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宸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只看字面，初夏揣測能擔得“沐宸”兩個字的人一定要帶著文藝氣息，如同從漫畫里走出來一般。但此刻隔著長長的辦公桌，初夏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商務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職場的干練和嚴肅。李沐宸如墨一般的濃眉下一雙眼睛閃著寒氣，臉上似乎刻著四個大字“生人勿進”。他的嚴肅將人拒之千里。

　　張總一團和氣地介紹李沐宸地團隊，熱情洋溢地贊美李沐宸和他的團隊。

　　“李總成功的經驗，我就不在累述了。在營銷策略這一塊，值得我們學習。”張總最后總結道，“這次xx手機新品發布，我希望大家共同協作完成新品上市，能夠讓企業滿意。”

　　張總說話這話特意回頭看一眼初夏。初夏明白張總的意思。

　　李沐宸禮貌地說：“感謝張總對我和我團隊的認可，我們會盡快融入公司，努力完成合作。”

　　張總介紹道：“林初夏，是我們公司策劃經理，負責地面推廣。這次新品營銷活動由她協助你，有什么需要請盡管開口。”

　　李沐宸走過伸出手：“林經理，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合作，請多指教。”

　　初夏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謝謝李總，很高興能和你合作。”

　　短暫的寒暄之后，張總和秘書張曉離開。臨走時交代李沐宸有什么需要李沐宸直接告訴初夏。李沐宸說，明天他和他的團隊進入公司開始正式推動項目，希望給團隊安排工作區域，相關資料他遲點會發給初夏。

　　看著李沐宸離開的背影，小玉嘟囔一句：“一看就是工作狂人，滿臉寫著讓我工作，讓我工作，不工作我就難受。”

　　初夏一拍她腦門兒：“就屬你話多。”

　　“不過，除了這個缺點，我對這位李總十分中意啊！外表加分，談吐加分，不過可惜是個冰山美男子，動不得。”

　　“好好做準備吧，你的這位冰山美男子肯定不會讓你好過的。還有，待會兒去收拾幾個工位出來，盡量靠窗。把相關的辦公用品都準備齊了，讓我省省心。”

　　“知道啦，我又不是才入職的菜鳥。”小玉努努嘴，“那，那位冰山美男子我該如何安放？總不能也放在公共辦公區域吧，別人好歹也是個總。”

　　“嗯，”初夏想了一會兒，“只能把我的辦公室分他一般，待會兒去后勤看有沒有大一點的辦公桌。”

　　“林總，你該不是看上我的冰山美男子了吧，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要不我把他放在你辦公桌旁邊。”

　　小玉抱住胳膊，一打哆嗦：“我才不要，凍死我可怎么辦。給你給你，這燙手的山芋我不要。”

　　初夏看著孩子氣的小玉搖搖頭。作為助理，小玉的工作能力不算特別出色，偶爾還會犯一些迷糊，但初夏喜歡小玉身上的孩子氣和單純。

　　初夏在茶水間泡了一包咖啡。昨天在公司加班到半夜，回家都已經是凌晨。初夏喝著咖啡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蛋。年紀大果然經不起折騰，連續加班熬夜，不僅有了黑眼圈，臉上接二連三冒出米粒大小的痘痘。

　　“昨天和冰山美男加班感覺如何？”不知道什么時候小玉悠悠地站在門口。

　　“你不是喜歡冰山美男嗎？怎么一加班溜得最快！”

　　“對于那位冰山美男，美則美矣，但是……”小玉癟嘴，“但是長得好看的男人最容易傷女人的心。還有啊……”

　　小玉笑得很鬼：“長得好看的男生都有男朋友了，哈哈哈哈！”

　　初夏笑得差點噴出咖啡。

　　兩人說說笑笑走回辦公室。路過初夏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小玉又忍不住朝里打望兩眼。看著李沐宸對著電腦認真的樣子，小玉忍不住努努嘴。初夏淺笑打發小玉趕緊閃人。

　　同在一個辦公室，初夏和李沐宸很少說話。自從他搬進這個辦公室，兩人對話的每一個字都是關于工作。李沐宸是一個極其講究邏輯的人，每一次討論方案前，他會思索片刻，然后清晰地分為幾點敘述。初夏很佩服他這種能在短暫時間里整理出成形思路的方式，但這種工作方式處處流露出不近人情。

　　初夏放下咖啡坐下來，看著李牧塵被電腦遮擋的臉想起小玉那句“長得好看的男生都有男朋友了”忽然笑出聲了。

　　李沐宸抬起頭看著初夏，四目交匯的一刻，初夏抵不住他眼里滲人的寒氣，立刻收回目光。

　　“剛剛想到一些事兒……”

