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兒，怎么回事兒。”先趕過來的不是保安，而是在巡視病房的一位老醫生。

　　“偉醫生，偉醫生，這小子有狂犬病！趕緊，趕緊，我要打疫苗。”護士披散著頭發，潔白的衣服上還留有牙印與唾液，一副潸然淚下的樣子非但沒有楚楚動人，反倒顯幾分瘋魔。

　　狗剩喘著粗氣沒有回應，卻見著錢爭強不樂意了。

　　“罵誰有狂犬病呢！”

　　“你怎么當的爸爸，你兒子咬人！”

　　“哼，我家孩子咬的可不是人?！?p>　　“什么意思！”

　　眼瞅著劍拔弩張的兩人都跟火藥桶似的，醫生趕緊插在兩人中央。

　　“沒事，沒事，消消氣。小朋友，你說，怎么回事?！?p>　　“她笑我鐺鐺姐！”

　　醫生自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簡單一句話，心中就差不多將來龍去脈都猜想出個七七八八。

　　“你們怎么當的護士，給你們休息時間，就是留著嚼舌根的嗎！”又沖著兩人賠笑，“哎呀，小兄弟，她們還只是實習護士，剛來的，我在這里給你們配個不是了?！?p>　　說完扶著老腰給兩人各鞠了一躬。

　　常有人說醫生的腰是軟的，他們救人不分好壞，只要買得起命，便能彎得下腰。實則不然，彎腰，不過是在買自己的命罷了。

　　錢爭強知道這是個機會，心中自是不愿被這老醫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醫院可不是學校，醫院人多眼雜，不像學?！白猿梢惑w”。在這里出了事兒，往外一傳，只可能小事化大。但現在不能咄咄逼人，最起碼不能是自己追究。就在一旁冷漠不語，看著雙拳握緊，渾身發抖的狗剩擇人而噬的樣子。

　　護士深切體會到被一條狗，不對，是被一匹野狼所盯上的感覺。雖有恐懼，但來自下位者的挑釁更讓她不忿。不由得色厲內荏，拿下巴指著狗剩道：“看什么看！”

　　老醫生忙過去攔著怒火中燒的狗剩，斥責：“怎么說話呢，這是對病患家屬的態度嗎，你導師怎么教你的！”

　　錢爭強在旁對著煽風點火：“尖酸刻薄，搬弄是非。”

　　實習小護士哪受得了這個氣，自己怎么說也是考上大學的，而小男孩那凄慘模樣，那大叔也一副浪人姿態，自己已是人上之姿，怎能被這番羞辱。

　　人，得于譽而毀于名。

　　“我說的有錯嗎？你自己看通知單上寫的地址，也不知道是哪個山坳坳里頭的……”

　　“你給我閉嘴！”醫生此刻怒發沖冠，但心卻如入冰窖。

　　此時此刻此地，幾人就像被風暴中心，吸引著周圍的看客。

　　錢爭強大喜過望——多說多錯，勝券在握。

　　卻見他哽咽著，偶爾擦擦眼角旁“薛定諤的眼淚”，一股“林黛玉的悲切”彌漫開來。狗剩也被感染，迅速“入戲”，嚎啕大哭炸響在醫院，引得更多人圍觀。

　　然而只有冷眼旁觀與竊竊私語。

　　“這兒怎么了？”

　　“病人不知怎么和醫生吵起來了，病人都哭了?！?p>　　“呵，我看像作秀，小孩子先不說，那大人哭得一看就是假的?！?p>　　……

　　凡此入耳，小護士聽著有理，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卻聽得老醫生怒斥：“你們幾個趕緊把她抬走！”

　　就見著周圍幾個保安圍了過來，想開口辯解也被捂住了嘴，就這么拖離了人群。

　　老醫生真不愧是明眼人，知道這件事兒不分對錯。雖有人質疑，但都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說話，壓根兒就沒人管醫院怎么樣?？扇f一有人把今天的事兒傳出去，毀壞的一定是醫院的名聲！眾口鑠金，大家捕風捉影之下，還不知道這件事兒會傳成什么樣子。

　　今天已經是“患者與醫生鬧口角”，明天就是“醫院夸大（隱瞞）患者病情，導致家屬上門追責”，后天可能就成了“醫院從病人身上攫取暴利，家屬舉報之下，警察已介入”。

　　更何況互聯網發達的現在，信息太容易傳播、模糊和曲解。想象力無限的群眾任憑自己的喜怒哀樂對事件進行添油加醋，成為街頭巷尾都津津樂道的故事。醫院一旦被推上風口浪尖，人們趨利避害之下，勢必舉步維艱。

　　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強盜邏輯是根深蒂固的。

　　“奧，您兩位到我辦公室來談談吧，別占著道了。”老醫生也向周圍的人揮揮手，“好了，別看熱鬧了，沒事兒了，孩子不愿打針呢……”

　　狗剩蜷縮在醫院的長凳上，不遠處便是老醫生的辦公室了。照例，砍價的時候，他是不進去的，不過想必錢爭強的記者朋友們一定會出現在里面，畢竟大多數糾紛，警察的作用的確不如記者。甚至在談判中，誰先搬出警察來，那就是黔驢技窮，底氣全無了。

　　兩小時后，城市火葬場，男孩凝噎著看火焰升騰。這次，沒有熱量，柴煙，卻依舊刺得疼痛，淚流不止。

　　男廁所，大人叼著煙，扯開褲帶放水，自言自語：“這人啊，運氣來了，尿尿都能射出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