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狂風不止。

　　泅依舊立在海上。獵人們第一次得窺了它的全貌：與想象中鯨一般的形象不同，它更像是覆著如山一般厚重甲殼的海龜。

　　從昨天夜里，新的觀測記錄便開始不斷地從鬼鸮隊傳來。到了早晨，獵人們已經基本掌握了關于泅體型的大部分數據——體長512米，背甲最高處為263米，四足行走，估測四肢長度為150米至170米之間。

　　泅立于大海之上，赤星一般的雙目望向岸邊，在那里，獵人協會筑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防御工事，在所有武器之中，最為顯眼的自然是已經接近完成的天上天下無雙炮。

　　“你說，它為什么停下來了？”林星撐著傘站在細密的冷雨中，在心里詢問幽。

　　“靈種遠比人類想的要聰明，也許它察覺到了人類的反抗，會對它造成威脅，所以停了下來。”

　　“那你覺得它會怎么做？”對于靈種，林星滿是好奇。

　　“不知道。”幽在意識里翻了個白眼，“我從來沒被威脅到過。”

　　林星無言，同為穿越者，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問道：“既然你以前那么厲害，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還被一架天舟追得到處跑？”

　　幽被他的話噎得沉默了半晌，才用悶悶的聲音回道：“有些事情，離現在的你還太過遙遠，如果跟你說了，你或許會喪失理智，或許會覺得那是虛無縹緲的天方夜譚……總之不說比說要好。”

　　“不過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因為這是我們的宿命。”

　　“宿命嗎……”林星在心中品味這個有些沉重的字眼。也許我的穿越并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越來越確信這一點。

　　“星劍院的人不應該正在研究泅現在的異常狀態嗎？你怎么有空來這里了。”耳畔傳來說話聲，林星望去，原來是有人在向飛雪搭話。

　　少女撐著黑色的長柄傘，一頭短發在風中飛舞，她搖搖頭，用微弱的聲音答道：“對于靈種而言，沒有什么是異常的。比起它做了什么這件事，我更想知道的是，它要去做什么？”

　　“當控制風暴的大魚向大海發出悲鳴，會有無數臣民奉獻自己的軀體甚至生命。”

　　這樣的事，真的會發生嗎？飛雪懷著恐懼地期待著。

　　“搞研究的真是難懂……”那個向她搭話的年輕獵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她的心境，只能悻悻地走開。

　　“吼——”幽玩味的聲音在心底響起，把林星著實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問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某人好像對飛雪姑娘很感興趣的樣子，眼珠子都要貼到人家身上了。”

　　林星有些臉紅，誠然，飛雪的確有著清秀的外表和出塵的氣質，但好歹有著兩世閱歷的林星還不至于被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顛倒。他將拳頭放在嘴邊，忍不住咳嗽兩聲來緩解尷尬，這聲音卻傳到了飛雪的耳朵里。少女轉過身看見他，臉上閃過一絲被掩飾得很好的意外。

　　“你好啊，哈哈。”兩人的初次見面似乎并不怎么愉快，林星只能干笑著向她打招呼。

　　“你在這里干什么？武器工程部沒有工作了嗎？”飛雪微微側著頭問道。

　　這不是剛剛別人問你的問題嗎，真當我沒聽見？林星腹誹。嘴里卻說著：“哈哈，這不是出來放松放松嗎？我就是個小嘍啰，有我沒我一樣的。”

　　“巨巖城獵人學院歷史未見的超級天才，格斗、射擊、乃至武器制造都名列第一的王牌學員，說出這樣的話，被其他人聽到，恐怕會以為你在挖苦他們吧。”

　　“啊哈！”幽的聲音又突然響起，“她好像對你很了解啊！”

　　“我這不也正納悶呢嗎？”林星在心中說道。

　　但他沒有直接問飛雪，一來這樣的問題太過尷尬，二來或許搞學術研究的人都有收集信息的習慣。對一起共事的同伴，把他祖上十八代的老底都翻一翻，也是很合理的……吧。

　　于是他撓撓頭，做出一副憨厚的表情。

　　如果有鏡子——他想——那我就能看到我現在的表情有多蠢了。

　　飛雪那全世界都欠她錢一樣的臉上居然浮現一絲莞爾。她對林星說道：“我能感覺出來，你和我是一類人。”

　　這想法倒是和我不謀而合，他想道。臉上卻仍是那副蠢死人的“憨厚”表情：“是嗎？哈哈，我沒覺得有什么特殊的啊。”