　　“下午你有空嗎？”李沐宸冷不防冒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啊，下午沒有重要的安排。”

　　“那和我一起拜訪甲方的安總，晚上應該會有一個應酬的飯局。”李沐宸又看了初夏一眼，“我在應酬方面不是特別在行，所以如果有女生在一旁打個圓場會好些。至于晚上的飯局，我會盡量安排少喝酒，如果你介意的話，飯局你就不用去。”

　　初夏抿嘴一笑：“沒關系，公司飯局也是常有的，何況還有護花使者在，我也大可不必擔心。”

　　如果換做其他男人聽到初夏如此說必定會接過話茬調笑幾句，可是李沐宸什么也沒說，一頭又埋進工作當中。

　　初夏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你說他冷漠吧，但剛剛一番話處處都在替初夏著想，你說他熱心吧，又像一塊千年寒冰沒有更多可以寒暄的話。

　　安總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微微發福的肚子像山丘一樣起伏，穿著細條紋的白襯衣，一雙皮鞋锃亮。安總的辦公室大約有三十平米，辦公桌就將近兩米長，表面還是亮面牛皮。在入門的右側有一個一米多高的金魚缸。

　　安總的助理給初夏和李沐宸泡了咖啡。初夏一聞就知道是現磨咖啡。

　　“安總，”李沐宸說道，“今天我帶來新款手機的TVC廣告。我和任琳已經看過了。這次主要是想聽聽您的意見。”

　　安總一聽又招呼助理進來幫李沐宸連接電腦是電視屏幕。

　　廣告片頭由一組色彩繽紛的模特拍照鏡頭。有的模特俏皮可愛，有的模特優雅動人。一組鏡頭過后是手機拍攝極限運動畫面。一分半鐘的廣告片涵蓋內容豐富。

　　安總看了之后雖然沒說什么，但神情頗為滿意。他頷首道：“鏡頭感很強，用色也十分大膽。廣告投放時間已經確定了嗎？”

　　已經確定了，下個月月底，不過這不是最終確定時間。”

　　“一定不能出什么差池，研發這款手機我們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安總請放心，這次新產品的推出，不管是貴公司市場營銷部門還是我們都全力以赴。而且我們會采取線上線下同時導流，提高轉化率。”

　　“我對你向來都很放心。”安總露出老慈父一般的笑容，“我可是看著你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這次新品上市，很多營銷公司拿著PPT追在我屁股后頭要合作，可是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謝謝安總的信任。”李沐宸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弱的笑意。真是難得，初夏在心里嘀咕。

　　“當初我要升職你做市場部副總監，你都要離職，真是可惜了。”安總真心嘆息，“放著好好的甲方不做，非得做累死累活的乙方。”

　　“我一向不喜歡太簡單的事情。”李沐宸笑著說，雖然像是一句玩笑話，但卻透著一股傲氣。

　　初夏打量著他，這個人似乎隨時都處變不驚，無論對方是誰，總散發著盛氣凌人的氣息。這種自信和底氣，究竟來自哪里，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晚上聚一聚吧，好多年沒一起吃過飯了。”安總說道。

　　“我早就定好餐廳了，是您喜歡的那家私房菜。”

　　“哈哈哈，還是你了解我，不過，”安總轉頭看向初夏，“我們也要尊重女士優先的原則吧。不知道林小姐喜歡哪家餐廳。”

　　忽然被點名，初夏瞬間脫線。她微微一笑：“安總，叫我初夏就好。李總說的那家餐廳我也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安總起身叫秘書安排車。

　　這個飯局不僅有安總，安總公司營銷部的幾位高管，這幾位也是李沐宸的前同事。雖然有些日子沒有見面，但都是在一個圈子里做事，李沐宸做的幾個大項目大家都有目共睹。有一個叫劉明揚似乎和李沐宸有什么過節，席間是不是酸李沐宸幾句。

　　“沐宸一看就非池中物，我們公司的市場部養不起沐宸這樣的蛟龍。”劉明揚端著酒杯靠在李沐宸身邊，“離開公司才沒幾年，都已經是市場總監了。現在提及營銷公司，誰不知道李總你啊。這杯酒，我先干為敬。”

　　安總臉上一陣不好看，但劉明揚借著酒勁兒撒氣。

　　李沐宸沒多說，只說了一句“謝謝”，然后一揚脖子就把酒了喝了。看著李沐宸喝了酒，劉明揚又倒了半杯酒走到初夏旁邊。

　　一陣臭烘烘熱氣騰騰的味道撲面而來。初夏拼命忍住才沒有被熏吐。

　　“林小姐也是……”劉明揚舌頭打結，“集美貌與智慧與一身啊，我們為林小姐的才華和能力干一杯。”

