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殺了自己的父親。車里的幾個大人都驚呆了,肖一茗表達驚訝的方式是猛踩了一下剎車。當(dāng)講到父親挺著身子讓幺妹往自己的肚子上扎的時候,幺妹并不害怕,也沒有傷心,她甚至是有些開心的,因為她的父親說,如果她有勇氣殺了他,他會認她這個女兒的。幺妹做了很多努力,可是父親卻從來只叫她野種、狗崽子,把她精心準備的小禮物順手就扔了。幺妹是這樣渴望父親的認可,于是她將匕首拼盡全力地扎進了父親的身體······
幺妹再次鉆進青嵐的懷抱,說:
“真的很暖和啊,好暖和。”青嵐緊緊地擁著她說:
“嗯,暖和就這么待著吧,嵐姨也愿意多抱你一會。”時間再一次凝滯了良久。還是沈唯西先開了口:
“幺妹啊,你這個苦命的小東西,雖然你媽媽生前總是挨你爸爸的打,甚至、甚至最后死于,這個原因,但你不要總是把這份仇恨裝在你的心里了,你要知道,這份仇恨能夠把你吞噬,吞噬掉你以后的生命,你要學(xué)著把它忘掉,不管你的父親是自己故意撞到了你的刀上,還是你因為仇恨,或是因為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你都要忘記,開始新的生活了。”幺妹從青嵐的懷抱里露出半張小臉,那迷茫的表情讓沈唯西覺得這個小女孩肯定沒有聽懂自己的話,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誰知,片刻后,幺妹卻幽幽地來了一句:
“她不是被我爸爸打死的。”青嵐輕撫著她亂蓬蓬的頭發(fā)問;
“幺妹你是說你的媽媽嗎?她并不是你爸爸——給打死的?你是說?”青嵐說后半句很艱難,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幺妹點點頭: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在院子里瘋跑,從來都是早起,可是這天太陽都升的老高了還躺在床榻上的母親欠起身,招招手讓我進去,我歡快地跑到她身邊,她虛弱地笑著說:
‘幺妹,你不是想吃油炸苞米餅子嗎?我今天會把那半袋苞米面都給你蒸成餅子炸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歡快地蹦跳著,平日里不管我怎么求媽媽,她都只是舀半碗苞米面,還得攙上好多麩面給我蒸幾塊餅子用油炸一炸吃,可是今天,媽媽卻說要把那大半袋面都給我蒸成餅子,讓我吃個夠,你說我得多高興啊,我不停地圍著媽媽跳呀跳,媽媽卻憐愛地望著我淚流滿面,嘴里叨叨著:
‘我的女兒,我的乖女兒,你以后該怎么辦啊?誰來疼你?誰來給你做好吃的?誰來看你出嫁······’我被媽媽的眼淚嚇了一跳,撲到她懷里說,
‘媽媽,媽媽,你怎么了,你干嘛哭啊,當(dāng)然是你來疼我,你來給我做好吃的啊,你怎么了媽媽,怎么了呀?’媽媽忽然拿起一條毛巾把眼淚擦干凈,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我,我看見上面寫了一排字,可我并不認識,然后她又囑咐我,讓雜貨店的先照紙上寫的把東西給我,好好地拿回來給她,錢會由我爸爸以后給他。我央求她:
‘我不要去,路那么遠,我想吃炸餅子了,能不能讓我先吃了餅子再去啊。’媽媽催促我說,
‘你先去,等你回來的時候,餅子就都做好了,你正好可以吃。’不知為什么,我忽然特別依戀媽媽,一刻也不想離開她,但是媽媽作勢要打我的樣子,我只好跑走了。我邊走邊玩,用了很長時間才到了雜貨鋪,可是雜貨鋪的那個老伯卻不愿意給我,他緊著追問我:
‘你們家有多少農(nóng)田啊?有多少菜地啊?我怎么聽說你們家是外地來的,根本就沒有地啊?難道是租種的?’我被他問得一臉蒙逼,但是媽媽說讓我必須把紙上寫的東西帶回去,我就開始亂點頭,他疑惑地看了我一會,先隨著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就去找了一個很臟的塑料袋子裝了一瓶味道特別難聞的水兒,緊緊地系牢了袋子遞給我說,
