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木楊走到一半的時候,一面的河水開始扭曲,變化,似乎真的存在著一頭龐然大物,在河水中游動,伸展著自己的身軀。那是錯覺嗎?年木楊希望是錯覺,但一顆碩大的頭顱從白色的河水中探出,鹿角,豎瞳,長須,鋒利的牙齒,龐大的身軀在白色的河水中散發著黑色的光芒。年木楊便是透過白色的河水也能模糊的看到,那是一條龍!
它,這條恐怖的龍,就是這白色河水里被拋棄的神了吧!它想要做什么?年木楊不知道,老吳也不知道。所以老吳停下了腳步,年木楊也停下了腳步,他們都在等,等龍開口,說出它的目的。
龍會說話嗎?一個神靈,當然會說話,盡管只是一個被拋棄的神靈。
龍道:“幫我。”
年木楊的手腳已經軟了下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中的感情卻讓他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代價?”他在和這條龍討價,他在盡力克制著自己。
龍看出了此時年木楊的狀態,頭顱靠近了年木楊,死死的盯著,許久,嘴角勾勒,露出鋒利的牙齒,問道:“你在怕我?”
年木楊道:“是。”
龍道:“為什么?怕我吃了你嗎?”
年木楊點頭,龍頭回到了水中,但年木楊能看到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他害怕,作為一個凡人開始害怕了,他是凡人嗎?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后說不清。但這不對,他不應該恐懼,恐懼一條龍,哪怕它值得讓人恐懼,但他不能恐懼,他不是他,那個少年,那個害怕一切的少年。
年木楊假裝鎮定的說道:“你能付出什么?”
龍的身軀在扭動,它能拿出什么,能夠付出什么?也許早就準備好了,只是它不知道這個代價夠不夠,夠不夠讓他幫自己。
一團白色的光芒在白色的河水中凝聚,最終形成一個光團,年木楊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一直低著頭的老吳也看了過去,唯獨龍沒有看,龍不需要看,也舍不得看,那是他的寶貝,但能換自己的自由。
光團飛到了年木楊的身前,那是一顆蛋,帶著龍的氣息。
年木楊問道:“這是什么?”
龍道:“我的性命。”
年木楊伸出手觸碰龍蛋,剎那間龍蛋化作光芒融入年木楊身體。忽然,年木楊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面色痛苦。雙手死力的抓著,掌心已泛出了鮮血。
年木楊大喊:“滾回去!”
他的身上每一絲毛孔都泛出黑氣,越來越濃,越來越多。老吳背著棺材朝后退去,遠遠地看著年木楊的變化。
黑龍翻滾著,扭曲著,它看上去也很痛苦,鋒利的牙齒穿透了自己的身體,但臉上的痛苦沒有增加一分,也沒有減少一分。
年木楊臉上的痛苦突然又變成了笑容,猙獰的笑容說道:“你想讓我回去?出來了還能回去嗎?”
年木楊掙扎著,一只手抓著土地,另一只手緊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無力感越來越強烈,四肢發軟,只能用染血的手捂住胸口,額頭青筋暴露。他能抵抗的了他嗎?本來就是一個人,他當然抵抗不住。
但融入他身體的龍蛋破碎了,白色的光芒侵蝕了年木楊一半的身體,一半黑,絕望的黑。一半白,痛苦的白。交織纏繞,互相吞噬妄圖徹底消滅同化對方。以年木楊的身體作為戰場,不停地互相攻伐。
年木楊的手握的沒那么緊了,眼中的痛苦也少了很多,似乎,他正在慢慢的恢復平常的樣子,那個沒有多少感情的樣子。但是眼中卻有了平時沒有的色彩,宛如一個懵懂的嬰兒。
黑夜降臨,白天隱沒,白日自東而起,又往西而落。年木楊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痛苦,也習慣了絕望,流出的血液已經干涸。掙扎著站了起來,透過白色的河水,望著痛苦的黑龍,平靜,冷淡。
年木楊問道:“你能想到這個結果嗎?”
龍的雙眼變得血紅,它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算計,自己的一切,竟然會成全了他!自己本該脫困了,借助他的身體,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難道一切都是他早就算計好的?
年木楊道:“我也想不到。”
此時年木楊的身體已經漸漸地適應了黑霧與白芒,兩種力量慢慢平靜了下來,以年木楊的身體為基礎融入了年木楊的靈魂。他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左眼變成了白色,痛苦的白色,右眼變成了黑色,絕望的黑色。
年木楊看著龍,黑色的龍,忽然笑了,笑出了聲。
年木楊問道:“你后悔嗎?”
