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頭發,有許久沒剪過了吧,都快長到腰了。”身后的理發阿姨搭話道,語氣熱情親切。
“恩?!睔g歡點頭,回應中嘴唇微微打顫。
“多好的頭發啊,交給阿姨!阿姨給你剪完,肯定還是美美的?!?p> “恩!”歡歡再次點頭。
理發阿姨為她將準備工序打理好,一邊跟她搭話閑聊,卻遲遲沒有動剪。
“怎么了,阿姨?!睔g歡輕聲問道。
看著鏡子中歡歡發愣的理發阿姨回過神,抬起一個笑容,這才想起手上要做的事。
“沒什么,只是覺得啊,姑娘和我那去世的女兒很像,一時間走了神?!?p> “若不是我知道我那女兒不在了,我可能會把姑娘誤以為是自己女兒呢。”阿姨笑著說,同時手中的剪刀也動了起來,開始細心地為歡歡剪發。
聽到這些話的歡歡,則是緊緊咬住嘴唇,不再敢出聲。
“阿姨,您會想你的女兒嗎。”
良久之后,歡歡輕聲問道,而話音剛落,理發阿姨拿剪刀的手就是微一抖,戳痛了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贝ㄆ槔砘圻B忙道歉,見沒有傷到歡歡,這才松了口氣。
“當然會想啊,雖然當年她的···事,是我們的責任,但在那之后,沒有一天不是在后悔中度過的。”
“白天工作還好,晚上一躺在被子里啊,我和老公就什么也不說,腦子里全都是,為什么當年要那樣做,為什么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好,為什么做大人的,就算再困難再危險,不能再忍耐一點。”
“然后到了第二天醒來,就發現枕頭濕的睡不成了?!贝ㄆ槔砘劭嘈χ鴩@氣,手中的工序已經到了修剪的工序。
而歡歡則是身體緊繃,圍布下的手不斷的交錯糾纏。
“那你···想見她嗎。”歡歡努力的說,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語氣間的顫抖愈發明顯。
“當然想啊,做夢都想,但是,就算上帝再仁慈,也不會再給我們這個資格了吧。”
“畢竟,就算是那個孩子那樣的天使心腸,也一定不會再原諒我們了。”川崎理慧說道,卻被歡歡強聲打斷。
“會哦!”她大聲說,把川崎理慧嚇了一跳。
“一定會的?!?p> “孩子是不會真的恨父母的,就算她有再多的不理解,再多的怨憤,至少···在她見到你們的那一刻,就一定原諒你們了?!彼剡^頭,看向眼前的女人,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不堪。
確實,她恨過他們。
哪怕她并沒有接觸過那么多事,見過那么多人,九歲就被關進醫院的她,可能連恨的具體概念是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始終記得,剛被關進醫院時,每天思念他們到哭泣的日子。
還記得那個沒有他們的生日,被她砸碎的蛋糕。
還記得被自己悄悄帶進醫院,他們買的玩具,被自己砸壞卻又拼湊起來的樣子。
她以為自己再見到他們,會像孩子一樣罵他們,會抒發盡心中的不滿。
但真正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了。
原來,一切都過去了。
而她,明天也要走了。
“姑娘你怎么了,老公拿紙巾來···啊咧,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見笑了?!贝ㄆ槔砘垡贿呎泻衾瞎眉埥恚贿厖s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為何,竟是也流了下來。
止都止不住。
“真奇怪···”川崎理慧不斷擦拭,一旁的老公知道她想起了傷心事,上前拍著她的背安慰。
川崎真歡不忍的回過頭。
“阿姨,這頭發,能再幫我剪短一些嗎。”歡歡盡量克制著自己的眼淚和語氣,輕聲說道。
她的頭發已經剪去很多了。
但她不想,這么快,就離開這里。
川崎理慧連忙應好,重新噴水再次為她修剪頭發。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上杉智站在理發店外,背靠著墻滑落在地,捂著嘴痛哭,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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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智走在列車軌道間,兩人沿著電車隧道一直向前,枕木間的落葉,在歡歡的木屐下發出擦擦的響音。
遠處的夕陽如海潮一般,將楓樹林染得更加紅透,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天邊。
“這樣就好嗎,為什么不和他們相認呢?”看著在軌道上雙手張開,努力保持平衡的歡歡,上杉智忍不住問道。
“這樣就好啦,畢竟明天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不能讓他們再為我難過?!迸荷斐鍪?,透過指縫,瞇眼看向滲進的陽光。
而上杉智聽到這樣的話,卻是忍不住攥緊了雙拳,低下頭。
“今天,是我這一生,最最開心的一天。”
“恩。”上杉智望著地面,回答。
“這都是,上杉君的功勞?!?p> “恩。”他再次回道。
“所以說,最后的時間,我想要和上杉君一起,去上杉君想去的地方?!迸赫J真的說。
上杉智驚愕的抬起頭,卻見對方夕陽下臉頰微紅。
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我可能,不太會選地方?!?p> “沒關系,只要是上杉君想去的地方,我都想去。”
“我選的地方,可能會比較遠,比較偏,會浪費時間?!?p> “只要是上杉君愿意帶上我,多遠多偏,我都陪你一起?!?p> “可能那地方也并不會讓你喜歡。”
“只要是上杉君喜歡的地方···我都喜歡?!?p> 川崎真歡歪頭笑道。
那一瞬間,上杉智開心的,卻快要哭出聲。
他想說些什么,卻最終欲言又止。
他接過了女孩兒的手,十字路上兩人的身影化成完整的圓,然后繼續向前走。
有些東西,并不是越濃越好。
深深的話,我們淺淺的說,長長的路,我們慢慢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