‘千萬別在外邊玩了,好好提著這個袋子,不要打開。回去直接交給你媽,千萬別弄丟了,不然的話你媽會打你的。’我懂事地點點頭,這回不敢再玩了,老老實實地提溜著這個臟袋子,一溜煙地跑回了家。剛進院子,就聞到了剛蒸出來的新鮮餅子的香味,我快速地沖進了門,看見媽媽已經(jīng)熱好了一大鍋油,正準備炸餅子,啊,好多的餅子啊,得有幾十、幾百、幾千個呢。我們家的那個搖搖欲墜的木頭桌子都快裝不下了,媽媽讓我遠遠地把那個臟袋子放在墻角,去院子里好好洗了洗手,就把剛炸出的餅子遞給我,我也不怕燙了,左右手倒著,美美地吃著,竟然連著吃了五六個,終于吃不下去了,媽媽也炸完了所有的餅子,把它們裝進一個大盆,蓋上一塊籠布,藏到墻角一個隱蔽的紙箱子里,叮囑我餓了就去拿餅子吃。然后收拾停當(dāng)所有的家伙式的她,舉著那個氣味濃烈的瓶子躺回到床鋪上,并柔聲地召喚我過去,我忽然感到有點害怕,但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她讓我躺在她的臂彎里睡覺,我因為上午那一通跑,又飽飽地吃了好幾個餅子又累又困,躺在她懷里就睡著了,睡夢里,我又聞到了那股濃濃的味道,雖然那味道讓我有些作嘔,可是那味道融進了媽媽身上香香的、溫暖的味道,我漸漸地習(xí)慣了,甚至在那味道中感到了安全。
我這一覺睡了好幾個小時,睜開眼發(fā)現(xiàn)媽媽還躺著,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情,我揉著眼睛發(fā)現(xiàn)窗前有一大灘白色的沫沫,里面還摻雜著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回身搖晃媽媽說:
‘好臟啊,媽媽,你怎么不把這些東西掃掃啊,媽媽?’當(dāng)我推她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好涼啊,而且,還有些,僵硬,無論我怎么推動媽媽的身體,她緊閉的眼睛也沒有睜開過。我只好哭哭啼啼地去找鄰居的奶奶,跟她說我媽媽怎么也醒不過來,我想我說給她聽的那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明白我媽媽走了,她的眼淚當(dāng)時就流了下來,遞給我一杯甜水騙我說,一會會有她孫女回來陪我玩,讓我在她家坐著等著,她飛快地出了門。我還沒有等到奶奶回來,就聽到我爸爸咆哮的聲音;
‘她在哪?在哪?幺妹在哪?她媽都死了,她藏到哪去了,快把她給我交出來。你們誰把她藏起來了,幺妹,幺妹,你在哪?還不趕快滾出來,你再不出來,讓我逮到你,看不把你的腿打瘸了!幺妹,幺妹······’我嚇得在屋里轉(zhuǎn)圈,出去又不敢,不出去又怕我爸沖進來。好在這時候,奶奶進來了,她摟住我連連罵道:
‘畜生、畜生,看把孩子嚇得,畜生、畜生,幺妹啊,你別害怕,他不敢到我這里來,你就在奶奶這待著,啊?哪也不許去,奶奶保護你。’我還是害怕,奶奶就一個人,家里連個哥哥、叔叔什么的都沒有,她自己走路都晃晃悠悠的,怎么保護我呀。以前有好幾次,爸爸打媽媽,我躲到奶奶家里來,都是爸爸沖進來把我拉走的,奶奶每次攔都被狠狠推到一邊,甚至有一次還挨了爸爸一個耳光呢。我怎么能給奶奶添麻煩呢,可我,實在是太害怕了,一點也不想回到那個家里去,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奶奶家躲了七天,等媽媽下了葬才回到了家,也沒有躲過父親的一頓毒打······”說到這,幺妹再次躲進了青嵐的臂彎里,秦嵐輕輕地拍打著后背說: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生活了,幺妹我們不再回憶那些不好的事情了,好好生活吧。”這時,肖一茗卻把車靠邊停了下來,沈唯西急問:
“怎么了?怎么了?”胡兵本來也跑到了沈唯西的旁邊坐著,默默為幺妹的故事傷心。現(xiàn)在看車子停了下來,他伸直大長腿,一腳就邁回了副駕駛座,往前看了看,見到他們走的這條一直沒有岔道的國道卻出現(xiàn)了斷頭,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出現(xiàn)了兩條南轅北轍的路。肖一茗回答沈唯西說:
“出現(xiàn)岔道啦。”沈唯西伸著脖子從前窗玻璃往外看了看說:
“這還用問嗎?一茗,不是有導(dǎo)航嗎?導(dǎo)航上怎么說?”
