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乍起,劍氣逼人,一弧殘影迅疾向我身上的男人襲來。
待我身上一輕,被身上的宇文弘諾卡住喉嚨緊緊箍在身前之時,那道劍弧已貼上我被撕破的前襟。
宇文弘諾粗糲的大手勁道十足,卡得我喉嚨火辣辣地疼,我忍不住一陣劇咳。
殘影幾乎貼著我胸口戛然而止,一聲清冷短促的呼喚在風雨飄搖的殘室回響:“蒹蒹!”
一道閃電,斜入殘破窗牖,映亮持劍人的面龐,長眉緊蹙,鳳眸冰樣寒冽,失去色澤的薄唇利刃般鋒利駭人。
我吃驚地張大眼睛,瞪著眼前人,又用余光不住瞟向身后,驚懼不已:兩個人,怎么都長著宇文弘諾的面孔?
此時驚慌失措的夏柳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油燈,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被漏進屋內的風雨撲打得搖曳不定,一豆殘光依稀映出我面前熟悉的身影。
夏柳看見了兩人的面容,一個哆嗦,油燈差點從手中滑落。
她驚訝地看看我身前之人,又望望我身后緊緊卡住我喉嚨之人,張大嘴巴,臉上寫滿驚恐與難以置信。
一道長長的馬嘶響徹陋屋之外,滿身淌水的小世子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當他看到榻上塌下兩個一般無二的面孔,也大吃一驚。
可當看到床上的宇文弘諾緊緊卡著我的喉嚨之時,似是徹底被激怒了,他一言未發(fā),手中長槍從我頭頂直射而去。
我此時已完全變成身后之人的盾牌,他立刻將頭縮在我身后,一只手卡著我的喉嚨不松,另一只手箍住我的腰,迅速矮身下榻,移至夏柳身側。
只聽我身后之人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威脅道:“放下兵器,誰再阻我,我立刻卡斷這女人的喉嚨!”
立于塌旁的宇文弘諾,紋絲不動,劍尖低垂,一雙利眸緊隨劫持我之人身形,眸中冰刃一般的寒芒,刺得我身后之人一個激靈。
小世子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立于一側,怒目圓睜。
身后之人卡著我脖子將我懸空提起,飛一般掠至門邊,欲劫持我而去。
只聽我身后慘切一呼,卡住我喉嚨的粗糲大手松了下來。
我立刻掙脫他鐵一般的禁錮,拼命上前奔跑幾步,回身一望,身后之人已經倒在地上。
夏柳劇烈抖動著雙肩,一只手上滿是鮮血,手中油燈猝然墜地。
倏然四顧,屋內陷入墨一般的黑暗,我頓時被攬入一個濕漉漉但仍有熱度透出的有力懷抱。
這氣息浸透著多日來的生離死別、煙塵風雨,卻依然熟悉,沒有絲毫陌生。
我雙腿一軟,任憑他長而有力的雙臂,環(huán)著我的腰,自己再也使不上半分氣力。
平南侯府重新為我準備的車馬,在黎明時分趕至村口。
老平南侯一身輕衣簡裝,親自騎馬前來。
一夜風雨已畢,斑斕的朝霞,映紅了老侯爺布滿溝壑卻仍不失英武之氣的臉頰。
見到宇文弘諾,平南侯立刻下馬便拜,被宇文弘諾單手攔住。
平南侯心痛地望著我,滿臉歉疚,轉向宇文弘諾說:“太子殿下,老臣有罪,老臣糊涂啊!竟然錯認了殿下,害得太子妃落入賊手,險些被害!老臣,老臣愧疚難當,萬死莫辭已罪,還請殿下責罰!”
