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下午三點,白靳宇坐在學校的圖書館里,看著窗外運動場上訓練的足球隊,又看了看桌上擺著的那本厚厚的植物圖鑒,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千夏也在圖書館里翻同樣的書。
“你在看什么?”白靳宇問道。
“沒、沒什么……”千夏紅著臉合上書,但白靳宇還是看到了寫著“Hydrangea”的標題,還有畫著無盡夏的圖片。
想到這里,白靳宇不禁笑了起來:還真是個可愛的家伙。
運動場上的哨聲將他拉回現實,白靳宇又看了看窗外。
剛轉來這所高中不久,白靳宇就加入了足球隊。然而后來又因為種種原因,他還是選擇了退出。理由有很多,終極原因是他發現自己對足球已經失去了興趣。
不踢球的下午,就只能在圖書館消磨時間,直到五點才慢吞吞地往家走。媽媽忙著工作,每天都很晚才回家。白靳宇不想那么早就回去,于是每天在圖書館坐到五點再坐校車回家,路上買個漢堡當晚餐。
“Jin! Pass the ball!”
路過球場的時候,校足球隊的隊長Jonathan朝他喊道。白靳宇看了看腳下的足球,想也沒想就踢了回去,足球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
“Nice! Jin. You should come back.(你應該回球隊)” Jonathan說道。
白靳宇聳聳肩:“Maybe.(也許吧)”
Jonathan是拉丁美裔,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會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是白靳宇班上最受歡迎的男生。
白靳宇對此并不在意,只是Jonathan時常讓他想起另外一個人——陳柏西。
中考成績出來那天,白靳宇剛查完自己的成績,陳柏西的媽媽就打來了電話。
“白老,我們家柏西考了685分,全市第三!”陳柏西媽媽的語氣帶著十足的驕傲。
“是嗎?恭喜啊。”
“還是白老輔導有方……柏西這次數學發揮得不錯,不然也考不到前三。”陳柏西的媽媽笑道,
“小宇呢?”
“小宇啊,他考得也還可以。”爺爺看了一眼一旁的白靳宇,“他這次發揮有些失常,沒有柏西考得好。”
白靳宇皺了皺眉。
從小學一年級的家長會開始,白靳宇的身邊就被安排了陳柏西這個“朋友”。
說是朋友,其實是對手。無論是學習還是踢足球,哪里都有他的影子。當然這些都要歸功于陳柏西的媽媽。
陳媽媽是一個全職媽媽,她將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傾注在陳柏西身上。自從一年級在家長會上認識了白靳宇的媽媽,她就成了媽媽堅定的擁簇者。無論白靳宇做什么,陳柏西都跟著做。白靳宇踢足球,陳柏西也踢足球;白靳宇上課外輔導班,第二次上課不出意外一定會見到陳柏西。這種現象一直到小學畢業,白靳宇和陳柏西分別選擇了不同的中學。本以為就此擺脫了陳柏西的陰影,然而直到白靳宇初三下學期搬到爺爺家的時候才知道,初中三年里爺爺一直幫陳柏西訓練奧數。因為白靳宇對數學的興趣一般,所以并沒有報名參加奧數比賽,再加上初中時期他很少去爺爺家,自然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陳柏西都考了第三名,那個什么都跟著你后面學的陳柏西。”中考成績出來后,媽媽打來電話時,也是如此強調道。這句話激得白靳宇更加地厭惡陳柏西了。
本來因為家長間有這種微妙的競爭關系,他和陳柏西的關系就很微妙,所以高中盡管在一個學校,他也很少跟陳柏西有什么交集。
要不是后來陳柏西也加入了學生會,白靳宇可以無視他到畢業。
某天放學,白靳宇騎著車準備出校門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山地車擋住了他的路。
“陳柏西?”白靳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事嗎?”
