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駛在黃昏的大街上,一只有些肥胖的麻雀撲棱棱落到車檐上。
“我真在想,你到底是怎么變的這么小的?”李叢靠在車門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草穗悠然自得的隨風擺動。
“想知道嗎?進車廂里奴家變給你看?”麻雀蹦到李叢的肩膀上說。
“我可不想車上多出個一絲不掛的姑娘,再被官府捉進大牢?!崩顓步z毫不理會孫明明的挑逗。
“咯咯咯咯~”麻雀笑的前仰后合,歪著腦袋問道:“得了吧李大人,你就是慫的,一把年紀了不會還沒瞧過姑娘身子吧?”
“老子昨天剛從香榭園出來。”李叢怒喝。
“那你完事的夠快的啊?!甭槿感Φ陌c倒在李叢肩膀上。李叢翻了個白眼。
“這次謝謝了?!崩顓矐械美頃@個瘋女人。
畢竟李叢的身板拖著一個大漢在巷道中行進還是多有不便,李叢倒是已經做好了被那群黑衣人追上的打算。李某人正盤算著以卵擊石,孫明明的人卻在小巷中出現,借助孫明明的掩護,李叢方才得以如此輕松的脫身。
“咱兩,謝什么。順便在告訴你個好消息,崔夫人回來了。在府衙已經把崔河源的尸體領回去了?!眲傉J識沒幾天,這個女人倒是很能套近乎。不過說是“好消息”,孫明明的語氣卻無笑意。
“這個崔夫人有點厲害啊,居然躲過了你們的情報網。”李叢沒心沒肺的嚼著草根。
“別忘了,還有你們的。”麻雀也不忘記補刀。
“確實蹊蹺,這么多雙眼鏡盯著這位崔夫人,她卻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繞過所有的眼線?!崩顓餐nD了一下,思索道“而且還正好搶在你家特使之前?!?p> 孫明明似乎沒聽出李叢話里的排斥情緒,悄聲說道:“錢大人估計明天能到瀚海城,哪怕我們的人一直暗中掩護,還是出了不少岔子。”
“看來他們確實不想我們的錢大人到東海。”李叢笑道。
“還行,有焚幽臺那位白狼守著,問題不大……怎么,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睂O明明問道。
“嘁,那個狗東西。”李叢輕笑,心中卻在默默盤算,自己,加上林哀,然后趕在路上的“破棺”段落、“無面”孫煙淼……現在又加一個白狼,這次東海已經來了四個鬼使一個殿使。焚幽臺的鬼使之間除了打小關系特別好的,相互之間平日幾無往來,各個鬼使也都有自己分派的任務需要完成,眼下東海很快匯聚四個鬼使,韓老頭這是要有大動作。而出來之前并沒有明確的指令說白狼會跟著特使來東海,顯然是暗中守護的,眼下連孫明明都知道了,可見路上是出了極大變故,需要白狼親自現身,以至于路人皆知其來了東海。眼下只怕京中的力量還會不斷往東海增援。
“你真相信這次事情的背后是老三?”沉思片刻,李叢開口問。
“我嘛~主人說是什么,就是什么?!甭槿赣行o所謂,“不過說真的,我也不相信就三皇子那個頭腦,能策劃這么大一盤棋,背后恐怕有什么人在幫他。估計這也是陛下最想知道的。”
“其實整件事情從一開始就很詭異?!崩顓舱Z氣有些凝重。
“崔家的滅門案就像邊城烽火狼煙,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盯著看的人多了,如果我是三皇子,要想偷偷的把沉船寶藏帶回來,反而束手束腳。”李叢沉吟道。
