開始為他的醫生理想做準備了。

　　如果不是孔青虬那次發燒嚴重，家里一般不會請醫生，平時有點頭疼腦熱咳嗽的，一般到田邊地頭找些青草，或熬水，或捶爛取汁，甚至和某種肉同煮，身體很多小毛病就這樣解決了。不單是孔家，四鄉八寨的人都有這種習慣。青草藥就是鄉下人最正經的藥。

　　孔青虬找丹生婆婆，丹生婆婆認得極多的青草，記得很多秘方土方，寨里經常有人來找，向她請教那些方子，在小小的孔青虬看來，丹生婆婆幾乎所有的病都有應的青草和方子。孔青虬到田野到山上找青草，摘回來請丹生婆婆看，在本子上認認真真記下丹生婆婆的方子，治什么病，服用方法寫得清清楚楚，有時把青草的樣子也畫出來。

　　還去找赤腳醫生，赤腳醫生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孔青虬的意思，雖把孔青虬的愛好當一時興起，但很喜歡這個孩子，孔青虬的聰慧也讓他刮目相看，認真地教他診斷一些病癥，借一些較淺的醫書給他讀。

　　最重要的是實踐，沒人愿意讓孔青虬試，孔青虬就在家里雞鴨狗身上試，鬧了不少笑話。很長時間內，孔家人甚至寨里人都將孔青虬這些事當笑話講，但孔青虬當時是極認真的。

　　這件事孔青虬堅持了很久，直到現在，他仍留著那段時期記的幾個筆記本。孔青虬上高中時，突然發現當醫生也不滿足了。再高明的醫生也只是治病，就算把一個人所有的病都治了，也只能活正常的壽命，身體特別好的，比普通人多活幾年，那又怎樣。也就是說，治病不能真正解決問題，那時，孔青虬對想解決什么問題并不清晰，但有種模模糊糊的意識，那種意識似霧似云，抓摸不著，但他很確定，是在的。有一點是清晰的，那就是再好的醫生也沒有什么生命密碼，無法把控生命。

　　這種意識對孔青虬是個打擊，他不再研究草藥，不再讀醫書。甚至變得頹喪，茫茫然的。他之前看到的那個萬花筒般絢麗的世界關閉了。他害怕無著無落的感覺，為了驅逐那種感覺，他選擇了和父親一樣的方式，拼命讀書，但書加深了他的茫然感。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想起玉睛。

　　孔青虬對玉睛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但與之前的好奇不一樣了。他想起丹生婆婆講的玉睛故事，女巫掌握了控制生死的秘密，有辦法讓人長生不老。孔青虬想知道那是什么辦法，他相信不是巫術之類的，認為一定是科學的方法。找到那個方法一定極難，女巫會輕易讓那個方法失傳？會真的完全放掉？孔青虬想，如果他自己是那個女巫，一定舍不得。

　　玉睛也許有什么線索，那個故事也許有什么線索，極隱秘的那種線索，這個念頭一直牢牢呆在我腦子里。這句話孔青虬之前從未對周尋說過，這時告訴周尋，說他高中時就有這個想法了。

　　高三時，一些東西漸漸清晰了，孔青虬看到了生命科學這個詞，是的，這就是他要的。這跟人的身體相關，可以走得很遠，遠至肉體本質，醫生是具體的、零碎的，像修理機器材零件，而這種科學研究的是本質，有可能是全面升級的，是顛覆的，徹底改變的。孔青虬相信，那個女巫掌握了生命科學。這句話孔青虬后來才跟周尋說的。

　　那個萬花筒世界又對孔青虬敞開了。

　　孔青虬開始瘋狂學習，泡圖書館，泡實驗室，這次學習是充實的。大學期限間，孔青虬已經在全國一些重要期刊上發表很多論文，他在學校出名了。本科之后他又讀了研究生、博士，仍時不時有重要論文發表。

　　畢業之前，孔青虬現在的工作單位——一家高端的醫學研究集團就找到了他，跟他合作一些研究項目。畢業后，孔青虬直接進入這家醫學集團，公司為他組建了一支研究團隊。

　　現在，你不是實現理想了嗎。周尋說，做著想做的研究，公司又給了你足夠的平臺和條件。

　　孔青虬沉默，滿臉茫然。良久，他告訴周尋，他真正想做的事情還沒有進展，正卡在一個點上。

　　孔青虬結束了一個通話，又有一個電話進來，他忙著傾聽、記錄。看著忙碌的孔青虬，周尋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孔青虬真正想做的事他大概明白，卡住的點會不會跟玉睛有關，或者可能通過玉睛……

　　周尋甩甩頭，他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了，但這個念頭固執地占據著他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