“有空嗎?跟你談個事。”陳柏西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幾個字來。他就是這樣,一副不茍言笑的表情,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啊,去運動場?”陳柏西點點頭,自行車掉了個頭,往運動場的方向騎去。
白靳宇也跟著騎了過去。
運動場的外圍種滿了銀杏樹,此時正值深秋,樹上的葉子全被染成了金黃色,整條路也變得無比美麗。如果千夏明年能考進遠翔,她也會走在這條鋪滿銀杏樹葉的路上。
白靳宇這樣想著,不料前方陳柏西已經把車停好,在入口處等著他了。
“什么事?”白靳宇來到運動場的入口處,問道。
“踢球嗎?”陳柏西從背著的運動袋里拿出足球。
白靳宇點點頭:“可以。”
于是二人在操場中央的草地上踢了會足球,直到沒力氣了才坐了下來。白靳宇買了兩瓶水,遞給陳柏西一瓶。
“上次學生會開會的時候,那個女孩。”陳柏西仰頭灌了一大口水后,這才吐出幾個關鍵詞來。白靳宇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上次和龔雪一起開會的事。
“哪個女孩?”
“就是那個扎著馬尾,被你稱為畫畫天才的那個。”
“噢,你說葉千夏啊。”白靳宇故作輕松的樣子,“她怎么了?”
“我去你爺爺家訓練奧數的時候,樓道里見過她幾次。”
“嗯。”
“上次見到的時候吃了一驚,后來想到你現在住在你爺爺家,也就知道了為什么你們會認識。”
白靳宇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所以呢?你想干嘛?”
“我想追她。”陳柏西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和他說想拿全年級第一一樣。眼神里充滿著渴望,看向白靳宇時卻又帶著一絲不肯定。
白靳宇沒有馬上回答,氣氛一度變得十分僵硬。
此時白靳宇滿腦子都是出國的事情。媽媽今天早上還說,一切順利的話,他下個月就要休學去辦簽證了。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白靳宇的心頭,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口。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是支持我的了。”陳柏西說完就起身準備回去了。
“等一下。”白靳宇終于開口,“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件事?”
“因為我想知道你的態度。畢竟從小到大我們都是競爭對手,其他的事情我都有信心贏你,但在葉千夏的事情上,我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少把握。”陳柏西撓了撓頭,“但這件事我又不知道應該和誰說,想了想只有跟你說。”
“千夏要中考,這段時間你不要打擾她。”
“這個我知道。”陳柏西看了一眼白靳宇,“我其實想問的是,你之后會不會追她?”
“下個月開始我就不來學校了。”白靳宇答非所問。
“什么?”陳柏西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
“你應該聽說了吧?我媽要帶我移民到美國了。”
陳柏西點點頭:“隱約聽說過,但沒想到這么快。”
“我也沒想到。”白靳宇嘆了口氣,“總之,我不再是你的競爭對手了。你也不用來問我怎么看這件事的。”
說完白靳宇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拎著包走出了運動場。
“Jin,你應該考慮一下參加一些課外活動。這對你申請大學很有幫助。你的成績很好,但課外活動不夠的話,很難上好的大學的。”
白靳宇看著Ms Mayen遞給自己的興趣測試表格,依舊提不起半點興趣。
“在班上有交到什么朋友嗎?”白靳宇搖搖頭。
“你應該試著交一些朋友,不要讓自己落單。”白靳宇點點頭。
下午,他照舊坐在圖書館里,翻著那本厚厚的植物圖鑒打發時間。未來什么的,他暫時不想去想。
球場上再度傳來歡呼聲,白靳宇朝窗外看了看,果然Jonathan又進了一球。據說下次的比賽會有球探來,而Jonathan已然是他們的囊中之物。白靳宇承認他的實力,剛進校隊的時候他就能感受到他那凌厲的球風,運球射門一氣呵成,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球場上誰也無法攔阻他的腳步。白靳宇剛進校隊時,教練似乎因為他是亞洲人,讓他坐了好幾周的冷板凳。
白靳宇從未受過如此待遇,在國內,他向來是教練們最看重的球員。連續坐了一個月的冷板凳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決定退出。