　　出來陪客戶喝酒時不時也有一兩場，但初夏打從心眼兒里厭惡這種逮著女生勸酒的人。安總一伸手正想制止劉明揚，李沐宸就已經端著滿滿一杯白酒走過來。李沐宸淺笑道：“初夏今天不太方便喝酒，這杯我替她喝了。”

　　不等劉明揚說什么，李沐宸已經將一杯白酒灌下去。劉明揚訕訕地無趣，也只能喝下去。李沐宸在席間將一張銀行卡塞到初夏手里低聲對她說：“密碼是071284，記得買單。”

　　剩下的酒局很無趣，特別是對于初夏這個局外人。男人們高談闊論，說著生意場的道道，念著各種瑣事。初夏只希望這個無聊的酒局能夠早點結束。她又想起了無數個相親的飯局，也是這樣的無趣，自己像個局外人一樣洞悉著一切，卻又不能逃離。到現在初夏算是明白過來，李沐宸帶上自己無非是留一個清醒的人能夠收拾局面。這樣也好，做一個收拾殘局的人，總比參合在酒局里好。

　　安總似乎特別高興，他說才到成都接手公司那一年，為了能夠改善公司業績拼了半條命都要搭進去，那一年蒼老了許多。

　　安總往椅子背一靠，舒了口氣：“那一年我硬生生從青年變成了中年人。”

　　“誰都不容易，”一個穿條紋襯衫的男人插了一句，“到了我們這個年齡，上有老，下有小，擔子重，責任大。只能朝前跑，沒有退路的中年人。”

　　初夏冷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人，他們都是年薪二三十萬以上的人，收入比大部分工薪族都要高。可是就算是像他們這種收入豐厚，工作穩定的男人依然沒有安全感。男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呢？

　　初夏思索著，大部分的時候女人無法體會男人對情感和家庭的壓力。前段時間看到一篇文章，很多男人回家之后會在車里呆上幾分鐘，也許是抽支煙，也許是聽一段歌。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只屬于自己的時間里，男人們在想什么？是為了褪去一天工作的疲憊，還是為進入家庭生活做準備。也許只是單純地放空而已。

　　有人又過來勸酒被安總擋了下來。安總像個大家長說道：“喝酒對女生身體不好，你們誰都別勸林小姐喝酒。”

　　安總這么一說，再也沒人打灌醉初夏的主意。

　　飯局持續到十點，酒酣飯飽之后，男人都有了醉意。初夏和李沐宸將安總送到門外，看著他上了車才安心回來。

　　等到人散盡了，初夏才發現這家私房餐廳的布置別具一格。小巧的庭院中央有一對石獅子和一盞古色古香的琉璃燈。昏黃的燈色給石獅子蒙上一層淡淡的薄紗，一條淺淺的溪水從石橋下穿過。院子中有一棵月桂，茂密的枝葉中點綴金黃色的桂花，芬芳馥郁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皎月投下來的月光亮堂堂，將人的心坎也照亮了。初夏抬頭看著溫柔的月色，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初夏結賬再回到包間，李沐宸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身上散發出濃烈的白酒味道，和他們一樣臭烘烘的。初夏走過去輕輕拍李沐宸的肩膀，李沐宸紋絲不動，睡得正香。初夏想起在剛剛的酒局上，他幫自己擋了好幾杯白酒。

　　也知道坐了多久，服務員推門進來怯生生地說：“你好，我們要關門了……”

　　“不好意思，我朋友一直沒醒，要不這樣，你幫我叫輛車在門外。”

　　“好的，你稍等一下。”女孩輕輕關上門。

　　過一會兒，女孩和另外一個男服務員進來。男生幫初夏將李沐宸搬進車里。這可如何是好，初夏在車上犯嘀咕，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要是把他一個人丟在酒店自己也不放心。出租車司機一個勁兒從后視鏡看著后排的兩個人，生怕李沐宸吐在車里。

　　初夏發覺司機在看自己的時候，下意識將李沐宸的頭抬起來，從包里掏出一個紙口袋以為不時之需。

　　初夏費勁吃奶的勁兒才將李沐宸拖進電梯，然后再拽出電梯。人喝醉之后就要比往日沉許多這一上一下，汗水已經浸潤了初夏的襯衣。初夏本想趁著雪卉和江凌睡著了悄無聲地將李沐宸放在客廳，結果才進玄關就被雪卉抓了正著。

