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手刃情郎
密林,寂靜肅殺。
一聲凄厲的鷹唳劃破了平靜的天空,響遏行云。
密林深處一聲暗哨響起,西北高空上盤旋的鷹隼似乎找到了獵物,清鳴一聲后俯沖而下。
“快,前面就是荊州!等我們出了這片林子,任憑他李紓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抓到我們。”
獵鷹急行,凌厲的罡風(fēng)穿林而過,身后奔騰的馬蹄聲漸漸逼近,震得兩人腿腳發(fā)軟。
男子的喘息聲漸漸急促。
“李紓折損了不少暗衛(wèi),若是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林葉簌簌落下,裴清的眼里染上了一股瘋狂的殺意。
沒想到只是拐走了一個閨閣女子,竟引得相府近百人追殺他!
狠狠的咽了一口血沫,裴清將眼底的猩紅壓了下去,再回頭時已經(jīng)變回了那個慌亂無措的少年郎。
李慕宜捂著疼痛的小腹,被他拉拽著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兩旁伸出的荊棘劃破了她的小臂,又癢又疼的正往外滲血。
舌苔上殘留著一股藥味,又甘又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股血?dú)庑忍稹?p> 過了密林,真的能逃脫嗎?
“啁——”
赤腹鷹長唳一聲,貼著她頭頂劃過,被鷹羽攜來的勁風(fēng)一掃,李慕宜貼著地滾到了樹根下。
裴清被她帶倒,腹間的刀傷開始滲血,疼得面色慘白。
“我跑不動了,你別管我自己逃吧。”李慕宜倒在樹邊,脫力的感覺讓她兩腿發(fā)顫。
生機(jī)就在眼前,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身后有數(shù)人追蹤不休,頭上還有一只巨大的鷹隼盤旋監(jiān)視。
傷了腿,跑不掉了……
李慕宜大口的呼吸著,頭頂巨大的黑影遮掩了密林中本就微不可見的光。
一聲暴喝突然從她的身后響起:“放下女君,饒你全尸速死!”
他們追上來了!
“走!”裴清忍著腹間的疼痛,企圖把她拉起來,但是已經(jīng)晚了。
密林里迅速竄出數(shù)十黑衣輕騎,將兩人團(tuán)團(tuán)圍攏,李慕宜被他擁在懷里,背靠著顫抖的溫?zé)幔矍瓣囮嚢l(fā)黑。
“我與慕宜兩情相悅,亦有婚書為證,你們在天子腳下私設(shè)暗牢,囚禁良民,如此罔顧律法,就不怕天子降罪嗎!”他的聲音顫抖,卻將她護(hù)得很緊。
感覺身后的衣衫被翻動,一頁紅箋被裴清掏出來丟到了地上,落在她腳下不遠(yuǎn)。
李慕宜看了一眼,那是一頁婚書,隱約可見兩個手書的名字,李慕宜,裴清……
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不記得自己跟他寫了婚書……
壓下重重疑惑,李慕宜知道現(xiàn)在根本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借著裴清的力道,咬牙站了起來。
紅箋被一雙黑靴踩進(jìn)了泥里,狠狠碾了一下。
黑衣嘲諷笑道:“女君身份尊貴,豈會和你一介賤民私定終身?必定是遭了你的脅迫!”
刀劍橫在兩人身前,李慕宜被刺眼的刀光一晃,零碎的記憶在腦中浮現(xiàn),激得她一疼,轉(zhuǎn)瞬就消失不見了。
李慕宜朝身邊看了一眼。
他傷得很重,腹間有一道可怖刀傷,凝固的血跡已經(jīng)和衣衫粘在了一起。
“裴清。”李慕宜看著他,壓低了聲音貼近他耳側(cè),“我忘記了很多事情,連你我的過往,都忘得一干二凈。”
看了眼那紙臟污不堪的婚書,接著說道:“你這么做值得嗎?”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又或許知道今日難逃一死,向來溫和的裴清被逼出了一股血性。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我裴清做事從不問結(jié)果。”
他現(xiàn)在的模樣十分狼狽,和三天前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丹青先生相差甚遠(yuǎn)。
李慕宜正被他護(hù)著,和一幫黑衣對峙,忽聽東邊的密林里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帶著寒芒的兵刃亂砍過后,一列黑衣輕騎破林而出,一道錦衣從輕騎組成的人墻后露了出來。
來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張方臉,不怒自威,身前錦衣金線走鶴紋,頭頂烏紗未取,腰佩黑金官牌。
他一出來,周圍的黑衣輕騎都恭敬的退到他的身后,架在她面前的刀刃也一并收了回去。
李紓!
他竟然親自來了!