這件事只是來美國生活后不順心的事情中的其中一件而已,還有很多其他事情都沒有按照計劃那樣順利地進行。
周末,媽媽本來說好帶白靳宇去看棒球賽,然而因為項目出了點問題,沒能去成,最后變成白靳宇一個人坐公交車去的球場。球賽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棕櫚城的天氣早晚溫差大,白天還是炎熱的艷陽天,到了晚上空氣涼得能讓人哈出白氣來。白靳宇穿著單薄的T恤,在冷到骨子里的寒風里瑟瑟發抖。
他站在市中心的公交車站臺上,手機沒電了,肚子也餓了,然而公交車卻一直遲遲不來。
他只能看著飛車黨們騎著摩托車,在他面前一閃而過,順帶一股奇臭無比的煙草味。
異國他鄉的街頭,白靳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孤立無援。
“Hey Jin!你怎么在這?”一輛車在白靳宇面前停下,車窗搖下,副駕駛坐著Jonathan。“噢,呃,我剛剛看完球賽,在這里等公交。”
“最后一班公交車已經沒有了。”車內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白靳宇沒料到會是這樣,愣在了原地。
突然一陣涼風吹來,他打了個噴嚏。
“上車吧,我們送你回去。” Jonathan熱情地招呼道。此時白靳宇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低聲道了句謝后,拉開門坐進了后座。溫暖的空氣立刻將他包圍,他這才感到體溫逐漸恢復過來,整個人也舒服了很多。
“我們也是看完球賽回來的。”副駕駛座上的Jonathan說道,“他們是我的家人。爸爸Paul,媽媽Melisa,還有妹妹Francis.”
白靳宇一一向他們問好:“你們好,我是Jin, Jonathan的同學。”
“Jin的足球踢得很好。” Jonathan補充道。
“喔!”爸爸Paul嘴唇上方留著一簇大胡子,很像游戲里的馬里奧。他看了看后視鏡,向白靳宇露出贊賞的微笑。
“你看起來不太一樣。你是哪里人?” Jonathan的妹妹Francis,大概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戴著牙套和粉紅色邊框的樹脂眼鏡,問道。
“我剛從中國轉學過來。”白靳宇回道。
“哇!Cool!” Francis驚嘆道,“我們是墨西哥人,但我和哥哥都是在棕櫚城長大的。”
一旁的媽媽Melisa只是看著白靳宇微笑。
“Mama Melisa doesn't speak English(媽媽Melisa不會說英語),” Francis解釋道,“但是她很喜歡你。因為Jonathan經常跟我們提起你,說他對你剛進校隊時的表現印象深刻。”
“噢,是嗎。”白靳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當然!你是這幾年里出現的最棒的球員!” Jonathan轉過頭來,興奮地說道,“We need you Jin(我們需要你)! Come back(回來吧)!”
“I'm afraid the coach will not let me(可是我擔心教練不會讓我)...”白靳宇推辭道。
“I'll talk to him! He's actually pretty impressed by you!(我去跟他說!他其實也對你印象深刻!)”Jonathan沒聽出來白靳宇推辭的意思,反而以為他說服了他。
“Uh...okay.(那好吧)”就這樣,白靳宇最終還是回到了球隊,每天下午都到球場訓練。雖然訓練枯燥無味,但最起碼,白靳宇還是交到了朋友——不是競爭對手,而是真正的朋友。
在美國的生活,似乎從這個時候開始,出現了一絲轉機。
原來也不是那么地糟嘛。
白靳宇顛著球,隨后一腳將球踢進球門。
“Nice shot bro!踢得好。”
一旁的Jonathan投來贊許的目光。
“Hey, Jin.剛才在臺上的時候緊張嗎?”
婚宴上,身著西裝的Jonathan問道。他上衣的口袋里別著一朵玫瑰,那是伴郎的象征。
“還好。”白靳宇松了松領帶,故作輕松道。
“我現在有點緊張。” Jonathan清了清喉嚨,又喝了一口香檳,“我不擅長演講,在家練習了好幾遍。”
“Take it easy man.(放輕松點,兄弟)”白靳宇拍了拍Jonathan的肩。
到了伴郎伴娘向新人們致辭的時間,Jonathan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演講稿,緊張地來到麥克風前。
“大家好,我叫Jonathan Collazo,是Jin高中時期的好友。很高興今天能夠在這里和大家一起見證并慶祝,Jin和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