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儆率三千敗兵逃走,剩下的將士不足八萬人,我率兄弟們死守著余下的十三城,凡身有傷者皆用鐵鏈綁著,嚴守各個山口不許放人進出。”
提及劉儆兵敗逃回皇城,他毫不避諱,隱隱流露出嘲諷和不屑來,真瞧不出二人乃是同族所出。
他頓了頓,看向謝六,“即便是這樣,每日還是有人染上這怪病。”
“這么說,確實有奸細混入的可能。”謝硯臣黑眸微動,目光落在手里那份軍報上。
字跡凌亂,可以說是因為情況緊急所致,同樣,也可以看作是奸細在掩飾自己的筆跡。
如果他沒猜錯,這些城池中的情況可能會比這封軍報所說的更加糟糕。
劉瑛憤而握拳,桌上茶水飛濺,濺了幾滴在他手背上,瞬間就燙出一片紅印來。
“不要叫我查出來是誰出賣自家兄弟!”
凡是被異人所傷,皆會發病變得六親不認,更重要的是,無藥可治!
“當務之急,是將軍心穩定下來。”謝六沉聲。
“確實,扶姬善蠱,你可請巫醫前來看過?”李慕宜看了眼謝六,她也正有此意。
萬物相生相克,異人出自南疆,南疆必定有醫治之法。
自己人都變作了異人,他們總不能對自己人揮刀相向。
如此一來,她的匕首用處就不大了。
劉瑛無奈搖頭,且不說現在無人敢出城,就算有,那些巫醫來了也無濟于事。
“若巫醫有用,我何必帶著八萬將士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城里!那扶姬蠻人太過可惡,知兵力不及我大燕,便出此下三濫的招數,若兵戈相見,我劉瑛便是戰死沙場又如何!”
“扶姬主帥阿力木占領著平城,若能想法子混進去瞧瞧他們如何控制異人不對自己人發瘋,想必能找到解救之法。”謝硯臣將軍報放下,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劉瑛炸毛一般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混進平城?那里頭如今是人間煉獄,里頭的百姓都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出來,你倒好,想著自投羅網。”
“再說了,他們還花重金雇了七殺護衛在阿力木身邊,聽說連蒼狼令主都親自出動了,混進去怕是連尸骨都留不下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慕宜正有此意,她和謝六一樣,都覺得要混進平城里走一遭。
謝硯臣覷了一眼劉瑛,見他面色就知他不愿冒此大險,說不準還會攔著他倆一塊不許去。
他黑玉般的眸子轉了轉,挑了個折中的辦法,“這樣吧,大軍初到,一路行軍將士們也疲乏了,我們先休整三日,讓將士們養足精神,三日后出兵平城叫陣,且看看那阿力木會不會再放異人。”
“行。”
......
夜色寂寂,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夜空里,明得亮眼,跟燕都相比,這里的月亮似乎要更大些。
李慕宜站在窗邊看了好一會兒,她所在的宣城離南疆最大的沙漠不遠,到了夜里,穿著衣衫也覺得觸手生涼。
夜風吹來,身上有些涼,她關了窗回到燈下看軍報。
白日里事多沒有功夫細看,現下她用筆墨將近三日各個城池新增的異人加起來,才發現足有多了近二百人。
這個數量著實令人心驚!
蒼狼令主身邊養了不少異人,加起來都沒有超過十人之數,其一怕異人反噬,其二也是因為控蠱術士沒有那么大本事。
阿力木不知從何處尋來這么多異人,又或許此次出現的異人跟她見過的根本不是同宗。
燈下姑娘眉峰輕蹙,長眉如刀,因添了愁緒瞧著有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態。
她挺直了背,突然覺得座下有些刺痛。
連日的急行軍讓她有些吃不消,大腿內側生生磨出了一串兒血泡,雖然她涂了藥,傷處還是疼痛難忍。
夜里燭火照的不清,她便胡亂涂抹了幾下,現下坐著還能感到藥膏生效帶來的火辣辣的疼。
加之晚間宴席上她飲了不少酒,本在愈合的刀傷又開始泛紅發腫,疼的她臉色煞白,直冒冷汗。
“篤篤篤——”
忽聽有人敲門,李慕宜立馬坐直了身子,這一動,大腿更加疼了。
“誰?”她嗡著嗓子問了一句。
聽得門外傳來一道沉靜的聲音:“是我,可以進來嗎?”
這么晚了,謝六來此作甚?
李慕宜蹙眉,披衣起身,收斂了眉宇間的痛色,木著一張臉半開了門。
門外那人只穿著了一件素白單衣,未著襪只踩了鞋,抱著套衣衫立著,墨發散下,多了絲溫柔,少了分疏離。
月色下多了分清輝朗月的氣質。
手里還抱著件衣服,怎么看都像是要在這過夜的樣子。
“這么晚了,你來作什么?”李慕宜有些緊張,謝六常說孤男寡女應當避嫌,怎么今日……
“夜里黑,沒有碧嬋守著,我怕你睡不安穩,特地來替你守夜。”
說著,謝硯臣往里走了一步,神色平靜,不摻雜一絲別的意味。
城主府里的人她信不過,譴退了白日里伺候的丫鬟,外頭看守的都是大內金衛,一旦有風吹草動必會第一時間出來護她。
無人守夜,不是很正常的事?
她鼓了鼓嘴,濕漉漉的眼珠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不必了吧,院中有人看守,無需守夜。”
再說了,謝六如今是天子親封的鎮南大將,跑來給她守夜,傳了出去還不得鬧得人仰馬翻。
“封霖在我屋里,我現在也回不去了。”
所以?
說話間謝六半邊身子都傾進了屋里,李慕宜眼疾手快一把擋住了門,幽幽的盯著他看了半晌。
小手撐著門,不給踏入一步。
她的手在門框上壓了壓,使了暗勁,硬生生將貼在小臂上的溫熱胸膛擋了出去,耳垂發紅,嗓音淡淡:“我不熄燈,不懼黑。”
說起這事兒也怪李紓,要不是李紓把她在暗牢里關了半月,她也不至于夜里熄了燈,一閉眼就會想起那昏暗的牢籠,染血的鐵鏈,還有忽魯猙獰的臉。
謝六繡了花紋的精致小布鞋蹬蹬倒退兩步被擠出了門去,李慕宜僵硬著手頓在門邊。
“我……素來力氣大,不是有意推你的。”她悻悻道了句。
謝六抱著衣服不動如山。
僵持良久,李慕宜嘆道:“算了,進來吧。”
屋中只有一個繡榻,一床薄被,雖說守夜,總不能真叫他睡在腳踏上。
李慕宜指了指隔間的小榻:“你就睡在那兒吧。”
謝六正想著他要睡在何處,李慕宜已經坐下拿著筆在紙上勾畫了。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小榻離繡榻隔得遠,中間差堵墻就是兩間屋子了。
真是個狠心的小娘子!
謝六搖了搖頭,將衣服放在了榻上。
李慕宜正寫著,紙上突然投下一道陰影。
男子的臉靠的很近,溫熱的呼吸貼著她的手背拂過,有些燙。
李慕宜默默的移了下筆桿。
謝硯臣瞧了眼紙上的字,掃見桌案上一本泛黃古籍,伸手取來,坐在一旁翻看。
他散了發,幾縷烏發垂在身前,因凝神看書眼里帶著細碎的燭光,眸中似入了萬里星辰。
溫溫雅雅的。
裴清也喜歡作這個裝扮,只是他心浮氣躁,看不了兩眼就原形畢露了。
李慕宜盯著他,謝六忽的抬頭,她癡愣的模樣就這樣撞入了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