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聽的第一個故事，是由“媽媽”講述給我和妹妹的，關于一位英年早逝的詩人的故事。故事的內容如今我早已忘記了，只記得媽媽當時的表情，那是明顯的，表現出懷念的溫柔笑容。在那之前，我從未見過她那樣的表情

　　。

　　?媽媽說著那位詩人的詩集，向我們展現著她對他的詩歌的喜愛。平日里媽媽的話并不多，甚至給人一種憂郁的感覺，但是唯獨那一天，她講了許多話給我們聽。

　　?那本詩集的名字是《椿》。后來的我，在圖書館專程借閱了這本書。詩本身并不十分出彩，雖然給人以如同沐浴著早春和煦的陽光的溫柔之感，但是與此同時，作品本身卻又無處不給人以一種千篇一律的虛幻質感（有些語言看起來就像虛無主義的喻體表現）。在眾多風格相近的詩作中，只有一篇名為《千鳥格子》的詩無論從表現手法，還是詩文中大量摻雜的晦澀隱喻，都與前文大不相同。這起了我的關注。

　　??作者以白色的孔雀為喻，卻偏偏點出孔雀“居住在黑色的鷲穴”，并且又寫到孔雀脖子上奇特的金質鎖。黑色巢穴與白色孔雀的色彩反差，同時象征著羈絆與束縛的鎖，這些都令我心中生發出純粹的不快之感。作者這篇詩作較之以往簡直大失水準令人不知所云，仿佛寫出來就是為了給讀者添堵一般。

　　??再往下讀，我發現除此之外，那首詩的注釋中還出現了這樣一句話，為了與其他注釋加以區別，作者本人特意加上了“作者引”的字樣。可見作者本人也傾注了十足的感情在其中。

　　“我喜歡夜晚，沒有星星，我們都只能看到黑暗。”

　　?………………

　　?天色漸晚，噴氣式飛機在火色的云霞中留下朦朧的筆直煙跡，擔任圖書館管理員的褚楚小姐一盞一盞的打開壁燈。我用手支著額頭，在沉默下來的圖書館中陷入深思。

　　?這是富有印象派畫作一樣的隱喻的語言，作者沒有寫出出處。?在我看來這句話類似對于詩作的補充（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詩文拼盡全力想表達某種不正常的狀態，但又沒有直白地點明，但是這句注文卻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了詩作所不能（也可能是不敢）表達出的對于生存的厭倦以及對“惡”的向往，總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詩人的態度何以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呢？媽媽如此喜愛的詩人，那天她講述這位詩人時臉上浮現的那種表情，都分明證明了媽媽與詩人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

　　?為什么“媽媽”要做“那件事”呢？

　　?我想知道這其中隱藏的事情，因為這可能與被我和妹妹稱為“媽媽”的女人的扭曲崩壞有著巨大的關聯。

　　?不正常的事態。

　　?非日常……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聽說，當一個人熟悉恐懼之后，只要聯想到那些令他恐懼的事，身體就會自動作出下意識的反應，即神經反射。這種癥狀最早出現在戰場上，于是被稱為“戰爭恐懼癥”。士兵經歷了地獄般的殺戮之后幸得保以性命的人中，有一部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大部分有這種情況的人還伴有癲癇和精神失常。

　　?我緊咬嘴唇，勉力克制自己身體的顫抖，嘴唇出血了，想必此時我的臉色也相當不妙。

　　?黑色的小屋、妹妹的充滿涼意的手、月光下反射出溫暖光輝的鐵質器具……啊啊……不行！不能想、不能想！

　　?我用力閉住雙眼，在心中大聲的朝自己吶喊。

　　好冷……

　　?好冷……

　　?幫幫我……

　　?心里不自覺地想要依賴別人，盡管經歷了“六松事件”那樣的殘酷案件。

　　?我摟住自己。

　　?……好冷……

　　?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遠離了我，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我單純被世界拋棄了而已，空間變成無垢的白色質地的方方正正的象形體。