“你是說,崔家背后的兇手,不是三皇子?”孫明明狐疑道,李叢的判斷與她也有些不謀而合。
“我說我更相信是你家太子做的,你信嗎?”李叢打趣說,“不過我知道,你家那位坐穩著東宮的位子,除非屁股在那椅子上坐麻了想動一動才能捅出這種簍子。”
“而且這件事情從崔家滅門案這里位置,確實是三皇子的風格,物證都有了,人證估計京都那邊也快了。”李叢緩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
“是三皇子殿下的沒錯,陛下五十龍壽賞賜的。”孫明明只看一眼就判斷出來。東宮和老三相爭多年,彼此之間實在太清楚對方底細。這塊玉佩自然便是李叢在昏迷的秦鐵鷹身上搜刮到的。
“這種做事不過腦子不想后果,粗枝大葉的,才是我們的三皇子殿下。至于埋伏朝廷特使,抽離焚幽臺人手引到東海,我們那位皇子殿下還遠沒這個水平?!崩顓舶延衽宸呕匾律赖膬纫r之中。
“李大人是說,三皇子背后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調虎離山把人引到東海,要在京都有所動作?!睂O明明在仔細思考整件事情來龍去脈。
“就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都能想到,韓老頭雖然一把年紀了,不過腦子比我聰明,估計早就想到了,你家那位更不是個傻子。等著看吧,離京都太遠,哪怕是焚幽臺的情報路子也不能事事都及時知曉?!崩顓搽m想挪挪身子,不過肩膀上還停著只胖麻雀,下意識便忍住了。
“行吧,下次有需要幫忙的,最好提前知會一聲,這次也就你小子運氣好,正好被老娘在天上看……”有人從車邊經過,麻雀閉嘴開始用鳥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下次一定。”李叢笑道。
“嘁”孫明明很不屑的抖抖翅膀,狠狠的啄了一下李叢的腦殼,然后趕緊撲閃著翅膀撲棱棱的飛走了。
“我——”李叢把嘴角的草根向天上丟去。
日頭逐漸西沉,夕陽的余暉把馬車的影子拉的很長,李叢不再催促馬兒,仍由它順著人流慢慢的踱著步子。路上偶有路過的少女,若是在往常想必也是會被李叢的姿色吸引到,然而如今化裝成一個黑皮的馬車夫,他在那些花季少女眼中一下子成透明人。不過這樣也好,一個特工最需要的就是沒有存在感。馬車離歸途還尚有一段路,李叢靠在車上不斷回顧著最近發生的一切,不知不覺見,馬車又走過了徐氏牛肉館的門前。李叢眼鏡尖,一眼就看到了牛肉館的角落上那個唾沫星子橫飛的年輕人——吳水君。也不知道這次他又在忽悠誰替他買單。小二打開蒸籠,端著熱騰騰的黃牛肉從廊下經過。
“當真是人間好福氣。”李叢心道。
在老舊的豆腐坊后門,“吁?!崩顓餐O铝笋R車。
很快有青衫的小廝撐起門閂,打開大門牽著馬車進院子。豆腐坊的地段很好,周圍也沒有能搞過豆腐坊的院落,周遭的視線也被圍墻遮擋的很好。手腳鐐銬一栓,四個百務司職員把昏迷的秦鐵鷹抬下馬車。
“秦鐵鷹,我沒記錯的話是桑博邊境那個臭名昭著的馬賊頭子……他怎么在東海。”屋內老劉翻著有些發黃的舊案卷,有些納悶。
“你問我?我啷個曉得,人都給你帶來了,你直接審就行了。”李叢給自己泡杯茶,問道,“我去地窖。”
