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回到了皇宮里,皇帝正坐在鳳鸞宮,她平日坐的鳳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沈寧盈盈上拜,“臣妾參見皇上,愿皇上千秋萬歲,社稷永固。”
“起來吧。”非常冷淡的聲音。
沈寧站直了身子,看向皇帝,皇帝緊皺的眉頭因為她的凝視,似乎是極不情愿地舒展開來了。
他尷尬地別過臉,不與她對視,之后握著拳,站起身來蕩了蕩廣袖,從上面走了下來。
“今日批閱奏折,盡是些不開心的事情……”
“何事令陛下如此煩憂?”
姚城走到了她的面前,直言不諱,“崔氏。”
沈寧沉默不語。
姚城低頭探視于她,“你怎么不說話了?沒人替朕分憂啊……”
沈寧回道,“臣妾不問政事,亦不能問政事。”
姚城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道,“搪塞。”
“后宮卻有不干政的禁令,臣妾身為皇后,理當以身作則。”
姚城冷笑,“這后宮,除了那些卑微下賤,沒有身世之人,誰能做到不干政?即便是桑貴妃,和他的兄長,不知總是竊竊私語什么?”
“太皇太后,干政數十年,誰敢說什么?朕的父皇,朕的母后,都不敢造次。”
沈寧當時就伏地而跪,“臣妾惶恐。”
姚城伸手抓住了沈寧的手,用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朕不是那個意思。”
沈寧站起身來回道,“臣妾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姚城一愣,不知為何,這個不知道讓他覺得有些心酸。
“朕今日批閱奏章,發現,崔氏又在用商人的進獻威脅朕了。”
沈寧回道,“陛下神武,豈會受人威脅?”
姚城點了點頭,伸手攬住了沈寧的腰,拖著她往鳳椅上走,一邊走一邊道,“朕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走到了鳳椅旁,姚城隨性坐下,拉著沈寧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霸道地圈住她纖細的腰。
動作如流水,一氣呵成,沈寧還未反應過來,兩人面對面,鼻息交錯。
姚城直直地看著她,“可就偏偏有人敢這么做,不僅做了,朕還受了她的威脅。”
沈寧看著他,眼中恢復了平靜,只是握著她的腰的手,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陛下答應她什么了?”
姚城似乎一直在等她,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等到沈寧真的開口相問,他才攬著她,讓她看著自己。
“朕的皇叔,鰥居十多年。如今聽聞,桑家有個女子,雖然賢良淑德、聰明能干,但是眼光極為挑剔,到了二十七歲,仍然待字閨中。桑愛卿多次勸解,她都不愿意低就,最終桑愛卿沒了辦法,尋到了朕這里,要朕給她指一門親事。”
“朕縱觀滿朝文武,有才的或迂腐或妻妾成群,擅武的,又未免粗魯。而這些老臣們的子弟,要么年紀不相匹配,要么紈绔,登不上臺面。朕何從選起?但這桑愛卿,輔佐朕這么多年,兢兢業業……”
說到了桑禮,便是捅著了沈寧的痛處。
她只感覺自己的心,狠狠地抽痛著,她父親臨死前,悔恨不及的目光,和那雙怎么也蒙不上的眼。還有他兄長與大嫂,牽著車馬,憾然離京的情景。
歷歷在目,而這一切拜誰所賜?
還不是這個抱著自己,和自己度過半生歲月的枕邊人,還有那個人面獸心的桑禮。
他兢兢業業輔佐他殘害忠良,不能負他,那她的父親、兄長呢?可是輔佐了他們爺孫、父子三代人,他又將他們沈家置于何處?
而那靡國公呢?何嘗不是兢兢業業,勞心盡力,換得什么下場?
這些話只能藏在心里,面上,還是平靜如水,“陛下可有旁的人選?”
姚城點了點頭,“你還別說,朕真就找到了一個,而且是萬里挑一,人中龍鳳。”
“紹親王,姚甚。”
姚城冷笑,手指緊緊握著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直視著自己,夸贊道,“果然還是皇后深知我心。”
“今日,朕在朝堂之上議論此事,力排眾議,下了一道圣旨,令丞相劉匯親自送去紹親王府頒布。還未退朝之時,京城府尹從宮外急傳了幾封書信進來,朕在朝堂之上拆了,讓人念了。”
“都是商人交給官府的信。朕記得一份是,今年流水少,不交貢金了。有一封是馬場出了馬瘟,今年交不上馬,只能退回官府買馬的定金。還有一封是今年的盔甲、鐵器,都趕不出工期,商人寧愿被殺頭……”
姚城將手又重新圈在了沈寧的腰上,感嘆道,“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竟然有人,敢這么跟天子叫板,除了崔氏,還會有誰呢?”
“崔氏烈馬,名揚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朕若是怕了她,豈不為天下人恥笑?所以朕要劉匯即刻,將詔書帶到紹親王府去,將朕的旨意,告知皇叔,也昭告天下!看她崔氏,還敢如何。”
“后來,劉匯前腳走,崔氏急信發來,信中只有一枚斷成兩半的銅錢,和這一句,梨花何須海棠襯,一樹便是滿庭風華。寧摧梨花,不與妖艷海棠配。”
姚城沉了一口氣,“當年,太皇太后未竟之志,便是御崔氏烈馬。她老人家仙逝以后,崔氏如今古來稀,仍烈性未改。她不愿皇叔棄她那個早喪之女,再有續弦之意,朕不能不遵,不能不從。就像當年,太皇太后要沈……”
姚城一時說得興起,就開始發沈自如的牢騷,忽然看向了懷里人,便冷靜了下來。
繼續講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如此威脅之意明顯,朕便讓人追回快馬追回詔書。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要天下人看朕的恥笑么?”
“所以,罷朝以后,劉匯手中詔書追回。朕,以劉匯假傳圣旨的罪名,將他革去官職,下獄待罪。”
這話,聽得沈寧有些膽戰心驚。
姚城從來也不跟她說朝政上的事情,她一貫是從那些太監宮女口中得知,今天是破天荒頭一回。沈寧知覺,這與她今天出宮的事情,關系莫大。
而且,今天在柔兒那里就與柔兒說過,這個劉匯年邁,在丞相之位上坐不久,沒想到其實她離開桑府之時,此人已經身陷牢獄之中了。
那么,接下來,丞相果真就非桑禮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