　　半夜起來上衛生間的雪卉看見初夏費力地扛著男人立刻睡意全無，五官驚訝地擠在一起。“林初夏，你帶男人回家了，居然帶男人回家了。”雪卉幾乎是在嘶吼。

　　初夏急得跺腳：“小聲點，小聲點，你是想要整個公寓都知道嗎？”

　　沒等初夏說完雪卉就去敲江凌的門。“哦，也不知道過來搭把手。”初夏喃喃自語，然后將李沐宸放倒在沙發上。

　　雪卉拽著睡意惺忪的江凌興匆匆趕過來。

　　“林初夏，你是從哪里拐來的男人？”江凌訝異地看著躺在沙發的李沐宸，“你還是第一個帶男人回家的人啊！”

　　“是呀，”雪卉蹲下來仔細打量躺在沙發上的李沐宸，“喝醉了都這么好看，難怪你會偷偷把別人拐回來。你這是誘拐成年男性啊。”

　　說完雪卉抬頭看著初夏，一臉羨慕。

　　“你們可別亂想，我和他只是同事。今天飯局他喝醉了，找不到別的去處才帶回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

　　“別呀，帶回來多好啊！”雪卉一臉高興。

　　“是好男人，就別錯過。”江凌很認真地說。

　　“我不解釋了，越解釋越解釋不清，我給他拿床毯子。”初夏輕輕掐了雪卉的臉，當做是對她七嘴八舌的懲罰。

　　等初夏從臥室出來，雪卉和江凌已經替李宸拖了外套洗了臉。初夏給輕輕地給李沐宸蓋上被子。雪卉眉毛一挑，樂呵呵地說：“你忍心將這樣的好男人丟在沙發上？”

　　初夏學著王熙鳳的樣子掐雪卉的膀子：“小蹄子，你是越發不知道高低了，看明兒我怎么收拾你。”

　　雪卉大笑求饒：“姑奶奶，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凌又認真確認李沐宸有沒有嘔吐的跡象，才安心回房睡覺。

　　這一晚初夏睡得很不踏實。

　　第二天初夏還沒睜開眼就聽見客廳里有人來回走動。她穿著睡衣頂著一頭亂發，哈欠連天。

　　“這一大早，你們、、、、、”初夏剛剛睜開眼就看李沐宸坐在餐桌旁邊，雪卉在盛粥，江凌在切紫薯，桌上擺放著豆漿、油條、粥、紫薯、包子，豐盛的早餐讓初夏瞠目結舌。

　　“快來吃啊，粥都盛好了。”雪卉笑得詭異，“沐宸，你多喝點粥對胃好。”

　　沐宸，初夏在心里嘀咕，認識不到一天就叫得這么親昵。

　　“昨晚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不打擾，不打擾，我們歡迎你經常過來。”雪卉笑得極為猥瑣。

　　“初夏不常帶朋友回來。”江凌保持常有的冷靜，“聽說你們是同事。”

　　“對，”沐宸點點頭，“我和初夏在合作一個項目。昨天應酬客戶喝了太多，讓你們見笑了。”

　　初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向來和他只有工作上的交集，現在將兩人重置到私下的環境，初夏不知道該說什么。

　　從家里出來初夏一直覺得不自在，一直抬頭看電梯變化的數字。

　　“啊，昨天，給你們添麻煩了。”沐宸說道。

　　“沒關系，她們倆不介意。”

　　“我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或是不該做的？”

　　初夏搖搖頭：“沒有，沒有。”

　　“那為什么感覺你在回避我，從吃早飯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

　　“我一直都和你在工作上有交集，忽然要想這樣在私下相處，我有點不習慣。”

　　“我看起來，是不是像工作狂？”

　　初夏看了看沐宸，遲疑地搖搖頭，其實她心里想他正是如此的人，冷冰冰地像一臺機。初夏這樣一想立刻有些憐憫沐宸將工作等同于生活的人生。

　　“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從畢業之后，就是這樣生活的。”沐宸說道，“以前在BJ工作的時候，六點半出門，晚上九點之后才到家。那段時間除了工作，就只剩下工作。”

　　這是沐宸少有吐露自己生活的一面。

　　電梯“叮”得一聲打開，兩人一起走進電梯。

　　“我就不一通和你去公司，我先回家換衣服。待會兒你準備一下地面活動的排期，我們上午先進行第一輪排期安排。”

　　“好，我會在發到你郵箱。”

　　看著沐宸從自己視線消失，初夏不覺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