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一睜開眼睛，前來探望的女人怔了怔，旋即咧嘴笑道：“你該去看看他。”

　　沉默許久，紀一淡淡道：“我該看的人太多了。”

　　“是，當然了。”女人抬手將垂下的碎發理到腦后，“睡得這么久，應當是做了個好夢吧？”

　　“差不多吧，夢見了一個沒有我的世界。”

　　“噢？”

　　女人挑眉抱臂的模樣他在夢中很熟悉。

　　“可惜……我沒能讓這個夢按照我的意思走下去，于是只好選擇醒過來。”

　　“那可真是令人遺憾。”女子打開手機劃了兩下，“既然選擇醒來，記得多做點‘醒著’的事。”

　　說罷，女人轉身向門外走去。

　　“注意安全。”

　　女子頓足，“多謝。”隨后離開了病房。

　　白得仿佛容得下一切色彩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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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記者證嗎？

　　上面寫著的名字是——

　　若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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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烈的震動打斷了五人的沉思。

　　“地震？”

　　“我們樓層低，快跑！”眼見震動越來越強烈，屈堯猛地撲向宿舍門將它拉開，“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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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結局……算是爛尾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所有的期盼都沒有等來結果。

　　一個夢，我也無力操控嗎？

　　紀一仰頭望著天花板，想象著一塊塊雪白掉落的樣子。

　　還好，在這個夢走向真實之前，停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憑空幻想出兩個人來頂替他的位置，共同分擔這個宿舍的第四個存在。

　　也許是他過于渴望——有某個更加溫暖更加強大的力量，來拉住即將奔向懸崖的他們。

　　可是他的設想還是沒能來得及實施那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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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凝固成浮雕，紅褐色沉淀在光潔的地板上。他看著墻角瑟瑟發抖的女人，松開手，讓利刃落入河床。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濕巾，擦凈枯涸的泥沙，緩緩走向她，給戰戰兢兢的女人遞上他的手機。

　　“報警吧。”

　　女人顫抖著接過手機，手機沒有設密。

　　她撥打了那個電話，聲音卻被哭腔死死堵住。

　　他冷靜地為電話那頭的詢問報上了地址，字句清晰。

　　他說完以后，安靜地看著女人掛斷了電話，她看起來似乎沒有剛才那么害怕了。

　　“別擔心。”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嘆息。

　　“一個、兩個……三個。”

　　“或許會有第四個，但你放心，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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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來，自己為什么而憤怒不可抑制了吧？

　　紀一還記得他，在最后的時刻，紅著眼圈對自己笑。

　　“我想……他們還不知道，我曾經多么渴望被他們說服，多么渴望我能相信我的母親是個薄情的女人，多么渴望我能相信我的姐姐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是我忘不掉……”

　　醫院里漆得煞白的墻在無數個夜晚圍成噩夢。

　　“母親走的時候跟我們說，要堅強。姐姐走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說，她來不及說。”

　　“當時我真的很害怕，害怕眼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轉瞬就變成了我。”

　　“可是他在聲淚俱下地道歉，他把一個瓷瓶摔得稀碎，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祈求瓷瓶自己把自己粘好！”

　　“他們好過分。”

　　“他們說這個孩子不小心害得姐姐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受到了刺激。”

　　“他們說她們都是微不足道的人，沒必要去紀念。”

　　“他們說我是男孩子啊，父親不會打我的。”

　　“他們說，千萬不要說出去。”

　　“那一刻我甚至懷疑我袖子下的淤青是幻覺。”

　　紀一隔著玻璃看著他，他在笑，而那個注定無法兌現的擁抱成為自己的一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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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名字啊，“徐”這一字，就是我這一身傷痕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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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戰戰兢兢地看著徐徽，看他回頭看了看那些枯涸的血液，自顧自開了口，聽著他冷靜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房間里。

　　“我做不到。”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像那個女人拼命想冷靜下來，卻不受控制的手，“我忘不掉。”

　　“我也想躲，我也想逃，我也想拋下一切，不管不顧，離他遠遠的！”

　　“我憑什么怨怪她？”

　　“我一直在躲，我一直在逃，我一直在把她往危險里推！”

　　“我怎么能忘記她……”

　　“如果他真的關心他的姐姐，那么他就不該傷害他兒子的姐姐！”

　　“如果他真的孝順他的母親，那么他就不該虐待他兒子的母親！”

　　“如果他真的敬重他的父親！他憑什么不做好他兒子的父親！”

　　“魔鬼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與快感。”

　　“我知道他們不會好好聽我說話，所以只好讓他們安靜下來，到地獄，我再和他們好好談。”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他不會再打你了，不會再打任何人。”

　　“盡管他們……成功地讓我記不起她的姓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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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經考慮過另一條路——文字去宣泄。”

　　“可我不敢動筆，我害怕我的戾氣被404，害怕我的絕望和憤怒被否定——那樣我可能會選擇死去，或者讓某個人死去。”

　　“結果會和現在一樣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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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紀一常常會想，如果這一切，真的可以被屏蔽，被刪除，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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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夢里設想過另一種互述衷腸，設想過一個用力的擁抱，設想過另一種未來。

　　設想過他一個人的離去，換他們三個依舊如故。

　　他來做一道淺淺的傷疤，用多于自己的力量來填補那張床位的空缺。

　　但即使是一個夢，他依舊無能為力。

　　因為他知道結局。

　　他知道結局是某個離家出走的孩子，目睹前來尋找自己的姐姐發生事故時的崩潰；他知道結局是某個長期壓抑的孩子，在再一次目睹父親的暴力時猛地爆發；他知道結局是某個本就抑郁的孩子，目睹兩位摯友的絕望之后情緒的失控。

　　他知道那兩個常常負責活躍氣氛與寬慰引導的角色不過是自己強行加的戲。

　　他知道那些負責戲謔或拯救的角色都是些小丑。

　　他們是無所不能的——是美好，是無用。

　　因為他們本就不存在。

　　他還知道結局是那個致力于尋找自己家庭的學長慘遭報復，他還知道結局是學長的同學……

　　接過了他未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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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能是這個故事里，最后的希望，與真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