“奧。出門右拐?!崩蟿⒀燮ざ疾惶А?p> 換了身干凈的衣衫,再洗去身上神色的油膏,李叢總算做回那個翩翩公子,除了這些,李叢的手上還提著一卷長條狀物體,在藏青色的麻布中看不清樣式。不過麻布的縫隙之間露出的金匣勾線,還是能看出是件貴重物什。出了豆腐坊正門李叢立刻淹沒在熙攘的人流當中。眼下豆腐坊依舊是焚幽臺的一個安全聯絡點,里里外外的三十幾個好手李叢也相信這些人不僅能撬開秦鐵鷹的嘴,也能守著這個人不被什么亂七八糟的人帶走。
黃昏如血,是個殺人的好時辰。
不知名的舊巷,淡藍色衣袍的李叢步伐平穩走在正中央。一絲淡淡的血腥氣味,依舊混雜在空氣當中,李叢皺眉。
“頭,鑒定過了。”一個黑衣人聲音低沉。
“說?!迸说穆曇簟_@個女人的聲音,李叢認識。
“在場沒有發現任何血跡,對方在5招之內,制服目標?!焙谝氯说穆曇艉苁浅练€。
只是一墻之隔,墻內幾個神秘的黑衣人在反復翻看著現場痕跡。墻外,翩翩少年郎倚靠著院墻安靜的聽著墻內的悄聲對話。少年郎戴著紋路復古的貼面,懷中一柄長刀。
有個黑衣人看到了墻角的水缸碎片,上前兩步撿起了已經碎裂成三角形的碎塊,覺得有些遺憾,現場留下的痕跡被秦鐵鷹巨刃沖擊的厲害,那人留下的線索實在太少。黑衣人放下碎塊,轉身離開。
“砰——”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巨大的碎裂聲響,下意識看向墻角方向。
同伴面朝自己,胸口處卻被黑色的刀尖穿了個透心涼,已經沒有呼吸了。
場中的女人下意識看向院墻之外——毫無動靜。圍守在小院外的崗哨,恐怕已全軍覆沒。
十幾個人,死的無聲無息。
很快,一個淡藍色袍子的年輕人從自家同伴身后現身,戴著黑色的鐵面遮住了大半的面龐。男人抽回了長刀,刀尖矗立在地面上,刀身上的血滴順著刀刃緩緩流淌。
“上?!庇嘞碌暮谝氯藳]有猶豫,抄起長短兵刃就向眼前男子攻來,場中連同女子在內一共六人,三個圍攻,剩下兩人伺機而動尋找男人的破綻。
“大風起兮云飛揚。”李叢心中愉快的高唱,閃轉騰挪的步伐輕松閃躲著黑衣人的進攻。
一柄彎刀找準時機,離開守護的女子身旁,照著李叢轉身后的半個身位用力劈砍而下,直沖面門。李叢轉身的瞬間反手向上甩刀,彈開彎刀的瞬間左手換刀從斜側橫刺而出,“噗”的穿透黑衣人的喉口。血如泉涌。
為了給突襲的同伴留下身位,圍攻的三人讓出的缺口并未填補上,李叢抽刀橫拉,又切割了另一個黑衣人的側腹。
“好毒的刀法。”女人眼神陰冷。
李叢的刀刀勢并不猛烈,揮砍動作極少,而刀尖的靈動宛如靈蛇吐信,角度刁鉆的穿刺著圍攻黑衣人的身體。
“啊。”一聲慘痛的尖叫。一個黑衣人的短劍脫手而出,整只右手竟是被鐵面人穿透入墻,割斷手筋。場中的其他人俱是負傷倒地。鐵面人就在這些人中緩步游走,不顧黑衣人的拼死掙扎,拽起頭發穿刺喉嚨,或者踩在地上穿透心臟。
旁若無人的虐殺。
李叢最后一次提刀時分,場中便只有淡漠的女人和握刀的手有些發抖的黑衣人。
“公子為何不說話?!遍_口的女子自然便是藏花。
李叢一步一步走上前。藏花身前黑衣人鼓起勇氣大吼一聲,躍起劈砍,然后被李叢一個滑步躲過,冰冷的刀尖從背后穿透胸腔。沒有一擊致死,才是最大的痛苦。黑衣人趴在地上,感受生命最后的痛苦煎熬。
“這又是何必?!辈鼗▏@道。
“殺人償命,如此而已?!辫F面人聲音冰冷。
藏花望向小廂房,有些明白男人的意思了。
“李大人,你把面具摘了吧?!辈鼗ㄓ行o奈。
李叢手執長刀沒有理會,依舊步步緊逼。
“欸。全天下,居然不知道李大人還使得一手好刀,今天也算有幸見識到了?!辈鼗ㄓ行┬牟辉谘傻目粗鴿M地尸體。
李叢沒有開口,藏花能感覺到李叢的心念氣機已經完全把自己鎖死。