密林很靜,李慕宜能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聲,即便圍攏了這么多人,依舊只能聽到他們兩人的聲音,很顯然,其余的人都是內(nèi)功高手。
李紓從身側(cè)抽出一把長劍,刀刃劃過劍鞘帶出一股寒意,李慕宜察覺到裴清朝后退了退。
他在害怕。
李慕宜心里暗嘆,腿腳卻重得像是灌了鉛,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從黑衣手里取下的長劍十分銳利,刀尖劃過火花四迸,地上留下一道深而長的劍痕,帶著寒芒的刀刃在她腳邊繞了一下,最后慢悠悠的停在了婚書上。
李慕宜急促的呼吸著,她隱隱覺得那劍剛才想要劃的其實是她的腳。
那對陰鶩的眼睛掃過婚書上龍飛鳳舞的兩個名字,在裴清二字上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她身上:“我的好女兒啊。”
冰冷的刀刃一寸寸提起,指向她的眉心,李紓寒涼的眼神在她身上剜了一遍,怒喝一聲:“你想要燕京滿城皆知,我相府女君為了一個荊州賤民,自愿私奔為妾嗎?”
許是太過生氣,李紓氣極反笑,望向她身后不斷后退的人:“你若殺了他,今日過后還是我李紓的女兒。”
長劍遞到了她手里,李慕宜顫抖著手接過長劍,對上裴清幽深的眸子,記憶像是沖破了枷鎖,鋪天蓋地的涌出來。
裴清,荊州人士,年十八,擅丹青,丞相慕之,召為門客。
及笄之年,松花釀酒,紅紙成箋,私許終身……
李慕宜握著尚余溫?zé)岬膭Ρ某白吡艘徊剑矍斑@張臉和她被囚暗牢時遇到的少年相合。
她十六年來最歡樂的日子都是裴清給的……
“他若不死,今日你二人便葬于此,做對亡命鴛鴦。”
“帝王的賜婚圣旨已下,名冠燕京的謝六郎,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小小的畫師?”
李紓勝券在握的看著她,仿佛光是謝六郎之名就足以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可他不知道,暗牢中用來廢去內(nèi)力的秘藥太過剛勁霸道,在暗牢里待了十天的李慕宜什么都不記得了。
連親爹都不認(rèn)得,更別提什么謝六郎了!
李慕宜被這突如其來的記憶撞懵了,無邊的痛苦淹沒了她。
斷篇?dú)堈碌挠洃浽谀X中不斷交疊,可她依稀記得不該是這樣的。
李紓在燕都橫行霸道,一手遮天,連帝王之命都不放在眼里,戲殺朝臣,指鹿為馬更是常事。
他有十幾個兒女,少她一個,對李紓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劍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跡,時刻提醒著她,這不是一場說笑。
和裴清埋骨松林,做對亡命鴛鴦?
還是手刃情郎,做回相府的女君,待來日,或許會有復(fù)仇之時?
李慕宜握緊了手里的長劍,定定的看向靠在樹上的裴清。
他的臉上帶著血污,唇色慘白,狼狽不堪。
腹部受傷,即便他拼死一搏,也逃不出李紓的圍殺。
似乎,沒得選了……
“對不住。”
巨大的痛楚從肩甲處傳來,裴清不可置信的看著幾乎貫穿了身體的長劍,不斷涌出的鮮血沾滿了身前的衣襟。
他抬頭看向那張帶著驚懼和無奈的俏臉,仿佛見到了深淵中最可怕的妖魔。
那個面若桃花的姑娘,帶著嬌弱,驚懼,將長劍刺向了他的胸膛。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他的瞳術(shù)明明已經(jīng)成功了,她此刻該以為自己是她的情郎。
怎么會舍得對他揮劍相向……
那雙黑眸漸漸失去了焦距,李慕宜惶然松開了手,那柄長劍插在裴清的身上,鮮血不斷的涌出來,他背靠著松樹慢慢滑落。
象征著生命的溫?zé)釢u漸消散,裴清倒在樹下,看著她半晌,低頭自嘲一笑:“我裴清今日,才終知悔為何物了。”
李紓見怪不怪,仿佛這才該是他的女兒,李慕宜生來就該是這副模樣。
天色漸暗,風(fēng)雨欲來。
密林里發(fā)生的一切被一場暴雨清洗得干干凈凈。
燕京三月的天,澄澈寧靜,囚禁后院多日的相府女君,終于被帝王的一道賜婚圣旨救出了暗牢。
相府中自幼送往荊州養(yǎng)病的嫡出女君回來了,府里的人又好奇又不敢前去驚擾。

提燈小桔貓
情郎祭天,法力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