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歿了,卻沒有一個人為她流淚,舉目望去,少女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就像是戲臺子上退場的花旦青衣,臺下眾生皆是看戲者。
她在這深宮之中孤獨度過了短短十四載年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淪為了大燕的笑柄。
李慕宜的眼睛有些酸脹,她伸手在眼角沾了一下,她是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只是見南鄉孤身一人的際遇同她有些像,便不由自主的將自己帶了進去。
四周都是閑言低語,眾人面色如常,仿佛剛才抬下去的不過是一只斷了氣的貓兒,見怪不怪。
人情冷漠至此,她的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悲涼。
茶水涼透,已經冒不出一絲熱氣。
然而比這更冷的,是人心。
“怎么,福昌郡主這就怕了?”慶陽下巴微揚,美眸直視著殿中的扶姬使節,目光輕攏,凝在她脖頸的瓔珞圈上。
紅藍交錯的瓔珞襯得少女脖頸愈發瑩白,細膩凝脂,慶陽不由得生出幾分嫉妒來,她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女,如傳說中的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從小到大用最精細的東西養著,才得了今日這樣一副人人羨艷的嬌容。
一個草原上長大的胡姬,竟也有這么一身好皮囊,必是用了旁人不知的妖術!
慶陽的眼神如有實質,像一團烈火在身上滾過。
李慕宜轉頭看向她,端著茶盞抿了一口,“怕?我為何要怕。”
她微微偏頭,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姿態,慶陽恨極了她這副模樣,好似公主的身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卑微如泥。
憑什么!她才是大燕最尊貴的公主,天生就應該凌駕在眾人之上!這些人,都該仰望著她,捧著她才對!
“也是,你有李相護著還怕什么呢,該怕的是本宮才對。”后宮沒有適齡的公主,除卻明惠,淑婉和南鄉,旁的都已經有駙馬了。
“扶姬以武為尊,今日求娶大燕公主,必定會與公主的戀慕者比試一場,公主府郎君眾多,一人一拳,那扶姬勇士也就倒下了。”她淡淡一哂,明眸在粉衫小侍身上一掃忽又轉過,這個舉動惹惱了慶陽。
桌上盡是酒盞,慶陽隨手抓了一個想砸過來,就被李慕宜凌厲的眼神給逼退了。
“此乃宮宴,公主想讓五國的使節看笑話嗎?”李慕宜眉峰一皺,進入了防備的姿態。
長長的青絲順著肩膀滑下,垂落在身側,方才她悲上心頭,鼻頭眼眶都憋紅了,一塊一塊的,讓人覺得有些楚楚可憐。
如今眼里含怒,也能唬人。
若慶陽真的潑她一身酒水,這個殿前失儀的罪名她就背定了,不過她不怕。
慶陽以公主之身干政,本就引起朝臣不滿,若李紓有心拿她開刀,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把柄,小皇帝也不見得能保住她。
慶陽雖荒誕,卻還沒有被她氣得失去理智,稍微一想便想通了,忍著怒坐在椅子上,只是那目光依舊不善。
“福昌郡主,做人還是要識趣兒才好,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慶陽的威懾不痛不癢,李慕宜輕笑一聲,面上含笑,她們的位置極其顯眼,方才同慶陽的暗中交鋒已經引起了幾個人的注意。
對面的人正探頭看來,對上她含笑的目光,頗為尷尬的轉過頭去。
李家姑娘都是些嬌柔金貴的主,李慕宜卻是在刀劍堆里長大的,心智要比一般姑娘堅強許多,從小到大就沒怕過什么。
在呼查木身邊待了這么些年,他將她保護得很好,刀光劍雨極少近身。
兩人面上含笑,仿佛親密的姐妹一般。
“扶姬大汗年過半百,若是南鄉嫁過去,怕是連今年冬日都熬不過去呢。”慶陽掩唇一笑,宮裝下的腿微微舒展,跪侍在她腳邊的俊秀兒郎立馬湊過來,將玉腿捧過,輕輕揉捏。
旋即話鋒一轉,又將腿收了回來,“不過本宮倒是忘了,福昌郡主本就是胡姬出身,想必比這更難的境況都經歷過不少,心里自是什么都不怕的。”
“公主說錯了,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怕。”甩了甩手上的繡帕,李慕宜站起身。
慶陽微愣,身體微微后靠,“你要做什么?”
宮宴之上,難道敢對她動手不成?
俊秀小侍睜著眼,扶著慶陽另一只手,身體微微繃緊,低聲呼喊,“公主……”
福昌郡主兇名在外,宮里的娘娘和公主們對她很是畏懼,聽聞她一刀砍斷了扶姬主帥的胳膊,如此兇惡的女人,即便長得美,也掩蓋不住那身皮囊下的蛇蝎心腸。
雖然公主對她頗有微詞,可總不會因為這個就要動手打公主吧。
小侍有些怕,忍不住往后挪了挪。
慶陽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不敢動了。
“怕什么,我家妹妹腿軟了,我只是去扶她一把罷了。”看兩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很是有趣,她輕笑一聲,徑直轉身,朝李妙儀走去。
這個妹妹不喜歡她,她是知道的,換句話說,整個大丞相府里喜歡她的女眷屈指可數,大部分都是面兒上和善,在背地里譏諷她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閑言碎語,李慕宜并不把流言放在心上。
今日丞相夫人沒來,李紓又坐在高高的御座邊上俯視眾人,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
李妙儀一個人癱坐在地上沒人扶上一把,怪可憐的。
“姐姐,我怕。”見她走過來,李妙儀終于回神,顫抖著嗓子拉著她的手站起來,臉色慘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顯然被嚇的很了。
她長這么大,還沒受到過這等驚嚇,頂多就是看見過幾只被無辜踩死的蟲子。
“莫怕,你坐去李令儀身邊吧。”溫和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她憋著淚應了一聲。
李慕宜扶著她,往后走,殿中人交頭接耳,扶姬使節還在大殿之中高呼,懇求天子再賜給他們一個公主。
“我想回府,我不想呆在這兒了。”李妙儀扯著她的袖子,腳下虛軟無力,差點絆倒。
她被這事兒嚇得夠嗆,又聽身邊的人說此次會從她們中挑選一人代替公主和親,她見了扶姬勇士的模樣,猜測他們的大汗應該也是這樣一副粗狂的模樣,打心底里害怕被嫁過去,早知道就不來宮宴了。
本來只是為了見見世面,可要是搭上了一輩子,那可真就不劃算了。上一個和親的女子,聽說墳頭草都一丈高了。
“莫鬧,此乃宮宴,不可任性。”換作平日李慕宜早就給她一個黑臉,心疼她今日遭此一嚇,她特地把聲音放輕了,瞧起來越發溫婉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