宇文弘諾面色平靜無驚,一雙鳳目中,湖水清幽冷冽。
他用手輕輕攬住我,說:“外祖父不必自責,昨夜我與小世子已經仔細查看賊人尸首,發(fā)現(xiàn)此賊并非用的易容之術,而確實是與本宮長相肖似。”
平南侯聽聞此言,面上一驚。
一旁的小世子立刻上前,對宇文弘諾深施一禮,而后對老平南侯道:“爺爺,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會追究我祖孫二人失察之責。昨夜殿下告訴我,如今民間有一行業(yè),專事傀儡人交易,他們從目標人物幼時就將之鎖定,而后尋找與目標人物年紀相仿、容貌肖似的孩童,一般要尋八至十人,作為目標的傀儡人,從小就讓這些充做傀儡人的孩童,觀摩目標人物同時期的畫像,有專門傀儡師告知他們目標人物的脾氣、習性、動作乃至飲食、神態(tài)、好惡,讓這些充做傀儡的孩童浸淫模仿,令他們覺得自己便是目標人物本人。在這些傀儡孩童成長過程中,還不斷淘汰長相偏離目標人物形象的傀儡,并不斷重新物色長相肖似的人來補充。如此這般,情況好的,一個目標人物可以培養(yǎng)出五六個傀儡……”
我與平南侯一聽,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個宇文弘諾的傀儡人,昨夜被夏柳掏出袖中所藏匕首,一把刺中后心,當場斃命。
我親眼所見,并從小世子那里進一步得知,看似柔弱溫順的夏柳,原來深藏不露武藝高強,對這個大眼睛的伶俐姑娘更是另眼看待。
昨夜我看到宇文弘諾,立感心安體乏,小世子又尋了一間漏雨不嚴重的村居,我四人冒雨轉移,不久我便由夏柳服侍著沉沉入睡。
平南侯言到:“那就是說,太子殿下的傀儡人還有可能不只這一個,今后我等還要嚴加防范,萬不可再掉以輕心。”
宇文弘諾面容冷峻,用他那清冷但不失威嚴的聲音道:“傀儡人雖迷惑性大,但也并非全無紕漏。比如此傀儡人,就沒有馭我的過隙前來,所佩之劍也并非我一貫佩劍風影。”
老侯爺與小世子如夢方醒,均回憶道,這傀儡人三更抵府,五更就要帶太子妃離開,全然不顧太子妃重傷方愈,昏迷三日剛醒。其實祖孫二人當時也覺出哪里不妥,只是這容貌、神態(tài)太過相似,又聽聞他說太子妃失蹤與太子外出尋找之事均瞞著當今圣上與皇后,回程時間不可耽擱,便也未再進一步阻攔。
宇文弘諾一聽我重傷三日昏迷不醒,面色立現(xiàn)黑冷不豫。
小世子心虛,慌忙謝罪求饒。
我也在一旁說,傷勢雖重,然此刻確實已無大礙。
宇文弘諾長眉凝霜,言道:“太子妃此次失蹤半年歸來,不僅失了以前所有記憶,而且身體也變得異于尋常,傷口愈合速度奇快,為此我已叮囑御醫(yī)及近身服侍之人,嚴格保守此事不可外傳,也望平南侯與小世子為太子妃安危與聲譽著想,隱瞞此事。”
平南侯與小世子極力應允贊同。
臨行之際,平南侯堅持請求,讓夏柳跟隨我二人,并說夏柳跟隨平南侯夫人多年,忠心耿耿。我大傷初愈,有她在一旁服侍對我身體恢復有好處,一路上遇到兇險還可搭把手。
我看到宇文弘諾面露不豫,但夏柳這姑娘不僅懂醫(yī)而且身懷武藝,著實讓我喜歡,宇文弘諾也就不再強加推拒,勉強同意了。
辭別平南侯祖孫倆,宇文弘諾便與我同乘馬車,他的過隙自己在馬車外跟隨。
我想起慕容暮秋的赤血會千里尋主,他帶我逃亡之時,赤血這執(zhí)著尋主的本事還給慕容暮秋惹來不少麻煩,便好奇地向宇文弘諾打聽過隙。
宇文弘諾一聽我提及此事,便霜凝了目色,許久才問到:“這一次被劫掠,想必重逢了不少舊識,你的記憶可有些許恢復?可曾記起自己是誰?”
我泄氣地搖搖頭。
“既然誰都憶不起,那還是跟我回去,乖乖地做我的太子妃吧。我也再不會心血來潮,帶你泛舟去尋什么記憶!”
我聞他語聲清冷,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便側目望他。
才發(fā)現(xiàn)那雙冷冽鳳眸,早已漾起不忍與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