藏花漠然抬手,如白鳥朝鳳,所有的鋼針從衣袖之下飛出,列陣身前。
三軍列陣等君入,好兒郎提刀,那便入。
“叮叮叮~”有些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在小院之中此起彼伏。天光逐漸昏暗,不過光線的強弱對李叢沒有意義,六十四枚鋼針,每一枚的飛行軌跡都被鎖死。不過鋼針的攻勢很猛,李叢一時間竟是無法近到女子身前。手中的長刀幾乎看不清軌跡,像一條黑帶在周身盤旋環繞,在李叢詭異的身法躲避飛舞鋼針的同時,格擋下那些來不及閃避的攻擊。換做常人,估計早就被藏花扎上一百個透明窟窿。
只是短暫的數息時間,所有鋼針的飛行速度逐漸變緩,李叢長刀負背,格擋鋼針的同時右腿橫掃女子腰身。
“嘶?!迸犹指駬趿诉@一記腿鞭。女子后退的同時李叢也選擇了主動后撤。細密的鋼針惡狠狠的穿插著李叢剛剛的身位,像一條巨鱷合嘴,只消差點便能撕碎獵物。
李叢提刀而立。迅速調整自己的呼吸。
藏花飛舞的鋼針也有些凌亂,與藏花和李叢之間逐漸回龍,重新列陣于藏花身前,不過數量幾乎少了一般。地上有很多斷裂成兩截的鋼針。
藏花心中大駭。先前交手只是,她就能感覺到很多的鋼針已經脫離了她的感知,只是數息之間,二十幾枚鋼針就被李叢手上不知名的刀刃斬斷氣機。
“好刀?!辈鼗ù藭r才看到李叢手上不知名的黑刀,竟然毫發無傷。
在這之前,依照藏花探聽的情報,焚幽閣殺力最狠的那幾個,還都在路上。這也是她為什么敢率領手下如此大膽的在東海行事。作為三皇子的貼身女官,李叢的聲音她還是聽的出來的,今日原本她也未敢取李叢姓名,然而現在?
這個實力?你跟我說你只是個鬼使?
其實倒不是李某人一直藏拙,只是焚幽臺,依照惡鬼的品級給自家員工排位。殿使級別的附身惡鬼,有一個明確的強度級別檢測。連同林哀的燃魂惡鬼,也是遠超其他同齡人的惡鬼實力,才有“尸鬼”的惡名。不過李叢的風羽惡鬼很特殊,能力的表現基本就是對周遭環境的感知力。惡鬼的功效和殺傷力都無法和其他幾位相提并論,因此始終被摁在鬼使的椅子上雷打不動。
藏花的意識有些迷亂,這是過度催動惡鬼操縱鋼針逐漸帶來的意識反噬。她將多余的鋼針收回身上,只留五枚鋼針在周身盤旋。藏花的惡鬼名為“蜂后”,鋼針的數量越少,惡鬼蜂后的實力越接近巔峰,多余的鋼針只會分散藏花的意識感知。
太陽落山的速度很快,如火的夕陽逐漸暗淡,日暮青山遠。
藏花獰笑踏前,五枚鋼針盤旋纏繞在右手手臂附近,隨著女人狂野的身姿張牙舞爪。
“叮!”有些刺耳的聲響,鋼針和黑刀的激烈碰撞,藏花的一拳重重砸在黑刀上,振動讓李叢的虎口有些發麻。雖然對三皇子貼身女官的拳法和體術早有耳聞,不過如今正面交鋒,藏花的剛猛還是讓李叢眼前一亮。
李叢略微后退幾步。
“哦,李大人相通了?!辈鼗ㄐσ鉁厝帷?p> 李叢依舊是一言不發,沉悶的摘下貼面,露出鐵面之下的堅毅面龐。
“沒辦法,藏宮主的拳頭確實厲害啊?!闭ヨF面之后的李叢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安贿^你都來了,老三在與不在,還有差別嗎?”
“那李大人不如今日你我各退一步。就當彼此都沒見過。還是鬼使大人想好好讓奴家幫你疏通筋骨?”藏花笑意濃。
“我倒是也想跟你各退一步?!崩顓矒u頭嘆道。
“家師有言,刀,乃百兵之膽?!?p> 刀者狂笑再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