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楚白河辭職了。
林紅英假惺惺的表示了自己的挽留之意,楚白河很輕易的就發現了她眼神里流露出來的得意和輕視。是的,她應該得意,她導演了一場原配成功驅逐小三的經典橋段,沒有失去體面的當街廝打,非常漂亮的挽回了局面,并且借助這個機會掌握了公司的實際控制權。楚白河只不過是她這個橋段里的一枚棋子,是供她任意驅使的馬前卒,她當然可以輕視。
……
辭職以后,楚白河整整兩周沒有出門,唐藝洲來找過他兩次,他都沒有出去,老同學以為他心情低落需要調整,便不再強求。但楚白河自己并沒有沉浸在失落中,他反而比之前更冷靜沉著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兩周后他離開嶺洲,到了BJ。
臨走前請唐藝洲和他女朋友吃了頓飯,告知他自己即將離開,但關于未來的計劃只字未提,或許那個年紀的楚白河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計劃未來,只是單純的不想在這個城市再待下去。
東四,這是楚白河來BJ的第一站。
大學的鐵哥們金棟和王博、張一辰合租在月牙胡同的一個狹窄的四合院里,一個低矮的門口,進去后是一條狹長的院落,與其說是個院子不如索性說是個過道,寬不超過兩米,大概有八米左右的進深,左右兩邊各有兩間房,過道盡頭也有一間房,后來知道是房東老奶奶兒子兒媳住在里面,大門一側是一間耳房,房東老奶奶住在里面,另一側是一間極小的房間,是沖涼房。這樣的結構顯得整個院子里的光線極其暗淡。房屋一色的青磚造就,磚塊因歲月久遠而風化嚴重,房檐的木椽多處已損壞,不甘寂寞的蜘蛛正勤奮的在殘破的木椽間結著網。
根據房東老奶奶的指點,楚白河敲了敲西邊第一間房的門。好半晌那扇破舊的木門才“吱扭”一聲從里面打開了,開門的是王博,睡眼惺忪的看著站在門口的楚白河,王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操,你到了?!幾點了?……”一邊說一邊急忙看手機。
“操,趕緊幫我拿東西,我他媽都快累死了!”楚白河說著把手里提著的包扔給王博。
王博七手八腳的幫楚白河把行李搬進屋里,楚白河這才打量了一下這個大概只有十幾個平方的小房間。靠窗擺了一張桌子,桌子大概很舊了,全用白色的紙裱糊了起來,看不到本來的樣子,上面亂七八糟的堆了些書和吃完的方便面紙筒;桌子后面是一個兩人沙發,藍色的布面布滿斑駁的油漬,看起來很是陳舊;緊靠沙發的是一個雙人床,紫紅色的油漆已經開裂,漆皮張著嘴;雙人床對面是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單人床,上面堆滿了書籍、衣服還有些雜物,兩床之間只有一個80公分左右的過道。墻面幾乎也看不到本來面目,全用報紙和海報裱糊著。楚白河看到這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看起來哥幾個在偌大的BJ也是生活不易,自己莽撞前來,是給兄弟們添麻煩了!
東西暫且胡亂堆在一邊,王博洗漱完畢帶楚白河出來吃飯,來BJ第一頓飯必須是炸醬面!東四這地方生活便捷,各式小吃鋪、飯莊一應俱全,出了胡同口就有一家海碗居,倆人點了兩碗炸醬面就找地方坐下了。
倆人說了一些畢業后各自的狀況,通過王博的講述得知,來BJ的幾位同學目前都不是很好,進了企業的大都還是在最底層,打雜工作居多,很難接觸到核心業務,張一辰進了一家知名度很高的設計公司,做助理設計師,前景看起來算是不錯的。
金棟在所有來京的同學里目前狀況是最好的一個,在一家報社做美編,并且由于專業能力過硬、做事細致周到,很得領導賞識。
聊著天,面也上來了。
當晚金棟下班后,把在BJ工作的同學全叫到了東四,在胡同口的家常菜館擺了豐盛的一桌,隆重的為楚白河接風洗塵。大學四年朝夕相處,此番雖然才和大家分別幾個月,但確有久別重逢之感,觥籌交錯間愈顯的情深意切。
酒足飯飽,其他同學各自散去,楚白河與金棟、王博、張一辰幾人溜達著走回小院。原本這間小屋已經住了三個人,只有兩張床,再加上楚白河,現在四人擠在一起肯定是沒法住的。楚白河深知自己此番前來給兄弟幾個添麻煩了,于是主動說:“哥幾個別麻煩了,我睡沙發,湊合幾天,等我熟悉熟悉環境,我在附近再租個房子。”
金棟幾人聞聽此言自是不肯,但楚白河主意已定,邊說著話就把行李打開,抽出一張薄薄的棉被扔在沙發上,見他堅決,兄弟幾個也不再多說什么。收拾妥當,和老同學暢談畢業后狀況,生出無限感慨和隱憂,不知不覺已入深夜,哥幾個相繼打起了鼾聲。楚白河雙眼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第二天天還沒亮,金棟幾人就已洗漱完畢去上班了,連王博也收拾停當,撂下一句:“胡同口能吃早點”,就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楚白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頭腦發昏。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讓他莫名的開始緊張起來,掙扎著坐起身,透過白底碎花的小窗簾,看到外面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已經聽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各家起床出門的聲音。
“奔生活,誰都不易啊!”楚白河內心忽然生出如此感慨。