　　?有誰發出輕笑。

　　?“你還是這樣啊。”

　　?“冒失的小鬼。”

　　?啊啊，是為了解救我和妹妹而去世的芳村刑警的聲音。

　　?不對，這是我的聲音。

　　?嘴唇自顧自地蠕動，發出一點都不像我會發出的聲音。當然是我自己所說沒錯。

　　?我知道的。他是存在于我身體里的“那個少年”。

　　?“…………”

　　?我不作聲。

　　?那是“我”。能理解的只有這一點。

　　?奇怪的是，在“我”說完話之后，身體很快就平復了下了。坐在座位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時，我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全是汗水。

　　?汗水曲斜的順著臉上的線條流進眼中，不知為什么，我沒有阻止。

　　?然后自然而然地感受著久違的摻雜著鹽分的刺痛，眼睛自動泌出淚水，視線模糊了。

　　?感受著視界里朦朧的燈火。

　　?非日常。

　　?突然，仿佛有鈍器狠狠擊打了我的頭顱，我猛然想到，詩下的注文，那句話，媽媽同樣對我和妹妹講過。??

　　????———————————————————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嘈雜的聲音……

　　?我整個人如同浮在深海。傳來的聲音模糊不清，好像混合了粘稠的液體。

　　?“所謂深海，就是海中的森林。”

　　?無意識中，嘟囔了這樣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沉重的睡意環繞著我。唔……就一會兒，這既不是軟弱，也不是墮落，所以，請再讓我安安靜靜地睡一會兒吧……

　　?有誰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頰，那是微涼的觸感，對于在被窩里的我來說，那是恰到好處的非常舒服的溫度。

　　?“呼嚕嚕……”

　　?睡夢中的我發出了不雅的呼嚕聲。

　　?接著就是窗簾被慢慢拉開的聲響，鐵質的窗環相互碰撞的脆鳴。

　　?陽光理所應當一般射進屋中，閉上的雙眼感受到異樣，那是太陽的溫度。光芒投映在眼皮上，我看到了熟悉的溫熱的紅。

　　?用力翻了個身，打算避開陽光繼續進行睡眠。

　　?“哥哥，起床啦！”

　　?十分年輕的女孩子的聲音。

　　?更加準確的說是說，是妹妹的聲音。

　　?“哥哥，快起來，不然上學要遲到了！”

　　?啊啊，看來世界并不允許我接著偷懶了。

　　?我勉強從被窩爬起來，揉揉惺忪的睡眼。妹妹正在幫我收拾在書桌上攤成一堆的書籍資料。

　　?我的妹妹今天穿著微微泛青的校服，搭配淡紫色的緞帶（蝴蝶結），美中不足的是校服是女式西服的樣式……啊啊，不搭配裙子真是可惜……不過沒關系，我的妹妹本人既漂亮又可愛，完全可以駕馭所有類型的衣服，無論什么衣服，穿在妹妹的身上都堪稱完美。

　　“早上好，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呢。”

　　“請不要用那種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用的語調說話。”

　　?妹妹用無奈的表情看向我:“你還沒睡醒嗎？哥哥，建議你快去洗漱喲！都怪你，我們沒時間吃早飯了，只好在路上將就一下了。”

　　?聞言，我才后知后覺今天是星期一，也就是所謂“上學的日子”

　　?“現在幾點了？！”

　　?“請哥哥自己看吧，我先去包裝一下早餐，留著路上吃。”

　　妹妹幫我放好最后一本書，轉身離開了房間。

　　陽光灑在未經收拾的被褥上，摸起來暖洋洋的。

　　“……”

　　沒必要說什么了。

　　?畢竟現在，房間里只剩我一個人。

　　?我其實討厭這種感受。這種令人不安的孤獨。

　　?回頭望向遠方鋸齒一樣高樓林立的城市。

　　我自言自語:

　　?天空在哪里呢？

　　?……早晨的陽光……是如此的耀眼

　　?我不禁想到，如今的日常，對我和妹妹來說是多么寶貴。

　　?新的一天開始了。