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胡說些什么,且不說樾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了黎府到哪兒都是你的負擔。你志向遠大,外面的世界才是你大放異彩的地方,帶著我只會是累贅。再說太師府又哪是那么容易能離開的……”
黎樾抿了抿唇,站在一旁等到黎楌平下心來,才開始打聽黎楌此行的目的,盤算自己還剩多少銀子。
原來年前,黎楌到了金陵,結交了些做鹽引生意的朋友,如今正是他白手起家的好機會,只是卻苦于沒有足夠的本錢。
在金陵,富賈多是納糧換取倉鈔,民間叫做“白條”,可用來換取鹽引。而一兩倉鈔兌一引鹽,一引鹽值半兩銀子。
江南富賈眾多,納糧換倉鈔者也多,冬日鹽場卻不出鹽,鹽倉告急,鹽引自然就兌不出來。
倉鈔多而鹽少,當時多數人又著急過年,倉鈔已經便宜到一錢銀子換一兩了乘此機會一錢銀子換一兩倉鈔,等到來年開春,一兩倉鈔只怕能值三兩銀子。
如此暴利,黎楌金陵的朋友因有門路,自然愿意做大。黎楌一開始也沒不打算參一腳,但他那朋友家里出了事故,急需用錢,因此四處欠債。
近日里已經到了賣倉鈔的地步,若是自己將他手中的倉鈔買過來,那不是有了做生意的資本嘛。
黎楌老早就想著離開黎家,當下星夜兼程趕了過來,只想勸妹妹將娘親的嫁妝變賣些,好讓他拿去周轉。
黎樾一向不懂這些,但想也知道是一本萬利的生意,皺了皺眉,問道:“怎么會這么便宜?”
“北方的鹽倉屯鹽多,而愿意納糧換鹽引的人不多。江南則相反,只因用白條換鹽引需要官商勾結。南邊的商人沒有門路,無法勾上北邊的官府。這就造成了江南白條到了冬天跌價至此。”
黎楌耐心的解釋,雖說水至清則無魚,可如今朝政也有些混亂了。朝堂上太子黨與二皇子黨爭斗得厲害,這天下只怕不會太平。
黎樾抿了抿唇,前世哥哥也是這樣向她討要娘親的嫁妝,可她卻氣哥哥離家出走,甚至覺得哥哥難得回來一次,卻不是為她,立刻拒絕了哥哥。
后來哥哥失去了這個機會,娘親嫁妝也被蘇氏把持,事事不順,這才不甘心地回了黎府,在她勸說之下,轉向仕途。
雖說士農工商,經商排在最末,可經過前世的教訓,黎樾又怎么會拒絕?當下黎樾便帶著黎楌回了自己的屋子,將暗格內裝滿地契銀票的匣子抱了出來。
將地契抽了出來,又拿了幾張銀票,將匣子關上,黎樾這才將小匣子遞給了黎楌。
黎楌怔了怔,他原以為自己應該會費很多口舌,妹妹才愿意給他銀票。畢竟當初他負氣離家,對他最失望的應該是妹妹才對。
黎樾一見黎楌的表情,哪里還不知道黎楌心頭所想,當下咬了咬唇,故作生氣模樣。
“這可是你妹妹我攢了好幾年的私房錢,雖然不多,好在芷泉街后面的三個鋪子娘親是給了我的,這些年攢下來的也應該夠了。要是做生意失敗了,可別說作妹妹沒有支持你哦。”
黎楌一瞧自家妹子那變扭樣,一把將人緊緊抱住,低嘆了口氣,才道:“我原以為此行妹妹你不會幫我,甚至于已經動了回家的念頭。樾兒,你這一次幫了哥哥,哥哥以后什么都愿意聽你的!”
黎樾聞言臉色微變,霎時間又恢復了原來的別扭模樣,伸手就去推開黎楌。
“哎呀,你是我哥,我不幫你誰幫你。不是說這事緊嘛,還不快趕回去!”語罷,黎樾跺了跺腳,只把黎楌往屋外推。
“好了好了,感激的話我才不要聽,哥哥只需要記得,樾兒是哥哥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就好了,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的。”黎楌話還沒說完就被黎樾推出了房間。
抬頭瞧了眼天色,覺得是在太晚,他便出了絮落閣。這一出絮落閣,他卻并不回自己的穹宇院,轉身就出了后門,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走得干脆利落,卻不知黎樾就在他抬頭看天色時已經靠著門板淚流滿面。
那一瞬,黎樾心里不知已經暗自唾棄了自己多少次,前世如果不是因為她,哥哥不會重新回到這一方天地,不會參加春試,也不會遭人嘲笑……更不會為了她死!
“姑娘……你還在里面嗎?洗漱的熱水已經備好了。今夜的水有些涼,過不了多久就要冷了,這么晚了,大廚房也熄了火,您可別耽誤了。”
門外傳來朝顏的提醒,黎樾想開口回答,卻發現自己嗓子有些沙啞,便不再回答,抹去淚,索性直接開了門。
院內月亮被云層掩去,并沒有皎潔月光普灑大地,可手上琉璃盞發出的光華卻足夠朝顏看清楚黎樾臉上的淚。
“姑娘,你怎么又哭了。”朝顏心里越發愁苦,面上的擔憂格外濃重。
黎樾伸手揉了揉額角,不得已道:“風沙迷了眼睛,你瞧錯了,把水端進來吧。”
時值春日,可帝都仍是飄著雪,黎樾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好容易捱了一陣,才沉沉睡去。
夜里她曾從夢中驚醒,總是想起自己在冷宮時,黎悠得意的笑聲。之后,再閉眼,就是齊靖安當著眾人的面,指責她與人有私情。在之后,便是是哥哥的呢喃細語……
重生第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夢中幾次驚醒,醒過來之后又害怕重生只是場夢。慌亂之間握住了齊胤煊送的絲帶,這才安穩下來。
只是,那一雙眼卻如開了閘的水流,哭泣不止。她不想叫外屋陪睡伺候的朝顏聽見,哭得很是安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就沒了睡意,忍不住起了床,伸了個懶腰,就往外屋而去。外屋有個小巧的架子床,朝顏就是歇在那兒。
因心里想著事情,她隨意的就坐在軟塌上,細長的手指輕放在扶手邊兒,印著朱漆的木料,襯得她十指纖纖,瑩白如玉。
朝顏在外屋睡得正香,只屋內隱約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睜開眼睛一瞧,原來自家小姐已經醒了。
那還得了?朝顏一個激靈,掀開被子就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