呆呆的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楚白河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給米小未發了一條信息:我到BJ了!他知道米小未不會回他的信息,對于彼此二人皆是過客,擦肩而過的瞬間就注定了連回頭張望的機會都不會再有,只是楚白河的心里居然悄無聲息的把米小未當成了一個親近的人,但他明白,這個親近的人是遙不可及的。楚白河把手機扔在沙發上,站起身使勁搖了搖頭,努力驅散自己的妄念,他不可以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自己必須振作起來。
洗漱完畢,一個人跑到胡同口簡單吃了早點,開始漫無目的的閑逛。
對于楚白河而言,BJ最初的印象就是小學課本里的天安門,就是電視劇里叫賣的冰糖葫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而如今置身其中,BJ的形象頓時立體、豐富了起來。鱗次櫛比的復古建筑,彰顯了這座城市歷史沉淀下來的深厚底蘊,狹長悠遠的胡同雖顯古舊,但向來往的人群訴說著千百年來的滄桑巨變,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和川流不息的城市動脈,向全世界展示新世紀的中國澎湃的源動力。胡同里的大爺大媽姿態從容的穿街過巷,寫字樓里的姑娘小伙神色匆忙的來去如風。楚白河站在穿梭的人群中,茫然不知所向。
他恍惚覺得自己像在山里走失的羊,一路走走停停,驚慌的在草木間穿梭。
不知過了多久,楚白河像是猛然驚醒,隨著如潮的人流奮力的向前奔走,沒有目的地、沒有終點站,他只是想努力的跟上眾人的腳步,或者說是,跟上BJ的節奏。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只到口唇發干、眼前一片眩暈,他疲累的跌坐在路邊的道牙上,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滴落在腳底的塵埃里。
正在混混沌沌的胡思亂想,王博打來電話:“跑哪去了?”很顯然,這小子是已經回到了住處。
簡單交代了幾句,楚白河就慢慢往回走,來時內心煩躁激昂,不覺得疲憊,回去才發現腿腳酸軟、步履維艱。好不容易走回小院,王博正在洗澡房拎著一桶冷水往身上澆,從窗戶隱約看見楚白河進來,就喊了一嗓子:“你先歇會,我馬上來!”
楚白河進了小屋倒在沙發上,不一會就聽見王博穿著拖鞋踢踢踏踏往來走的聲音,人還沒進來就喊起來了:“今兒哥們去面試了,日他哥,人家還是不要咱。”王博光著膀子穿著大褲衩走進來,把臉盆扔在墻角,在楚白河對面坐下來。
“就你那專業水平,不要你屬正常。”楚白河訕笑著揶揄王博。
“操,說啥呢,哥們好歹也是正經八百的科班出身!”王博不服氣的踢了楚白河一腳。
“哎,哥們,你這是面試第幾家公司了?”楚白河忽然來了聊天的興致。
“......唉,也不知道第幾家了,反正來BJ這兩三個月,不是在面試就是在面試的路上,一個都沒成。愿意要我的我嫌工資低,我想去的人家又瞧不上我!高不成低不就,哥們被晾在這了!”王博略顯沮喪地訴說著自己的經歷:“BJ,不好混啊!”
最后一句,是他來BJ這幾個月以來最真切的感受,似乎也是給楚白河打一個預防針。
楚白河沒答話,但這句“BJ不好混”實實在在的擊中了他的內心。
“我看金棟和張一辰倆人工作挺好的,這說明也不是沒有希望啊!”似是安慰王博,但楚白河說這句話何嘗不是對自己的鼓勵。
王博忽然直起身子,湊過來笑嘻嘻地說道:“金棟這孫子運氣好,部門領導是個剩女,面試的時候一眼就看上咱們金棟了,第二天直接上崗,最近這一個多月見天約咱金棟一起吃飯,昨天要不是你來,通常睡覺前我們都見不著這孫子!”職場男女的故事,自然是很好的談資,王博說起來顯得興味盎然。“張一辰嘛,那純屬有才,公司領導重視的很......”王博說這些的時候也不無羨慕之色。
張一辰的專業能力過硬,這是楚白河了解的。這一屆的同學里,能讓楚白河在專業上真正佩服的,也只有張一辰了,所以他一來BJ就能找到適合的工作,楚白河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天色逐漸黑了下來,伴隨著小院里鄰居們的窗口亮起了昏暗的燈光,金棟和張一辰先后回來了。一進屋,倆人不約而同的扔下背包,直接倒在了床上。緩了一會,張一辰先開口了:“日他哥啊,上班累就算了,這公交車是要把人擠死啊!”
王博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倆的下班后的狀態,笑笑不說話。
楚白河早就聽說過BJ、上海這樣的城市,上下班的路上就能把人累個半死,看來此言不虛。看著金棟一直沒說話,楚白河饒有興趣的走過去,慢慢的伏下身子盯著他說:“大姐姐今天不約你啊?”隨著王博和張一辰一陣爆笑聲,金棟一下子跳起來,隨著一聲叫罵:“王博我日你媽!”直接撲過去把王博摁在了床上。王博一邊反抗一邊大喊:“這他媽有啥害臊的,人家一個女的都沒啥不好意思,你裝啥!”“就是,大老爺們敢做敢當,再說了,你也不吃虧”張一辰唯恐天下不亂的在一旁幫腔。
楚白河看著哥幾個打鬧,仿佛像是回到了學校宿舍,瞬間感到一切都還是沒變,一切都還是最初的樣子。
夜晚的小院很安靜,院子里的天空幽暗深邃,抬頭看,狹長的一線夜幕里有兩三顆忽明忽暗的星辰在閃爍,墻根的蟋蟀似乎也疲倦了,似是夢囈一般的斷斷續續地低鳴著。楚白河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聽著屋里的同伴鼾聲四起,他原本明亮堅毅的雙眸再一次陷入無邊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