　　“唉——”飛雪長嘆口氣，歪著頭注視著他，“想要撕破一個人的偽裝，可真不容易呢。”

　　一襲黑衣，撐著黑傘，被雨水稍微打濕的黑色短發擋住了半邊臉頰的少女，站在陰云密布的天穹下，站在綿延到天際的細雨里，站在翻涌著的大海前，目光炯炯，嘴角微微上翹。

　　林星的腦中，不知怎得，就浮現出了一副極其相似的畫面。

　　在那段記憶中，同樣是短發的少女，同樣地撐著傘，用同樣的姿態注視。那眼神中帶著審視，帶著好奇，帶著幾分掩藏不住的笑意。

　　如果大腦不會騙人，那便是他對于地球的最后記憶了。

　　回過神來，飛雪已經轉身離去，在漫天雨水的映襯下，她的身軀顯得格外嬌小而脆弱。

　　“她也許知道些什么，關于泅，關于靈種。”林星在心里說道，“和一般的人類不同，她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一樣。”

　　“你的觀察力還挺敏銳的嘛。”幽表達了她的贊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確和普通人類不太一樣，不僅是精神上的，生理上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生理上？”林星驚訝，“你的意思是她不是人？”

　　“人當然是人，”飛雪回答，“但是我發現她的心臟附近有一塊區域，有很不尋常的能量涌動，像是在隱藏著某物一樣。這手法太過精妙，連我都前所未見。”

　　“而會隱藏這一區域的，據我所知只有一種人……”

　　“殼族。”林星搶先一步說出了答案，“是啊，這樣一來，她身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就能解釋得通了。”

　　“你不害怕嗎？”幽有些奇怪。

　　林星搖搖頭：“之前還有些害怕，但現在好像冷靜下來了，再說了，防衛隊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想必一定有什么對策。”

　　他望向幾十米外那個高大的身影，這幾天來，那個高大的男人就像影子一樣跟在自己的身后。

　　“哼……”幽發出質疑聲，“他們真的能行嗎？”

　　“他們再不濟，不是還有你嗎，守護神大小姐？”

　　“那可真是太榮幸了。”幽用羞澀的語氣說道。林星甚至能腦補出她捧著臉的做作姿態。

　　雖然只真正“見過”一次，但少女的形象不知怎得越發在心中變得鮮活起來，實在是太奇怪了。

　　巨巖城中心城區，天際線被高大的建筑完全遮擋。因為雨天和近來城中蔓延著的不尋常氛圍，長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柳夏沒有撐傘，他剛剛完成了一個關鍵部件的調試，正要回到獵人協會附近的住處，只消再走過一段長長的坡道，就能到達目的地。

　　但他匆匆的腳步陡然止住了，他看見這條并不寬敞的步行道上竟橫停著一輛民用內燃機轎車。

　　像是惡作劇一樣的畫面令他摸不著頭腦，就在這時，車門打開，噼啪聲旋即響起，猩紅色的雨傘綻放開來。

　　長相帶著幾分邪氣，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面帶微笑，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柳大師，我們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他說道，柳夏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但柳夏天性本是不服從之人，他眉頭一挑，問道：“如果我拒絕的話，會怎么樣呢？”

　　“這個嘛……”年輕人剛剛擺出思索的姿態，身影便消失在原地，連同轎車一道被沖撞出十幾米遠。

　　高大的背影出現在柳夏的視野中，最新型的純白色戰斗服，后背烙印著金黑相間的盾牌標志——獵人防衛隊。

　　“鬼祟之人，終于出現了嗎？”像是勝利宣言一般的話語，巨人似的漢子回過頭，對柳夏露出善意的微笑，“柳先生，請放心。我們……”

　　但他的話語突兀地止住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低下頭，看見一只被血紅色環繞的手臂貫穿了他的身軀，從他的腹部伸出。年輕人輕佻的話音在耳邊響起：“大個子，你的教官難道沒有告訴你，不要把后背暴露給敵人嗎？”

　　撲簌一聲輕響，鮮血如花瓣一般飄散在雨中，高大的身軀沉沉墜地。

　　青年依舊撐著那柄猩紅色的傘，只是身邊多了一層邪異的黑紅色霧氣，就在這細密又冰冷，仿佛永無止境的冬雨中，他對著早已愣在原地的柳夏，露出惡魔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