“往右。”肖一茗不假思索地說。沈唯西無奈地笑:
“那你還猶豫什么,一茗,直接往右轉(zhuǎn),接著走就是了啊。”肖一茗和胡兵對了個眼色,胡兵說:
“事情是有點奇怪,這路的岔分得也太干脆了,我明白老肖的意思,咱們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別的可能性。”青嵐在后座笑:
“哈哈,老肖,這個稱呼夠親切,只是,不就是個岔道嗎,先按著導(dǎo)航走,錯了再往回走,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肖一茗皺著眉頭盯著岔道看了數(shù)秒,點點頭說: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咱們就往右走吧。”他啟動車子準備拐彎,不想幺妹的嬌小身體“呲溜”一下就沖到了駕駛座的后面,叫道:
“不行,不能往右,要往左,不然我就離家越來越遠了。”肖一茗邊慢慢滑行著車子邊以商量的口氣說:
“啊,幺妹的家是走往左那條路啊,叔叔阿姨現(xiàn)在有點急事要辦,我們得去右邊那條路呢,要不這樣,你也沒有什么事,就在車上坐著,等我們辦完事再回來把幺妹送回家好嗎?”青嵐在后座著急地說:
“那可不行,咱們這次去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危險,怎么能帶著幺妹,不能再讓這個孩子涉險了。”幺妹還在喊“停車”,甚至開始搖晃肖一茗的肩膀,胡兵猛地伸出手想拉開她,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后又收了回去說:
“幺妹,乖,快停手,你這樣子搖晃叔叔,車子會翻,咱們都會出事的!”肖一茗急忙再次靠邊停下車,沈唯西彎腰上前摟住幺妹往后邊拉邊柔聲勸道:
“好啦,好啦,幺妹先坐到座位上,阿姨問你。”誰知幺妹猛地一扭身就躲過了沈唯西的胳膊,嘴里還是不依不饒地喊著:
“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能往右拐,不讓你拐,不讓你拐。”青嵐也彎腰走上前來,拉她的手輕聲勸道:
“幺妹啊,你的家離這里有多遠啊,要是阿姨和叔叔們先把你放到這里,你自己先回家好不好?等我們辦完事,我保證,我們會去你家里看你的,我會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吃的。”幺妹本來對青嵐還是很信任的,這時卻一把甩掉了拉她的手,哭叫道:
“你們也騙我,連你們也騙我,你們以為我沒念過書,人又傻,你們就可以這樣騙我啊,你們又沒有去過我們家,怎么找到我啊,還說要給我買好吃的,你們連我家都找不到,怎么可能給我啊,不行,不行,我才不被你們騙呢,開車,開車,往左邊拐,送我回家,送我回家啊,奶奶還等著我呢。”沈唯西看了一眼青嵐,后者也意會了,就又問幺妹:
“啊,幺妹啊,你現(xiàn)在是跟那個奶奶住在一起啊,那你更應(yīng)該早點回去了,免得她擔(dān)心,我們一辦完事就去找你,真的,絕不會騙你,你家又不會太遠,我們回來后從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肯定就到你家啦,好吧?你從這下車先回去吧。”幺妹這個孩子的犟脾氣還真是可怕,一點沒有商量的余地,這次干脆不搭理青嵐她倆了,直接撲上去抱住了肖一茗的脖子使勁地搖晃道:
“去我家,去我家,去我家······”肖一茗被她勒得連連咳嗽了幾聲,不得不連連說:
“好,好,放手,放手,去,去,咱們?nèi)ィ攀帧ぁぁぁぁぁぁ焙姶饲樾危瑢η鄭购蜕蛭ㄎ髡f: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咱們先去幺妹的家吧,把她送回去,咱們再回返去目的地,我看距離上也就是幾十公里,如果速度快的話,今天還是能夠趕到那里的。”沈唯西還沒有回答,肖一茗又對稍稍松手的幺妹說:
“聽話孩子,先放手,坐回到座位上你阿姨的身邊去,你沒聽這個叔叔說了嗎,我們先送你回你家去,你先放開我,不然的話,我也不能開車啊。”幺妹立刻雀躍地叫好,她聽話地坐回到沈唯西旁邊的座位上,沒幾秒?yún)s又跳起來說:
“不行,你們讓我坐到這個位置上,怎么看道啊?你們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這一跑起來就不知道開到哪里去了,你們又得騙我!不行,我得坐到前面去,給你們看著道。”胡兵哈哈大笑:
“這個小妮子還是很聰明的嘛,來來來,叔叔我給你換個座位,不過你坐在前面來,可不能再碰你這個開車的叔叔,否則的話,我們一車人可就危險了。”說著就邁開他的大長腿從副駕駛座過來,幺妹嘴里說著:
“你當(dāng)我傻啊,當(dāng)我真傻啊,我當(dāng)然不會啊再拉叔叔啦,他都已經(jīng)去我們家了,我干嘛還要拉他啊,你當(dāng)我傻啊!”邊躍躍欲試地要從胡兵的身邊像他一樣跨過中間的雜物柜到前座去,被沈唯西一把拉住道:
“哎呀,妹妹,這你可做不到,來,來,我?guī)銖膫?cè)門過去。”這一次幺妹很聽話,乖乖地跟在沈唯西的身后從側(cè)門下了車,又從副駕駛座一側(cè)的車門把她送上去,順手給她系好安全帶,才關(guān)上了車門。一切就緒,肖一茗啟動了車子,向左拐,一路開下去。說也奇怪,本來遠遠看著一條直直的道,忽然就又有了岔道,而且是越來越多,幸虧幺妹坐在前面,她清晰地給肖一茗指著道,而且是在與拐彎有一點距離的時候就提醒,比導(dǎo)航還好使。路況還挺好,一點沒有坑坑洼洼的情況,車子就這樣平緩地向前行進著。青嵐不禁感嘆:
“真的該把孩子送回來,這要是是她自己,得走多大一段路啊,幺妹啊,你以后可不能自己跑出來這么遠了,要是遇到壞人怎么辦啊,這叫人都叫不應(yīng)的地方。”肖一茗也邊開著車邊跟幺妹聊:
“咦,幺妹,你怎么跑那么遠啊?那條路上也沒有什么啊,你跑去那里干什么?在村邊玩不是挺好嗎?”幺妹不以為然地回答:
“我在找媽媽的味道啊。”沈唯西立刻接道:
“是啊,媽媽棉襖里的的味道,溫暖,又香香的。”偏偏幺妹一口打斷說:
“你們沒有聞到嗎?媽媽的味道。”她忽然開始胡亂地摁身側(cè)車窗下的按鈕,肖一茗趕緊從自己那邊的主控盤處把她那一側(cè)的車窗玻璃降了下來,幺妹立刻伸頭出去,肖一茗一手把方向盤一把把她拽了回來:
“這可不行,幺妹,你干什么啊!”幺妹不高興地靠回椅背上說:
“媽媽的味道,你們誰也聞不到!”胡兵用手揉揉鼻子說:
“哦,這一開窗,怎么這么大的農(nóng)藥味啊。”幺妹回頭瞪了他一眼說:
“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