龍的眼睛是紅色的,絕望的紅色。它后悔嗎?后悔什么?不該招惹他?不該算計他?還是根本就不該出現?但龍的眼睛除了這些,更多的是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充斥著它的大腦,充斥著它的身體。它無力的倒在了松軟的沙土中,濺起泥沙,掩蓋了少部分的身體。
年木楊微笑著擺了擺手,那是地球朋友間用來做分別的手勢。他沒有朋友,但至少,眼前的這條龍算是半個朋友。豁出了性命,幫助了自己,這還不算朋友,那什么才算是朋友?年木楊認可了這個朋友。
黑龍死了,臨死前絕望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年木楊,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就死了,一個曾經的神明,隕落在潔白的河里,也許它的一生就是這樣無私的為人們做著貢獻的吧。年木楊這樣想著,笑的彎下了腰,笑的在地上打起了滾,也笑出了眼淚,悲切,歡喜,兩種相反的情緒在年木楊的臉上奇跡般的融合在一起。
老吳這時走了上來,看著地上打滾的年木楊,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總有不同的地方。默默打開了棺材,等到年木楊從地上爬起來,走了進去,又重新關上棺材,背在背上朝岸邊走去。
夜降臨,月光灑落,天涯又在何處?他又要去往何處?
書生背著書箱,擦了一下頭上不存在的汗水,眼前卻又是更深的路,通向哪里?進京趕考的年輕人總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為天下百姓,一展胸中抱負。一想起家中父母的期望和妹妹的眼中的崇拜,似乎眼下的苦累已經算不得什么了。
忽然,前方林間一點溫暖的燈火,那是林間的人家吧。書生臉上露出了笑容,連腳步都快了幾分。果然是戶人家,家中還閃爍著燭火,人影隨著燭火時隱時現。他該進去嗎?他太累了,他自然得進去。
書生輕輕的敲了敲門,問道:“你……你好?小生進京趕考,現在天色已晚,不知主人家是否方便?小生明日便走。”
門內沒了聲音,半響才傳出一聲嘆息:“你這書生也算倒霉。”
吱呀一聲,開門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的腱子肉,威武的身軀,滿臉的橫肉,看上去就像是個攔路打劫的土匪。
書生有些害怕,退后了幾步,漢子上下打量著書生,笑道:“你怕甚?我既不是妖怪又不是惡鬼,害怕我吃了你不成?”
書生看著這個像是土匪的大漢,遲疑片刻,小聲問道:“那你是什么?”
大漢臉色不變,依舊是笑著,但在書生眼中,怎么看怎么覺得像是一只大老虎在笑,笑的他心底發慌。
大漢側身,說道:“你管我是什么,這么晚了再不進來遇到山鬼精怪,到時候可別管我不管你。”書生離著大漢幾步遠,但一聽見山鬼精怪,頓時怕的連忙跑進了屋內。
大漢搖了搖頭,警惕的看了看門外漆黑的林子,這才關上了門。
大漢看著站在桌子對面小心翼翼的書生,問道:“你怎么會跑到這里來?不在上一個鎮子暫住一晚?”
書生嘆道:“家中本就困苦,身上也就沒帶多少盤纏,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
大漢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會收你的錢呢?”
書生愣了片刻,問道:“那能不能少收點?”
大漢沉聲道:“你以為我這里是什么地方?”
書生眼睛瞟了一眼房間的四周,簡單的擺設,一張床,一張桌子,四把板凳,燈火一盞,墻壁掛著顯眼的大刀,一把弓箭,沒有狗叫,不是獵戶,就是……
“你是歹人嗎?”
大漢搖了搖頭道:“不是。”
書生看上去松了口氣,又疑惑的問道:“你是獵戶嗎?”
大漢又搖了搖頭。
書生問道:“那你是什么?”
這個問題他又問了第二遍,第一遍大漢沒有回答,第二遍大漢也沒有回答,只是說道:“等下你自己趴著桌子上睡,我沒有多余的被子,你自己看著辦,住宿一晚錢一文。”說完,大漢走到床上,蓋上被子,不一會兒便傳來了鼾聲。
書生只能從書箱里拿出點厚實的衣物披在身上,趴在桌上吹滅燭火等待著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